[一剑破天骄]
目录
第一章 茅山还剑
第二章 小楼奇遇
第三章 试剑盛会
第四章 姜老太公
第五章 大闹仙女庙
第六章 黑衣魔女
第七章 一剑逞威
第八章 紫气东来
第九章 新仇旧怨
第十章 直闯紫衣帮
第十一章 祭起诛神剑
第十二章 魔女多情
第十三章 夜战斗姆
第十四章 再谒斗姆阁
第十五章 玉人无恙结同心
第十六章 少林疯和尚
第十七章 华山借剑
第十八章 五女破五行阵
第十九章 五剑诛三怪
第二十章 情迷七仙女
第一章 茅山还剑
茅山,又名句容,因汉时有三茅君在此修练得道成仙,因而称为茅山。茅山除了主峰大茅峰之外,尚有二茅峰及三茅峰,山上有很多道观,也有许多茅篷,和山东崂山为道家两大修真圣地。
这是元宵佳节后的第二天,虽然已经是春天了,但今年的春天来的比往年较迟,山林间朔风依然在怒号,岩石上积雪未融,一片天寒地冻的景象,树之巅、水之涯,还是嗅不到一点春天的气息,山径上,也看不到游人、香客的足迹。
但这时却有一位身穿蓝袍的老人冒着风雨,踏着泥泞的山路,从南峰一路行来。这位老人紫脸长髯,身材高大,看去少说也已有六十开外了,但行走之时,腰干还挺得笔直,走了半天山路,连气也不喘一口。现在,他已经走到南峰与中峰之间,眼看古柏苍森,白云观的山门已经在望,不觉仰首向天,轻轻吁了口气,说道:“总算到了。”
登上石级,越过石砌的一片平台,这位蓝袍老人拍拍身上雨水,举手朝大门上轻轻叩了三下,就静立等候。过不了一会,两扇大门左首的一道边门开处,走出一个头椎道髻的灰衣道人,朝蓝袍老者稽首一礼,含笑道:“老施主怎么今天就来进香了,敝观要明天才开山门,老施主还是请明天再来吧。”
茅山道观向例都是正月十八开启山门,接纳香客,到三月十八关闭山门,不在期内进香,照例是不接待香客的,今天还只是正月十七日。蓝袍老者微微一笑道:“老朽不是进香来的。”
灰衣道人奇异的看了他一眼,但因蓝袍老者气宇不凡,不敢怠慢,依然躬着身道:“老施主那是……”
蓝袍老者没待他说完,含笑道:“老朽冒雨登山,是专程拜访老观主而来,有劳道兄,请代为进去禀报一声。”
灰衣道人为难的道:“老观主已有多年不问尘事,不见外客了,老施主……”
蓝袍老者点点头道:“这个老朽知道,老朽远来,老观主也许会破例延见。”
灰衣道人略为迟疑,才道:“这样吧,老施主清进,小道这就去禀报值年师伯,老施主和值年师伯说吧。”一面把蓝袍老者引到右首厢房待茶,匆匆退去。
一会工夫,那灰衣道人领着一个身穿青袍,留着一把黑须的中年道人走了进来。那青袍道人朝蓝袍老者打了个稽首道:“老施主请了,贫道启元,忝为敝观值年,老施主远来,失迎得很。”
蓝袍老者拱拱手道:“原来是值年道兄,老朽幸会。”
青袍道人道:“贫道听说老施主是看家师来的,贫道冒昧,还未请教老施主尊姓大号,如何称呼?”
蓝袍老者微微一笑道:“老朽姓凌,昔年和老观主曾有数面之缘,因有急事,求见老观主,清道兄向令师禀报一声。”
青袍道人面有难色,说道:“老施主原谅,家师年事已高,十年前就不问尘事,谢绝见客,独居一室,终日习静参修,老施主纵是家师故人,只怕也要有仿雅意了。”
蓝袍老者微微一笑,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支八寸来长的木剑,双手递过去,含笑道:“有劳道兄,把此剑面呈尊师,就说丹阳凌千里求见。”
青袍道人一见蓝袍老者取出木剑来,立即神色恭敬,垂下手去,应了声“是”,才双手接过仔细看了一眼,依然恭敬的递还,躬着身道:“老施主稍待,贫道这就进去禀报家师。”说完,匆匆返身走出。
原来蓝袍老者凌千里,人称金翅雕,早在三十年前,就已名动大江南北,是南七省大大有名的长江镖局总镖头。十年前,他收歇了镖局,归隐丹阳,平日乐善好施,在他归隐之初,适值淮水泛滥为灾,白云老观主为了救济两淮灾民,亲自登门,凌千里一口应允捐出二万两银子,足见他和老观主确是故人。
他取出来的那把桃木剑,正是白云观老观主木道长的信物,木道长的道号本叫木吾,因为当年曾以一支木剑诛杀雪山三怪,被誉为武林三大剑之一,大家就叫他木剑道长,后来干脆就叫木道长了。却说那青袍道人去了不久,就匆匆回来,朝凌千里躬躬身道:“老施主,家师有请。”
凌千里连连称谢,由青袍道人带路,来至后进云房,青袍道人在门口住足,躬着身道:“启禀师尊,凌老施主来了。”
只听里面传出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有请。”青袍道人躬身应是,退下一步,抬手道:“老施主请。”
凌千里举步走入,只见一张木榻上盘膝坐着一个须眉全白,脸若槁木的老道人,正是已有十年不见的木道长,连忙抱拳道:“老道长久违了。”
木道长单掌打了个稽首,含笑道:“老施主远来,恕贫道未曾远迎,快快请坐。”
凌千里在木榻左首一张椅子落坐,一名小道童送上香茗。凌千里道:“老朽来的冒昧,打扰老道长清修,实感不安。”
“老施主好说。”木道长看了凌子里一眼,缓缓说道:“老施主元宵才过就赶上茅山,而且还带来了贫道昔年相赠的木剑,足见必有急事,老施主就请直说好了。”
凌千里道:“老朽有一位义弟,叫做管崇墀,十年前和老朽同时退出江湖,隐居南陵……”
木道长颔首笑道:“老施主说的是云中鹤管大侠?”
“正是。”凌千里道:“管贤弟十年前和老朽同时退出江湖,是因为……”
木道长一摆手道:“此事昔年贫道曾听老施主说过。”
凌千里道:“老朽元宵那天,得到的消息,据说管贤弟有一个极厉害的仇家,上门寻仇,声言一家鸡犬不留,如今危在旦夕,所以只好冒昧上山,务恳老道长慈悲,赐予援手。”
“善哉,善哉。”木道长为难的道:“贫道一向不问江湖是非,这不是要贫道为难么?”
凌千里道:“老朽知道这是不情之请,但管贤弟和老朽情同手足,如是普通仇家,老朽断不敢来向道长求助。”
木道长道:“贫道八十岁那年,曾在祖师前面许下宏愿,不再过问尘事,如今已有十年了,老施主要贫道破例之事,贫道实在碍难遵命。”
凌千里听他已经一口回绝,急得直是搓手,这一急,不觉抬目道:“老道长要再不过问尘事,那该是尘缘已了,但老朽觉得道长尚有一件事未曾全了。”
木道长含笑道:“老施主说说看。”
凌千里道:“老朽记得昔年道长以木剑相赠之时,曾说过老朽以此木剑为凭,可求道长一件事,不知道长是否记得?”
木道长莞尔一笑道:“贫道确曾说过。”
凌千里又从怀中取出木剑说道:“那么这支木剑如今尚在老朽手中,老朽以此相求,道长总可答应了吧。”木道长目中神光一动,轻轻叹息一声道:“老施主可知当年贫道以此剑相赠,是为了什么吗?”
凌千里心中暗暗道:“当年你为两淮灾民请命,我捐了两万两银子,你才以这把木剑相赠。”但这话可不好意思说出口来,只得说道:“这个老朽倒不知道,还请道长指点。”
“唉。”木道长浩然一叹,说道:“昔年贫值听老施主说起收歇镖局之事,是为了老施主和管施主在大洪山大义灭亲,联手诛杀潘河东,潘河东的妻子立誓要为她丈夫报仇,此女师门,大有来历,贫道当时不好明言,故以木剑相赠,只要老施主好好保存木剑,阖府就可平安无事,老施主现在明白了么?这支木剑,依贫道相劝,老施主还是带回去吧。”
凌千里听得不由一呆,暗道:“这倒是自己从未想到之事。”一面拱拱手道:“多蒙道长垂爱,老朽衷心感激不尽,但管贤弟目前仇家上门,危在旦夕,老朽和他情同手足,岂能弃之不顾?”
木道长道:“贫道昔年答应过老施主,凭此木剑,可以答应老施主一件事,老施主既然持剑而来,贫道自然义不容辞,但贫道答应了老施主,就得收回此剑,事关老施主阖府平安,还望老施主三思才好。”
凌千里等他说完,毫不考虑的双手把木剑朝木道长面前递了过去,含笑道:“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老朽当年和管贤弟义结金兰,誓同生死,如今管贤弟有难,老朽如果但知保妻儿,不顾兄弟的死活,当年又何用结义?老朽一生自问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妻财子禄,生死有命,老朽从不放在心上,老道长虽然能凭此剑俯允所请,就请收回此剑,以解我管贤弟之危,老朽一样感激不尽了。”
“好。”木道长点头,伸手取过木剑,说道:“老施主既然作此决定,贫道自当遵命。”一面抬头叫道:“松风。”
小道童垂手道:“师祖有何吩咐?”
木道长道:“去请你大师伯来。”
小道童应了一声“是”,退出云房,一会工夫,只见从云房外走进一个身穿青袍的中年道人,朝木道长行礼道:“弟子丹元,叩见师尊。”
木道长吩咐道:“为师有一件事,要你去办。”他忽然嘴皮微动,说了一阵。
丹元子躬身道:“弟子遵命。”返身退出。
木道长呵呵笑道:“老施主,贫道已命小徒立即启程,赶赴南陵,暗中保护管老施主一家,老施主可以放心了。”
凌千里站起身,拱手道:“多谢道长,老朽那就告辞了。”
木道长含笑道:“老施主难得上茅山来,请在敝观用过素食再走不迟。”
凌千里道:“老朽此来,已经有扰清修,道长不用客气,老朽告辞了。”
木道长稽首道:“贫道那就不送了。”
凌千里出了白云观,天色已经放晴,他因两日来忧心忡忡,才赶上茅山来的,如今心事已了,心头也轻松得多了,一路下山,并无多大耽搁,拟经过天王寺,快到南峰山麓。只听身后响起一个妇人娇脆的声音叫道:“前面可是凌老爷子,你慢点走咯。”
凌千里听得一怔,暗道:“茅山自己并无熟人,这人如何认得自己的?”心中想着,不觉脚下一停,回头看,只见山径上正有一个一身墨绿衣裙,脸上蒙着一层绿纱的妇人,俏生生朝自己走来。
凌千里并不认识她,这就拱拱手道:“这位大嫂,可是叫老朽么?”
绿衣妇人“唷”了—声,娇笑道:“别说这茅山下,就是大江南北,也只有你老这么一位大名鼎鼎的凌老爷子呀,奴家不跟你老爷子打招呼,又跟谁打招呼呢?”
凌千里暗暗攒了一眉,心中暗道:“这绿衣妇人说话轻佻,不知是什么路数?”一面依然拱拱手道:“大嫂何人,恕老朽眼生。”
绿衣妇人格的一声轻笑道:“这是凌老爷子贵人多忘事,你老从前见过奴家,可也不止一次,大慨你老忘了。”
凌千里歉然道:“对不起,老朽真是想不起来了,大嫂……”
“这大嫂二字,奴家可当不起。”绿衣妇人在蒙面纱中,眼波转动,盈盈一笑道:“其实说起来,我们也不算是外人,就算多年不见,但大伯把弟媳妇叫作了大嫂,给人家听到了,不笑掉大门牙才怪哩。”
凌千里听到这里,心头蓦然一震,目光直注,说道:“你……”
绿衣妇人举起纤钎玉手,缓缓摘下蒙面绿纱,嫣然一笑道:“奴家是凌老爷弟媳妇总不是冒充的吧?”她这一摘下面纱,竟然面若桃花,秋水如波,柳眉凤目,眉眼盈盈,好一副娇冶模样。她正是自己结义金兰二弟潘河东的妻子柳凤娇。
凌千里攒攒眉道:“你是跟踪老朽来的了?”
柳凤娇依然笑盈盈的道:“其实你这趟茅山之行,还是奴家促成的,凌老爷子大概还不知道吧?”
凌千里问道:“此话怎说?”
柳凤娇笑容忽敛,脸上变得有些凄厉,冷冷的道:“先夫被你们两位义结金兰的好哥哥亲手杀了,我这未亡人如果不为夫报仇,他岂不冤沉海底了?”
“住口。”凌千里面容一正,肃然道:“我凌千里算是瞎了眼睛,和他义结金兰,我没有他这样的义弟。”
柳凤娇冷笑道:“但你们和先夫是结拜弟兄,天下尽人皆知,想赖也赖不掉的,你们两个结义哥哥联手杀死义弟,也是铁的事实,莫想抵赖。”
凌千里怒声道:“凌某并不抵赖,那是因为他为了觊觎一个告老京官的一颗夜明珠,竟然一夜之间,杀死事主全家一十七口,连三岁孩子都不肯放过,可说丧尽天良,天人共怒,我和管二弟要他投官自首,他不但不听劝告,还使用歹毒暗器,企图杀害我和管二弟灭口……”
“本来嘛,拳头打出外,手臂弯进里,自家兄弟,总该帮衬自己人,你们两个臂膊却是往外弯了。”柳凤娇冷厉的道:“如今这些话说了也是多余,我丈夫被人杀了,替夫报仇,这总应该的吧。”
她没待凌千里开口,接着道:“我苦练十年,下山之日,才知道白云观的老道,狗咬耗子,竟然送了你一把木剑,家师再三叮嘱,要我莫去招惹那老杂毛,所以我只好派人送个信给你,说是关外的紫衣煞神要向管老二寻仇,一家鸡犬不留,这一来你准会把木剑送还老杂毛,求他伸手救你二弟一家,总算找没料错,现在你木剑不在身边了吧?”
凌千里听说紫衣煞神向管二弟寻仇之事,原来竟是她捏造的,心头不禁大怒,沉声哼道:“木剑不在老夫身上,你待怎的?”
柳凤娇面露杀机,一双凤目更是凶光大炽,冷声道:“血债血还,今天你先还老本,至于利息嘛,我会向你家里人去算的,你不是还有一个儿子么?”
凌千里气得双目圆睁,怒喝一声:“妖妇,你果然心如蛇蝎。”
柳凤娇尖笑道:“你知道得已经迟了。”这一瞬间,她面色变得异常狰狞,话声甫出,纤掌陡地扬起,朝凌千里当胸拍来。这一掌不但来快势疾无比,而且也十分柔软,五根涂了腥红指甲纤细玉指,在一声之中,还在轻柔的摆动,姿势美妙已极。
凌千里外号金翅雕,以指抓功夫见长,但一见对方出手,不带丝毫风声,显然使的是旁门阴柔功夫了,急忙右掌竖立,朝前推了出去。双方势道都异常快速,眼看双掌即将交击,陡然间,柳凤娇拍出的那一掌,已然改变了势子,一下从凌千里掌下穿入,“拍”的一声,击在他肋上“促命穴”上。凌千里只觉她掌势如棉,并未用力,但一股阴寒之气,骤然侵入体内,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噤。
柳凤娇一掌击中,口中发出冷冷尖笑,历声道:“凌千里,你认命了吧。”这话声有如厉鬼索命,令人听了毛发直竖。
凌千里虽觉她这—掌有些不对,但仗着数十年修为功力,暗中运气封穴道,凛然喝道:“只怕未必。”
柳凤娇冷哂道:“你不信就试试,我这第二掌就可捞回老本了。”突然身形一晃,已经欺到凌千里面前,纤掌抬起,五指轻摆如前,又朝当胸插来。
凌千里冷哼了一声,右手朝外格出,左手一掌,迎面劈去。他这一出手,顿时感觉不对,前后不过两句话的工夫,那侵入休内的阴寒之气,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已经渗透全身,双手臂胳竟然僵硬得不听使唤,因此右手自然没有格成,左手一掌也没有来得及劈出,柳凤娇涂着腥红指甲的尖尖五指,已经“扑”的一声,插入胸口。凌千里口中发出一声闷哼,柳凤娇早已—记“裙里腿”,把凌千里身子踢开,尖笑声中,绿影冉冉远去。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自天而降,落到凌千里身边,这人正是白云观的木道长,他目光如电,注视着凌千里胸口五个手指汨汨流出来的黑血,不觉长叹一声,打着稽首道:“善哉善哉,贫道已命二弟子启元赶去凌家庄暗中保护,没想到这妖女,竟敢在茅山行凶,老施主放心去吧,贫道迟来了一步,欠下你这笔人情,自会补偿你的。”说完,抱起凌千里的尸体,腾身而去。丹阳十里牌凌家庄,是老镖头金翅雕凌千里的故居。自从十年前凌老镖头收歇镖局归隐故里,老屋修葺一新,偌大一片房舍,住的人可不多。老镖头老伴早已过世,膝下只有一子,取名干青,今年刚十八岁。老镖头退隐故里,就很少过问家务,平日除了督促儿子练武,家中大小事情,全由追随他二十多年的大弟子徐兆文掌管,家里几名庄丁,也是当年镖局中相随多年的趟子手。
老镖头在元宵那天听到消息,说时关外紫衣煞神要向管二弟寻仇,这档子事,老镖头最是清楚不过。那是十五年前,义弟云中鹤管崇墀,护镖出关,归途投宿客栈,遇上一个彪悍凶徒调戏单身女客,那女客带了一个三岁女孩,吓得大哭起来,被那凶汉一把抓住,奋力掷出窗外,幸亏管崇墀双手接住,才保住了小命,当时管祟墀激于义愤,以一记“劈卦掌”把对方击伤,那人自称紫衣煞神门下,声言必报此仇。
那紫衣煞神乃是关外一霸,据说武功传自异人,在关外号称第一高手,管崇墀回到关内,曾把此事告诉义兄金翅雕。如今,十五年后,紫衣煞神要找义弟报仇,而且又声言要使管家鸡犬不留,老镖头自思自己和管崇墀均不是紫衣煞神的对手,自然只好亲上茅山,去求木剑道长了。
这是老镖头金翅雕亲自赶去茅山的第四天,傍晚时分,凌家庄大门前,来了—个花白头发,身穿青竹布衣裙的老婆婆,左手挽着一只竹篮,举手轻轻叩了两下门环。两扇大门呀然开启,走出一个四十出头的庄丁,朝青衣老妪打量了一眼,问道:“老婆婆,你找谁?”
凌家庄的庄丁,都是昔年跟随老镖头多年的趟子手,眼皮子宽,一眼就觉得这位青灰老妪年事已高,但站在门口,毫无龙钟老态,心中便自有些犯疑。青衣老妪朝他笑了笑道:“管家,老婆子是给凌少爷送信来的。”
那庄丁道:“老婆婆是给谁送信来的?”
青衣老妪眼中露出诡笑,说道:“老婆子只有一个人,自然是给我自己送信来的了。”
庄丁看她神色诡异,问道:“那么老婆婆你的信呢?”
青衣老妪忽然伸出一只又白又嫩的纤纤玉手,笑道:“信在这里。”手掌迅快地按上了庄丁胸口,人也跟着凑上一步,低声道:“今晚二更,鸡犬不留,就是这两句话。”
那庄丁出身趟子手,自然也是行家,—看对方伸手按来,立即迅快的后退了一步,口中大喝一声:“你……”
青衣老妪早已收回手去,笑道:“好啦,老婆子信已送到,我可要走啦。”那庄丁突然张嘴喷出—口鲜血,自知伤得不轻,慌忙一手按着胸口,转身往里急奔进去。
刚奔近帐房门口,就见徐兆文举步走出,口中只叫了声:“徐大爷……”就喷出一口鲜血,人已砰然倒了下去。
徐兆文吃了一惊,喝道:“周武,休怎么了?”
他是金翅雕凌老镖头的大弟子,追随师父走南闯北二十多年,自然见多识广,一看周武左手按胸,急奔进来,此时喷出一口鲜血,就昏死过去,脸如金纸,气息微弱,分明伤势极重,急忙俯下身去,出手连点了他两处穴道。
周武悠然醒转,目光滞钝,喘息着道:“大……爷……她说……”他只说了四个字,又突然告昏厥。
徐兆文听出似乎另有内情,再看周武神色不对,心头更急,一手即按在他后心“灵台穴”上,运起内功,催动真气,度入他体内。这在现在来说,好比给他仃了一支强心针,周武昏厥过去的人,果然又悠然清醒过来。
徐兆文低声问道:“周武,快说,是什么人打了你一掌,他说什么?”
周武喘了两口大气,断续的道:“是……一个……老婆婆……她说……今……晚二……更……鸡犬……不留……呃……”那青衣老妪预算好的,让他说出这两句话来,话声甫落,这声“呃”,已经是最后的声音了。
徐兆文见他已经不中用了,徐徐放开按在他背后的右手,口中低低的道:“老婆婆,今晚二更,鸡犬不留……这会是什么人呢?”
“大师兄。”青影一闪,走进来的是凌干青,他望着周武的尸体,惊愕的问道:“周武他怎么了?”
徐兆文心情感到十分沉重,听周武的口气,用重手法击伤他的是一个老婆婆,她大概以周武作为榜样,向凌家庄示威,说的就是“今晚二更,鸡犬不留”这两句话了。师父不在,凌家庄由他负责,他怎好把对头说的这两句话,告诉小师弟呢?
因此只是攒攒眉说道:“他是被重手法击伤,伤重致死,此人既敢到凌家庄寻衅,自然不是寻常之辈,咱们也不能等闲视之。”
凌干青道:“大师兄知道周武是死在什么人手下的么?”
徐兆文道:“不知道,听他口气,好像是一个老婆婆。”
“唔。”他口气一顿,接着道:“现在时间已经不早,小师弟,你随我来。”凌干青平日对这位大师兄甚是尊敬,答应一声,跟着他走到前院。
徐兆文眼看天色逐渐昏黑,心头的负荷,也越来越感沉重,对方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师父不在,今晚这副重担,能不能挑得起来,就全看自己的了。他在阶石上站停,大声叫道:“张老三。”张老三是凌家庄八名庄丁的头儿,也是当年在镖局的趟子手的领班。张老三赶忙应了声“在”,急步赶了上来。
敢情方才周武中了青衣老妪一掌,自知伤势沉重,就一脚往大厅东首的帐房里跑,因此张老三还不知道周武出了事。徐兆文道:“周武被人用内家重手法击伤致死,你还不知道吧。”
张老三吃惊的道:“周武他已经死了,不知是什么人把他杀害的?”
徐兆文道:“那是刚才之事,杀死人的是一个老婆婆,目前他尸体就在帐房门口……”
“啊。”张老三和周武差不多有二十年以上的交情,目中不禁隐含泪水,口中“啊”了一声,忍不住正待往里奔去。
“张老三,别忙。”徐兆文徐徐说道:“目前最重要的并不是去看周武遗体。”
张老三听得又是一楞,他当过十多年趟子手的领班,自然听得出徐兆文的话中意思,立即垂手道:“不知徐大爷还有什么吩咐?”
徐兆文道:“你要大家立即去吃晚餐,饭后每人带兵刃、匣弩,把人手集中到大厅上来。”张老三听出徐大爷的口气,似乎情况十分严重,口中答应一声,立即转身走出。
徐兆文转身朝凌干青道:“贤弟,今晚可能有强敌上门,此人武功极高,来意未明,从现在起,你要一直和愚兄在一起,没有愚兄出手,你千万不可出手,知道么?”
凌干青道:“大师兄,咱们……”
徐兆文面情凝重,说道:“师父他老人家不在庄上,你应该知道愚兄这从份担子,何等沉重,你要体会愚兄的苦心,一切都要听愚兄安排,不可轻举妄动。”凌干青从没见过大师兄神情有今晚这般凝重,心中虽觉大师兄太过谨慎,但口中却不敢作声,只是唯唯应是。
徐兆文朝他微微一笑道:“好了,咱们回屋里去吧。”
晚餐之后,徐兆文挂上镖囊,佩上雁翎刀,凌干青也早已取出他练了十年的梅花刀,师兄弟二人来至大厅。徐兆文指挥六名庄丁,三人一组,分伏在大厅左右,自己和师弟凌干青、张老三,三入留在厅上。整座凌家庄院,早已熄去灯火,黑夜之中,更是一片黝黑。
这是以逸待劳,以暗对明。凌家庄的六名庄丁,都是昔年镖局的趟子手,大风大浪经得多了,每个人都知道如何应变,都能够单独作战。尤其今晚大家因周武之死,使每个人心头有了同仇敌忾的心情,只要发现敌人踪影,都想替死去的弟兄报仇,足可以一抵十。因此七名庄丁,比起人家七十名,也绝不会逊色。
时间惭浙接近二更,凌家庄前面一片广场上,忽然出现了一个苗条的人影。这人影来得无声无息,她突然在庄前现身,就如鬼魅一般,你根本不知道她是从何处来,又将往何处去?只要看苗条人影的身裁,就可以知道她一定是个女子,而且还是一个年纪极轻的少妇。
只可惜星月朦胧,看不清她的模样。不,她脸上似乎蒙着一层轻纱,和星月一样朦胧。她只是在广场上徘徊着,不知是在等人?还是在等待时间?现在,已经是二更天了,从远处传来的更锣,正好“当”、“当”两响。
“是时候了。”她低低的发出一声冷酷而充满杀气的尖笑,魅影似的身子,开始缓缓朝凌家庄大门行去,她已经把口信捎到庄上,“今晚二更,鸡犬不留”,她自然要等到二更才进入凌家庄去。她既已下定决心,要毁去凌家庄,自然要堂堂正正的从凌家庄大门进去。
就在苗条人影快走近凌家庄大门,相距还有丈许光景,从凌家庄巍峨的门楼上,“嘶”的一声,飘落一条人影,落到苗条人影之前。门楼,是有三丈来高,只要看他飞身落地的姿势,轻如飘絮,点尘不扬,悄无半点声息,这份轻功,可说已经到了炉火纯青之境。
苗条人影一怔,从她蒙面轻纱中透射出两道比冷电还冷,比霜刃还利的目光,凝注着从门楼上飘飞下来的那个人影。星月虽然朦胧,但她已看清楚站在面前,挡住去路的,竟是一个挽道譬,身穿青布道袍的中年道人。这青袍道入神情严肃,黑须飘胸,双目神光炯炯逼人。
两人甫一对面,青袍道人立即打丁一个稽首,朗声道:“女施主请留步。”
苗条人影眼波一转,格的轻笑出声,问道:“道长是什么人呢?”
青袍道人做一欠身道:“贫道启元。”启元子,正是茅山白云观木道长门下二弟子。
苗条人影又道:“奴家问你哪一个道观出来的?”
启元子道:“茅山百云观。”
苗条人影发出一阵冶荡的格格娇笑,说道:“奴家听说茅山道士善于降妖捉鬼,你躲在门楼上,是降妖来的?还是捉鬼来的?降妖,奴家可不是什么精怪,捉鬼,奴家也不是孤魂野鬼,道长干嘛阻挡奴家的去路。”
启元子道:“贫道奉家师之命,保护陵家庄而来,女施主还是请回吧。”
“你要奴家回去?”苗条人影吃吃笑道:“道长说得倒是稀副?你要奴家回娘家去呢?还是回夫家?娘家,奴家早就没有娘家了,夫家,夫家丈夫已经死丁十年,也没夫家可以回去了。”
启元子道:“女施主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苗条人影轻哼一声道:“道长口气不小,只不知令师是谁?”
启元子欠身道:“家师道号,上木下吾。”
“木吾?那就是木剑道人了?”苗条人影轻轻点着螓首,说道:“木剑道人名头果然不小。”
她说到这里,忽然冷冷的哼了一声,不屑的道:“凌千里十年前花了二万两银子,买下木剑道人一把木剑,保障了凌家庄十年安全,如今又派他二弟子来充当凌家庄的护院,奴家真想不到武林中久誉盛名的木剑道人,居然也可以用白花花的银子买得到,当真是有钱好使鬼推磨了。”
启元子神色微变,凛然道:“女施主怎好如此说话?”
“咦。”苗条人影美目流盼,格的笑道:“奴家那里说得不对了?难道木剑道人不是看在银子份上,才派道长来作护院的?”她忽然走上一步,口气一软,用央告的声音说道:“这样好不?木剑道人既然爱钱,这事情就好办,奴家送他四万两银子,总够了吧,凌家庄的事,令师徒就不用再插手了。”
启元子勃然变色道:“女施主这是什么话?”
“这是最好听的话了。”苗条人影格的笑道:“木剑道人难道不爱银子?那么为什么收下凌千里的二万两银子,就抹着良心,不问是非,不分曲直,一味袒护凌千里呢?”
启元子沉哼了一声道:“女施主说得太过份了,你把家师看成了何等样人?”
“好,令师是明辩是非,伸张正义的人,好嘛?”苗条入影忽然缓缓伸出一只白净如玉的纤纤柔荑,从她脸轻轻撩起蒙面轻纱,娇柔的道:“道长怎么不问问奴家是谁呢?”
她手势柔美,尤其那纤秀细长的玉指,翘起来像兰花初放,揭开那层蒙面轻纱之后,朦胧星月,似乎霎时间明亮了许多。她那张宜嗔宜喜的脸上,新月般峨眉,秋水般星目,配着娇红欲滴,似笑似嗔匏犀微露樱唇,像梦呓般低低说着:“奴家姓柳,小名凤娇……”不但美,而且荡,且使入看得听得一颗心直荡。
启元子不觉别过头去,冷然道:“贫道……”“格。”娇笑入耳,柳风娇一个人已经像魅彬般悄无声息的欺到启元身边,一只纤纤柔夷,快似闪电,一下抖到启元子的心口,你快人家也不慢。
启元子大喝一声:“妖妇敢尔。”猛一吸胸,左手已经划了个圈,向左格出。
柳风娇一只左手竟似柔若无骨,轻轻一缩,便自避开了启元子一格之势,又朝他当胸击去。她这就一缩又发,快速已极,看去就像启元子设有把她格开一般,如今一只粉嫩的纤掌,快要触到启元子胸前衣衫了。启元子哼了一声,身子不避不让,左手五指如勾,朝柳凤娇脉门抓去。
柳风娇似是故意卖了个破绽,同样不避不让,手腕一抬,任由启元子扣住她的手腕。启元子五指扣落,正好扣个正着,但觉手指握住的手腕细腻柔润,骨肉均匀,既不使劲,也毫不挣扎,任由自己握着。
“嗯。”柳风娇被他握住了手腕,口中轻嗯一声,粉脸上似有不胜幽怨,一双水汪汪的俏眼更是含情脉脉,似羞还笑的望着启元子,又娇又轻的道:“半夜三更,孤男寡女,道长这样拉着奴家的手,想做什么呢?”启元子只因对方手爪逼近胸口,躲闪不及,才使出擒拿手法,把她手腕抓住。
他自幼出家,如今四十出头,从未接触过女子肌肤,一把握住她柔若无骨的手腕,就感到心头有些异样,如今再经她这么一说,不觉脸上一红,正待放手。
“格。”柳风娇娇笑一声,一个娇躯趁势倏地朝前送了上去,这一下居然投怀送抱,朝启元子怀中偎去,右手两根纤指比闪电还快,戳到他的肋下“斩命穴”。启元子左手甩起,右手直竖迅快朝前推出。柳风娇看他果然放开了自己手腕,她本是偎来的人,启元子右掌推出,她也并不避让,只是身子轻轻向右移动。
这一来,启元子笔直推出的手掌,正好变成了禄山之爪,一下按上她右首颤巍巍高耸的酥胸之上。启元子一惊,急忙后退一步,收回手去。柳风娇可丝毫没动,口中“唷”了一声,吃吃轻笑道:“原来道长也不老实,一回拉奴家的手,一回又……”
她笑得好不挑逗?但话声还没说完,趁启元子惊退之际,身如魅影般跟着欺进,双手更快,出手如风,朝启元子急袭过去。启元子又惊又怒,大喝一声:“妖女胆敢如此戏弄贫道?”双掌跟着挥出。
“唷。”柳风娇出手辛辣,在这瞬息之间,已经忽指忽掌,一口气抢攻了七八招之多,口中依然娇声说道:“方才明明是道长欺负奴家,奴家也是良家妇女,你……你……要不,奴家可以跟你上白云观找木道长评理去,他门下道士,这般毛手毛脚的调戏奴家,还……还不够么?”她越说越不像话,但双手攻势却越凌厉。
“无耻妖妇,还不住口?”启元子一身武功,当然不会输给柳凤娇,但柳风娇这些又妖又娇的话声,可是直荡人心。要知启元子从小修道,几曾和这样的女子动过手,自然被逼落了下风,双掌交替,脚下却连连后退不迭。
柳风娇当然清楚得很,启元子的武功,比她高出甚多,此刻他被逼得连番后退,乃是被自己扰乱了心神所致,这时若不能把他制住,等他反击,就来不及了。因此她出手越打越快,纤指如云,玉指如雨,尽是朝启元子全身要害大穴下手。
启元子连退了七八步,才算稳住,口中大喝一声,双掌开阖,呼呼两掌,直劈过去,才算把柳凤娇的攻势阻遏下来。两人在凌家大门前叱喝动手,自然很快就惊动了庄上的人。大门开处,张老三一手提着钢刀,举步走出,大声喝道:“二位是什么人?”
柳凤娇格的一声娇笑道:“是要命来的。”她和启元子正在动手,但话声甫出,右手五指舒展,连转了几转,幻起一片指胎,朝启元子身前七处穴道袭到,腾出左手却向张老三挥去。但听张老三一声惨号,一枚穿心钉,已经透胸而入,仰面倒去。
启元子见她出手伤人,不由得勃然大怒,断喝一声:“妖妇,你敢出手伤人?”呼呼两掌劈过去。
这两掌在盛怒中劈出,掌风如涛汹卷而出。柳风娇不敢硬接,扭动腰肢,轻轻一闪,就避让开去,口中格格笑道:“方才那该死的人,不是你要奴家杀的吗?”
启元子大喝一声,右手抬处,呛然龙吟,已从肩头抽出一支木柄长剑,剑光森寒,一指柳凤娇,怒声道:“妖妇,贫道奉家师之命而来,你如知难而退,就不可伤你性命,如今你竟敢当着贫道杀人,贫道也就顾不得了。”
就在启元子拔出长剑之时,徐兆文、凌干青和六名庄丁,也一齐走了出来,其中两名庄丁,各自手挑一盏风灯,分左右一站,灯光把大门前数丈之内,照得十分明亮。
本来,徐兆文的布置,是在大厅,六名庄丁分伏暗处,自己和凌干青、张老三守在厅上,这是准备敌人偷袭凌家庄的布置。但如今敌人已在大门前现身,他待敌深入的布置,自然不适用了,故而率同凌干青相六名庄丁出来。
徐兆文俯下身去,检看张老三的伤势,只见他胸口一个小孔,黑血从创口中汨汨流出,显然这支暗器还淬过剧毒,张老三早已没有救了。
“好歹毒的暗器。”徐兆文双目几乎要射出火来,厉声喝道:“你们哪一个下的毒手?”
柳风娇没有理他,她看启元子掣出剑来,也“锵”的一声,从身边抽出一支细长长剑,目光像秋波般一转,望了徐兆文等人一眼,格的笑道:“道长,你说说看,先要奴家杀哪一个呢?”
“妖妇看剑。”启元子怒极,喝声中,长剑一振,在两盏风灯灯光照耀之中,划起一道奇亮的剑光,宛如匹练经空,朝柳凤娇劈了过去。他果然不愧是木剑道入门下二弟子,这出手一剑,气势壮阔,就不同凡响。
柳凤娇轻“唷”了一声,说道:“我们讲好了,只是做做戏的,既已把凌家庄的人引出来了,你干嘛这一剑这么认真?”她这话竟把启元子说成了她的同党。
说话声中,纤细的柳腰款款摆动,就从启元子剑光下旋了出来,左手抬处,又是一支穿心钉在她轻旋中打了出去,口中娇笑道:“道长,你说这个对吗?”大门左首一个挑着风灯的庄丁,又是声惨号,倒地死去。
启元子双目几乎冒出火来,口中连声大喝,一柄长剑,挥起一道又一道的精虹,几乎把一丈方圆,全都圈入在剑光之中。但柳风娇身如轻絮,只见她柳腰东—摆,西一扭,手中长剑,只是护着款摆轻扭的娇躯,不肯和他剑光接触,你剑光划到东,她就闪到西,口中还是在娇声娇气的笑着:“道长这几声大吼,也是咱们约定的暗号了,你是要我打右边这个提灯的了。”左手一扬,又是一支穿心钉应手射出。
徐兆文听她口气,好像道人是她同党,但看那道人出手的剑势,却又不像。此时听柳风娇说打右首提灯的,而且话声方出,果见一枚穿心钉已经电射而至,心头大怒,右手杨处,雁翎刀已然斜劈而出,但听“当”的一声,把柳凤娇一枚穿心钉劈落。
但就在他右手雁翎刀劈出之际,突觉胸口一麻,似有三支细针无声无息的刺入了肌肉,口中大叫一声,金刀落地,一个人往后倒去。原来柳风娇口中说着要打右首提灯的庄丁,打出一枚毒钉,只是有意引开徐兆文的视线,她掌心早已暗藏了三支淬毒飞针,暗中出手,朝徐兆文激射过去。这种淬毒飞针,细如牛毛,即使在大白天也不易发现,何况在灯光昏暗的夜晚,自然更是防不胜防了。
凌干青眼看大师兄突然无故大叫一声,往后便倒,心头猛吃一惊,急忙俯下身去,叫道:“大师兄,你伤在哪里?”
柳风娇发出银铃般娇笑道:“我早就捎信给你们了,凌家庄今晚鸡犬不留,他是你大师兄自然要先走一步才对。”徐兆文被毒针打中,哪还说得出话来,只是张了张口,四肢一阵抽搐,便已毒发身死。
“大师兄。”凌干青抱着大师兄的身子,大叫一声,忍不住泪下如雨。
启元子眼看柳凤娇在自己剑下,还连番伤人,更是怒不可遏,口中大喝一声:“妖妇,贫道今晚说不得只好开杀戒了。”
“是啊。”柳凤娇轻笑道:“今晚咱们就杀他个片甲不留。”
凌干青眼看他大师兄惨遭毒手,心头悲愤已极,双目通红,大喝一声:“好个妖妇,我和你拼了。”手中梅花刀一紧,纵身朝柳凤娇扑来,身形甫落,右手挥处,一道刀光已然横劈而出。
柳风娇格的笑道:“你是金翅雕的儿子?翅膀还没长好,就口出大言了。”身形一个轻旋,有如吹过一阵香风,人已轻巧的旋到了凌干青左首,左手一只欺雪素手,轻轻转动朝凌干青当胸送来。
凌干青眼前一花,连人影都没看清,对方手章已经到了胸前。启元子看得大急,口中大喝一声:“小施主速退。”左手大袖挥起,发出一团劲风,把凌干青一个人平推出去一丈来远,右手长剑连展,把木剑门精妙招数,源源出手。
柳凤娇只觉周围剑风飒然,青光缭绕,转眼工夫,已经失去了启元子的人影,一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知启元子动了真怒,决心要把自己毁在此地。
“哼,我柳凤娇纵然不是你对手,但你也未必能伤得了我。”柳风娇心念一转,身形一伏再起,这一伏一起的时间,手中细长长剑猛然一抖,已经接连刺出了十几剑之多,剑势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但不论你长剑如何锋利,出手如何迅疾,柳风娇但觉自己四周剑光,就像布成了一圈铁壁铜墙,把她团团围住,竟然攻不出去,刺出的长剑,都被一股极大潜力挡了回来。
这下真把柳凤娇吓出一身冷汗,记得师父在自己下山时说过,如非万不得已,千万不可招惹木剑门,方才自己还以为这臭道士也不过如此,如今看来,木剑门的人,自己当真招惹不起了。
一念及此,她顿时想到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口中随着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说道:“臭道土,看来你真跟奴家使下狠劲,好,奴家也说不得只好和你拼了。”
口中说“拼”,手上果然随着一紧,一支长剑舞起一片青光,紧护身躯,突然双足一点,剑势倏合,化作一道夭娇剑光,腾空飞起。但听一阵“铮”、“铮”、“铮”急骤如雨的金铁交击,柳凤娇连剑带人冲出启元子布成的剑网,跌跌撞撞飞射出数丈之外。
冲是冲出去了,但她青丝披散,身上也被启元子剑锋划破了几处,但她在冲出剑网之际,依然不忘伤人,左手撒出了一蓬毒针,朝启元子当头射落。启元子大喝一声,长剑划上一圈,把她撒来的一蓬毒针悉数吸在剑尖之上。
这一耽搁,柳凤娇—条人影,已如轻烟般飞逝,老远传来她尖厉的声音:“启元子,你这臭道士,给老娘记住了,今晚这笔帐,老娘总有一日会跟你连本带利算回来的……”声音渐渐远去,人影早就消失在黑夜之中。
启元子收起长剑,朝凌干青走了过去,稽首道:“少施主没事吧?贫道惭愧,奉家师之命赶来,保护不周,反教妖妇连伤了数人,贫道真是罪过。”
凌干青一手桉刀,睁着双目,问道:“道长宄是何人,这妖女又是什么人?”
启元子道:“贫道启元子,家师茅山白云观主。”
凌干青听说他是茅山白云观来的,不觉心头一喜,忙道:“家父就是上白云观见老道长去的。”
启元子只“嗯”了一声,点头道:“凌老施主就在敝观盘桓,家师因妖女立志寻仇,而且武功极高,才命贫道兼程赶来,要少施主立即随贫道前去茅山。”
凌干青拱拱手道:“道长请到里面奉茶。”他把启元子让入大厅落坐。
这时庄丁们也把徐兆文和张老三的尸体抬进了大天井。凌干青眼看大师兄死在妖妇毒针之下,目含泪光,问道:“道长可知这妖女是准呢?”
启元子道:“贫道只知她叫柳凤娇,至于和贵庄如何结的仇,贫道也不得而知,只是今晚妖女虽已败退,但贫道也只是险胜,此女诡计多端,复仇心切,说不定去而复返,令师兄人死不能复生,自以及早入土为安,少施主也不宜多留,明日一早,就随贫道上山,至于府上一干庄丁等人,少施主走后,妖女说不定会迁怒到他们头上,因此贫道认为在老施主和少施主没有回来之前,也不宜留在此地,不如厚予资遣的好。”
凌干青道:“他们都是追随家父多年的人,只怕不肯离去,家父和在下要在茅山住杠久吗?”
启元子不好说出凌千里已经遇害,只得点点头道:“老施主已和家师谈妥,要少施主拜在家师门下学艺,因此老施主也要暂时住在敝观,在少施主学艺未成之前,只怕不会回到这里来了。”
凌干青听说父亲要自己拜在老道长门下去学艺,心中自然喜不自胜,这就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和他们去说,等我们回来的时候,他们再回来好了。”当晚,就把徐兆文和张老三,还有傍晚遇害的周武一起埋到后园。
第二天一早,凌干青召集了所有庄丁竿家中佣人,说明经过,启元子山在旁帮同他再三分析利害,老庄主和少庄主前去茅山,是为了避仇,少庄主走后,妖女说不定会迁怒到众入头上,还是暂时离开为宜。
众人昨晚也已目睹妖女厉害,心知留此无益,也就含泪点头,各自领取了银两,和少庄主依依道别。凌干青接着也随启元子走了。这是距凌家庄出事半个月之后的一个傍晚时光,太阳还没下山,西北风括得呼吁的,虽是二月初头,天气依然冷得像严冬一般。淡淡黄黄的太阳,挂在西首山坳间,已经是有气无力,没有一丝暖意了。鹅岭西麓,看一座两进的庄院,那就是云中鹤管祟墀的家。
管家人口不多,老夫妇膝下只有一女,取名秋霜,今年已经十七岁了。老镖头只有这么一位掌珠,他自己对江湖厌倦了,自然不愿意女儿再投身江湖,因此他虽然也教了她家传的武学,还特地聘请一位老秀才教姑娘写字念书。
管家因为人口简单,进出都是从西首一道边门走的,南首两扇黑漆大门,倒真是门虽设而常关。这时候,正有一位头戴瓜皮帽,身穿蓝布棉袍,外罩着黑布大褂的矮小老头,手里拿着一张墨汁未干的红字条儿,往大门前走来。
这矮小老头生成一张姜黄脸,额头上有三条又粗又明显的横纹,小眼睛,酒糟鼻,嘴上留了两撇花白的八字胡,颏下留下一小把花白山羊胡子,看去有几分像土地公。
他就是管老镖头聘请来的宿姜南田。这位姜老先生虽是满腹诗书,但生性有些怪僻,尤其喜欢喝酒,管老镖头请他来教书的时候,老先生就提出一个条件,银子可以不要,但每日三餐,每餐都得给他一壶酒。
他就是个嗜酒如命的人,但他有一个好处,就是恪遵孔老夫子的话,惟酒无量,不及于乱。别人喝酒,红在脸上,他喝了酒只红鼻子。今天晚餐时光,自然也喝了酒,所以他鼻子还红红的。姜老夫子喝了酒,就喜欢写字,他自称酒后写的字,元气足,笔锋健,挥洒之间,可得神助。
他每餐喝酒,酒后也一定兴致勃勃的提笔写字。所以他写的字也很多,先前写下对联,贴到大门上当春联,后来贴到抱柱上、书房里,后来连厨房门上,也贴上了他的墨宝。
后来,他写了红纸联儿,到处送人,凭良心说姜老夫子的字确实写得不错,当得上铁划银钩,龙飞凤舞,鹅岭附近几十户人家,差不多家家户卢都有他的墨宝,都贴上了他写的春联。
但他老人家仍意狄未足,除了管家大门口三天两天就换上一副新写的对联儿,另外还经常写些“泰山石敢当”之类的红纸条儿,给人家贴到墙脚跟去。因此大家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姜右军,本来大家只是在他背后叫叫。
有一次有一家的小伙子不明就里,看到人就说:“姜右军来了。”
姜老夫子听得大喜过望,朝那小伙连连拱手,说着:“岂敢,岂敢?”今晚,大概他老夫子又写了什么,趁着天色未黑,要在大门外贴什么了,不是么?他右手拿写黑汁未干的一张红纸条,左手不是还拿着一个浆糊钵儿,兴匆匆地朝大门口而来。
就在这时候,庄子前面的石板路上,正有一个娉娉婷婷的绿衣人儿,朝管家庄院走来。这绿衣人儿当然是个女的,而且是个身材苗条的少妇。一路行来,低垂粉颈,双肩如削,纤腰扭摆,窄窄的裙儿轻轻晃动着,光是这份模样,就会看得男人眼睛发直。姜老夫子也是男人,他人虽老,但眼睛还没花,老远就看到这绿衣少妇像风飘杨柳般地从大路走来。
他两颗小眼珠打老远起,一直等她走近,大概只眨过一眨,那是眼皮撑不住了才眨的。现在苗条人儿已经走到近前,他两颗小眼珠更是瞪定了连眨都不眨。因为绿衣少妇面上挂着一层隐隐约约的绿纱,落日余辉西边斜照过来,绿纱隐约而透明,可以依稀看到绿纱里面一张秋水芙蓉般娇丽的粉脸,眉眼盈盈的俏棋样。
老夫子口里经常说着:非礼勿视,但这绿衣少妇明艳妖娆像盛开的花朵,天底下没有人不欣赏花的。姜老夫子连酒糟鼻子都皱起来了,敢情他已经闻到了花香。
绿衣少归看到他这副怪模样,忍不住“格”的轻笑出声,右手掏出一方桃花红手绢,举起纤细修长的玉指,抿抿樱唇,娇声道:“老先生,你在做什么呀?”
姜老夫子“哦”了一声,讪讪地道:“老朽刚写了张字儿,要在大门上贴起来,这是老朽今天最得意的一张,小娘子可要看看?”他最得意的字,自然要在人面前夸耀一番,尤其在这妖娆动人的美娇娘面前,露一手他的字给她瞧瞧。倘若美娇娘再称赞上他几句,岂不比皇帝老子金口称赞还要美妙?
绿衣少妇笑着道:“老先生写的是什么呢?”
姜老夫子连忙举起手来,笑得小眼睛眯成了两条缝,说道:“小娘子请看,这是:“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老朽把这张字条贴在大门上,就可保诸邪不侵,阖宅平安。”
绿衣少妇瞟着一双水淋淋的桃花眼,格的笑道:“真的吗?”
姜老夫子连忙神色一正,说道:“自然是真的了,姜子牙登坛封神,天上人间,各式各样的凶煞,就要一概迥避,自然就阖宅平安了。”
“你说的倒真是活灵神现。”绿衣少妇笑得像柳枝儿乱颤,接着道:“不过依奴家看,这张纸儿,老先生不用再贴了。”
姜老夫子一怔,问道:“为什么?”
绿衣少妇道:“奴家想请问老先生一声,这座庄院可是管崇墀老爷子的家么?”
“是,是。”姜老夫子连声应是,笑道:“原来小娘子还是管家的亲戚,那好圾了,老朽……嘻嘻,就是管家的西席,西席者,咳,咳,就是教管家女公子书者也。”
“你真有趣。”绿衣少妇格格娇笑,说道:“不过老先生,咱们见面也是有缘,是不?”
姜老夫子咽了一口口水,几乎不相信这“缘”字会从娇滴滴的美娇娘口中说出来,他连连点着头道:“是,是,是缘,有缘千里来相会……”
“对了。”绿衣少妇道:“所以老先生不用贴这字条了,贴了也是白贴。”
姜老夫子连忙摇头道:“不,不,小娘子这话不对,这字条贴了一定管用。”
“奴家要你不要忙着贴,是……”绿衣少妇拖长又娇又脆的声音,缓缓说道:“是奴家想请老先生进去捎一个口信……”
姜老夫子听得有些奇怪,问道:“小娘子既然来了,不进去吗?”
“来了自然要进去。”绿衣少妇嫣然一笑道:“只是想请老先生先说一声。”
姜老夫子问道:“小娘子要老朽进去告诉谁呢?”
绿衣少妇道:“自然是管老爷子了。”
姜老夫子点着头道:“小娘子请说吧。”
绿衣少妇道:“你头伸过来点,奴家才能告诉你。”
“是、是。”姜老夫子依言伸过头去。
他身子没凑过去,光是把脖子伸了过来,这下可把绿衣少妇吓了一跳,这老夫子伸出来的脖子,比一般人几乎长一倍。绿衣少妇只看了他一眼,觉得这老头有些古怪,但依然笑吟吟的附着他耳朵,低声说道:“你去告诉管崇墀,今晚鸡犬不留,好啦,你可以进去啦。”
她在说话之时,一只纤纤如玉的右掌,悄无声息的按上了姜老夫子后心。但这一按,她立时发觉不对。她纤掌摸上的不是老夫子后心,而是摸了一手滑腻腻、湿漉漉、黏糊糊的东西。
姜老夫子缩回头去,却连连摇头道:“不对,不对,老朽在书本上,看到的只有鸡犬升天,没有鸡犬不留的,小娘子一定说错了。”
绿衣少妇伸出手去,明明按在老夫子的后心,不知怎的,姜老夫子把那个浆糊钵头藏到了身后,她一只玉手,无巧不巧就伸在浆糊钵头里。她急忙缩回去,已经抓了一手浆糊,就这么目光一瞥,她又发现了一件怪事,别人手臂,只能朝前面胸口弯的,这姜老夫子拿浆糊钵头的左手,却是向背后弯了过来。
绿衣少妇一怔,不由得怒从心起,口中娇叱一声:“你要死。”满手浆糊的右手,迅若闪电,一掌朝他背后拍了过去。
姜老夫子缩着头道:“小娘子怎好出口伤人?老朽今年活了六十九岁,一向最不喜欢听的就是“死”字,这话有多难听?”他年岁大了,说话也缓吞吞的,随着话声,慢慢转过身来。
照悦,绿衣少妇出手如电,姜老夫子缓吞吞的说话,等说完了话,才缓吞吞的转过身来,这—掌,应该一下就拍到老夫子背后了。但事情就怪在这里,绿衣少妇和他相距不到五尺,出手又快,却就像距离得十分遥远,一只玉手,就是伸不到他背后,直等姜老夫子转过身来,她这一掌才从他肩后掠过,便自落了空。
姜老夫子盯着两颗小眼珠,口中咦道:“小娘子,你怎么啦?弄了一手浆糊,唉,老朽就怕浆糊弄污了小娘子,才把钵头藏到背后去的。”
绿衣少妇现在有些明白了,今晚自己遇上了高人,忍不住轻哼一声:“奴家想不到老夫子居然还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姜老夫子嘻的笑道:“用之则行,舍之则藏,这是孔老夫子教我们做人的道理,至于高人二字,老朽可不敢当,老朽记得骆宾王有两句诗:“高人傥有访,兴尽讵须还”,这是说有高人来访,兴尽了也不用回去,但老朽觉得兴既已尽,还是回去的好。”
绿衣少妇目光盯着姜老夫子,实在看不出他是一个会武的人,心中还有些不信,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姜老夫子左手一抬,他手上拿着的正是那张写着“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的红纸条儿,轻声的道:“小娘子自己不会看么?”
绿衣少妇脸上有了怒容,冷声道:“奴家问你是什么人,你不用再装佯了。”
“老朽可说没错呀。”姜老夫子又抬了—下红纸条,笑道:“老朽不是要你自己瞧么?”
绿衣少妇哼道:“你要我瞧什么?”
“原来小娘子不识字。”姜老夫子耸耸肩,嘻的笑道:“老朽方才不是已经告诉过小娘子了,这上面写的是“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么?”绿衣少妇右手一送,朝他红纸条抓去,身形一个轻旋,左手疾发,五指直伸如爪,直向姜老夫子右胸戳去。
姜老夫子噫道:“小娘子怎么又来抓浆糊钵子,小心,小心。”说话之时,右手拿着浆糊钵头,朝胸前举起。
缘衣少妇比他快了十倍都不止,但不知怎的,明明看着浆糊钵头举了起来,自己伸出去戳他右胸的左手,竟会舍了他的右胸,不由自主朝浆糊钵头中戳了进去。她右手去抓红纸条,原意只是把他红纸条撕了,在姜老夫子说到“小心”二字,红纸一抖,竟然由下而上,往外卷来,一下予就被纸条卷住了手腕。
绿衣少妇但觉那张狭长的红纸条上还含蕴着他一抖的余劲,手腕一紧,一个人就随着飞了起来,“呼”的一声,一下凭空飞出去三五丈远,等落到地上,还是好好的站着,并未摔跤。姜老夫子含着笑道:“小娘子没摔伤吧,老朽刚才不是说过么,兴既已尽,还是回去的好么?小娘子也该回去了。”
绿衣少妇瞪着一双凶焰已泄的三角眼,切齿道:“奴家今晚认栽,你老儿总该报个名号吧?”
姜老夫子依然一举红纸条,嘻嘻笑道:“老朽不是告诉过你了么?你自己看不懂,就回去问问尊师吧。”绿衣少妇一声不作,回身就走。
姜老夫子摇摇头,自言自语的道:“天都黑了,那只好明儿个一早再贴了。”
距离管家大门还有十丈来远的一株大树上,这时飘然飞落一个肩背木柄长剑的中年灰袍道人。他正是木道长门下首徒丹元子,奉师命前来暗中保护管家的。这时望着姜老夫子背影,微微一笑:“管家有这位老前辈在,就是妖妇的师傅赶来,都可平安无事,自己可以回山覆命去了。”三年了,三年时光,虽然并不太长,可也不算短了。凌干青在茅山白云观一耽三年,成了木道长的关门弟子。木道长是以负疚的心情收他入门的,因此悉心调教,倾囊传授,几乎把他压箱本领,全传给他了,如今凌干青艺成下山了。
他下山的第一个目的,就是要找柳凤娇报杀父之仇。天下之大,人海茫茫,柳凤娇只是一个女人,并不是出名的女人,不像少林、武当的掌门入,你只要找上少林、武当就可以找得到。于是,他决定先回到丹阳老家去看看,爹的坟墓,就葬在后园,是师父派人把爹运回去,自己艺成下山,自该先去祭拜一番,然后仗剑江湖纵是天涯海角,也非把柳凤娇找出来不可。
他下山的时候天才朦朦亮,茅山脚下,有一个私墓,叫做“活死人墓”,大家都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活死人墓”修得很讲究,有石砌平台、祭案,左右两边还有两条石凳。凌干青刚从墓前经过,就听到有人叫道:“喂,小伙子,你是不是要下山去?”
凌干青只觉话声低沉,回身看去,四顾无人,只听萧萧草鸣。心头止不住有些发毛,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低笑道:“小伙子,别怕,我就是活死人,你走过来,就可以看到我了。”
“活死人?”凌干青听得身不由主打了个冷噤,问道:“真有活死人?”
“难道我会骗你不成?”那低沉声音笑着道:“小伙子,你没胆量过来,那就算了。”
凌干青绝艺初成,连师父都说自己天下可去,如今仍在茅山脚下,岂会没有有胆量过去?闻言大笑道:“在下过来就过来,你在哪里呢?”
那低沉声音笑道:“活死人,自然在活死人的墓里了,不过我可以出来,咱们就在后门口见好啦。”
“后门口?”凌干青惊异的道:“在哪里呢?”
“小伙子,我看你一张脸生得清清秀秀,人可不大聪明。”那低沉声音道:“你连我后门在那里都不知道?活死人墓的后门,自然在墓的后面了,你快些过来,差幸今朝有雾,不然太阳就快出来了,我讨厌刺眼的阳光。”
凌干青听他说的不像开玩笑,也就壮着胆子走了过去。墓后,草长过人,凝目看去,果然坐着一个长发披肩的人,只是背着自己而坐,这时天色还朦胧未明,看不清这人是男是女。他,自然就是活死人了。
凌干青朝他拱拱手道:“老人家要在下过来,不知有何见教?”
活死人道:“原来你是木吾徒弟,好,你给老夫捎一封信回家,老夫也传你一招绝学,绝不会比木吾教你的逊色。”32
凌干青道:“老人家信写好了么?”
活死人道:“老夫已经放在你脚下了。”凌干青低头看去,脚下果然有一个密封的信柬,另外还有一张小条子,这就俯身取起。
信封上果然写着“烦交拙荆收拆”六个字,小纸条上写的是一记指法,上面画了一只手势奇特的左手,下面还有许多细字注解。最后看一行行书,写着:“你必须以三日时间,练会此一指法,然后用火化去,绝不可带在身上。”
凌干青略为一看,正待问他这封信送交何人,送交何处?哪知这一抬头,那里还有活死人的影子?心中不禁暗暗作难,忍不住大声问道:“老人家,这封信要在下送到哪里去呢?”活死人不仅没有影子,也没有再作声。
凌干青急着道:“老人家,你快说一句,这封信要在下送到哪里?”茅草萧萧,古墓无声,活死人再也没有说话。
这一阵耽搁,淡淡的阳光已经照到墓上。凌干青想起活死人刚才说过他讨厌刺眼的阳光,看来他是不会再现身了,那么这封信,自己给他送到哪里去呢?他既已隐没不见,自己总不能老耽在这里,好在茅山是自己的师门,自己时常会来,那只有等下次上山来,再跟他问问清楚了。心中想着,这就把信和那张小字条一起摺该,收入怀中,大步往山下而去
第二章 小楼奇遇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家园已经在望,凌干青的心情,也逐渐沉重了。三年前离开的家,如今总算回来了,但门庭如昔,人事已非。这是自己从小生长的冢,如今成了一座空屋,大门紧闭,荒草满径,看来却是如此凄凉!他含着满眶热泪,越墙而入,穿过大厅,穿过长廊,绕向后园。
偌大一片花园,也因无人整理,变成草长没胫。最后,他找到了依然耸立的假山,假山前面本是一片空旷的花圃,如今这花圃当中,就矗立着一方和人一样高的石碑。天色已经昏黑,他依然可以清晰的看到石碑中间写着的几个大字“显考凌公讳千里府君之墓”。
凌干青两行泪水,不禁夺眶而出,急步走了上去,扑的跪倒地上,拜了下去,口中喃喃的道:“爹,孩儿蒙师父收列门墙,学艺三年,现在已经下山了,孩儿立誓要找到妖妇,替爹爹报仇,以慰你老人家在天之灵……”
他拜了几拜,才行站起,又走到假山左侧,找到两个土丘,他记得左首是大师兄徐兆文的坟,右边则是张老三周武、洪镖三个庄丁的埋骨之所,他也跪拜下去,默默的道:“大师兄,小弟回来了,张老三、周武、洪镖,你们安息吧,我一定会给你们报仇的。”说毕,也拜了几拜,才行站起。
他日光缓缓环顾着本来很熟悉,现在却有些陌生之感的后园,心中暗自忖道:“今晚只有在家中权宿一宵,等明天一早再走了。”他正待回到前面去,到书房去权宿一晚,忽然听一缕轻盈而悠杨的箫声,远远传来。
凌干青一怔,家中空旷已久,久无人住,何来吹箫之声?再仔细辨听,这悠扬箫声,确实是有人在吹箫,箫声虽然飘忽,他已可确定来自东首。凌干青不觉随着箫声,缓步寻去,绕过东首荷塘,那是有竹子扎成的一条曲折花廊,上面长满了蔷薇花藤,因为没有修剪,藤蔓像璎珞般下垂,隐隐可以闻到花香。
他用手拂着花藤而行,跨出这曲折长廊,仰首向空,轻轻舒了口气。天空已济挂着半钩新月,清澈而明朗。箫声已歇,但他目光一瞥,发现稍北一角小楼上,从窗棂间透射出一点灯光。凌干青不禁一呆,他自然知道那正是花园东北首的得月楼,因为围墙外面,有一条河,河水辽阔,可以在楼上望见江上来往的舟楫。
得月楼是取“近水楼台先得月”之义,这楼上是爹封刀归隐之后,有好友来访经常下榻于此。如今楼上透出灯光,证明果然有人住那里了,这人会是谁呢?凌干青踏着水磨青砖铺成的小径,悄悄走近楼下,仰首望去,楼上四扇花格子窗,全部掩着,还下了窗纱丝毫不闻人声。
他放轻脚步,登上盘曲楼梯,迎面是一排朱栏走廊,两扇精致的雕花木门,门虽关着,但却没有闩上,凌干青用手指轻轻叩下两下,木门一下已呀然开启。楼上共有内外两间,外面是一间宽敞而雅致的小客室,陈设和从前一样,只是收拾得纤尘不染,但却阗无一人,灯光是内室。
凌干青举足走入,鼻中忽然闻到一缕非兰非麝的幽香。正在此时,突听有人娇声叱道:“是什么人,竟然夜闯民宅。”未见其人,光闻其声,声音竟如出谷黄莺,娇而且脆,脆而且甜。
凌干青不觉又是一怔,这小楼上住的竟然会是一个女子。声已如此,人自然更可想而知了。现在湘帘已被掀起,一个人从内室轻盈的走出。这一刹那间,凌干青可呆庄了,他眼睛亮得几乎发花。从内室出来的是一个一身白衣的长发少女,她脸上带着薄薄的怒意,一双黑白分明的剪水双瞳,盯在凌干青脸上,从她眼色中.可以看出她含有责怪之意,似是责怪他不该深夜闯进她小楼里来。
凌干青心头着实感到有些尴尬,脸上讪讪的拱手道:“姑娘请恕在下冒昧……”
白衣少女眼光移开了,螓首微垂,脸上飞起一片红晕,口中轻“嗯”的一声,低低的道:“相公请坐。”她声音娇而且柔,已不似先前那么盛气。头虽低着,剪水双瞳却正在偷偷的瞟着凌干青,那本来含有责怪的眼色,在这一瞬间,当然也早已消失了,继之而起的却是腼腆之色。含羞脉脉和含情脉脉,都是少女特有的娇态可以平添无限美态。
本来是自己的家,如今喧宾夺主,她居然以主人自居,而自己反被当作了客人。凌干青没有坐,白衣少女也没有说话,两人只是默默的站着。能够和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孩默默相对,实在是人生难得的享受。过了半晌,白衣少女眼波一抬,柔声道:“相公怎么不请坐呢?莫非嫌蜗居不堪待客么?”
凌干青如梦初醒,口中“哦”了一声,拱拱手道:“在下冒昧登楼,姑娘幸勿见怪。”
白衣少女嫣然一笑道:“我怪你,还会请你坐吗?”她这一笑,露出一排洁白晶莹的贝齿,笑得甜甜的。
凌干青被她笑得有些神不在焉,说道:“在下那就告坐了。”果然在圆桌边上一张椅子坐下来。
白衣少女看他拘束的神情,觉得很好笑,抿抿嘴,说道:“相公一定是读书人了。”
凌干青看看自己身上穿的一袭青衫,说道:“姑娘怎么知道的呢?”
白衣少女眨着眼,轻笑道:“因为你说话很酸。”她迅快的转过身,轻盈的走向卧室房门,才回头道:“相公请坐,小女子去取一盏灯来。”
她果然从内室掌着一盏白瓷罩的油灯走出,放到小圆桌上,又轻俏的奔向内室,居然端着一盏碎花细瓷的茗碗,婷婷袅袅走近桌边,把茗碗放到凌干青面前,娇声道:“这盏茶,是我刚才泡的,还没有喝过,还很烫,相公不嫌简慢吧?”
凌干青看她端着茶碗送来的一双玉手,十指纤纤有如玉笋,尖尖的指甲上,还涂着鲜艳的仙凤花汁,越发显得轻红掩映,柔荑纤秀,使人恨不得轻轻的握上一握。白衣少女似有所觉,很快缩回手去,一面低低的道:“我这茶叶是真正的西湖龙井,相公请喝茶呀。”
凌干青自己也不知道今晚怎会如此失态,不禁脸上一红,忙道:“姑娘不必如此费事,多谢姑娘了。”
白衣少女举手拢拢披肩秀发,含笑道:“古人有寒夜客来茶当酒这句话,现在夜虽不寒,但得晤君子,也是幸事,这盏茶就当酒以敬嘉宾了。”
“姑娘真会说话。”凌干青含笑望着她,说道:“在下还没请教姑娘贵姓、芳名?”灯下相对,她脸上细腻得有如羊脂白玉,隐隐透着红晕,当真艳若朝霞,愈看愈美,愈看愈不忍把目光移开。
白衣少女被他看得羞涩一笑,说道:“相公自己没说高姓、大名,怎么先问我了呢?”
“哦,哦。”凌干青失笑道:“姑娘不说,在下倒忘了先报姓名了,在下姓凌,贱名干青。”
“是凌相公。”白衣少女脸色微红,低头道:“我叫……聂小香……”
凌干青道:“原来是聂姑娘,只不知聂姑娘何以一个人住在这里?”
聂小香咬着嘴唇,看了他一眼嫣然笑道:“你猜呢?”
凌干青笑道:“这个在下如何猜得着?”
聂小香秋波一转,说道:“这里是不是很静?”
凌干青道:“是很静。”
聂小香道:“因为我生性爱静,这里正好是一座废宅,没有主人,所以我就住进来了。”
凌干青微微一笑道:“但这里并不是没有主人的废宅。”
聂小香瞪大了眼睛,问道:“那人呢?”
凌干青含笑道:“在下就是。”
“啊。”聂小香眨眨眼,失声道:“凌相公就是这里的主人,那就是我的房东了。”她不待凌干青说话,抢着道:“你看我有多糊涂,你方才说出姓凌来,我就应该想到了。”
凌干青道:“姑娘怎么会想得到的呢?”
聂小香道:“因为找经常在园中走动,看到假山前面,有一座坟墓,墓碑上好像写着:“显考凌公讳千里之墓”这几个宇,可见这座庄院是姓凌的产业了,相公方才自称姓凌,不是这里的主人是谁呢?我不该早就想到了么?”
凌干青道:“姑娘说得是。”
聂小香又眨着眼道:“凌相公是这里的主人,我怎么会没有见过你的呢?”
凌干青道:“在下今晚刚回来。”
“啊。”聂小香道:“那你一定还没吃饭了?凌相公不嫌弃,就在我这里随便吃一些可好?”
凌干青道:“在下怎好打扰?”
“不要紧。”聂小香已经站了起来,甜笑道:“你是主人咯,这有什么好客气的?再说东西都是现成的,我这里只有一个人住,有时弄了些吃的,一个人吃不完,今晚,就留了几样菜,本来,准备明天吃的,所以我说凌相公如果不嫌弃,我就去端来。”
她说话像连珠似的,又娇又脆,她行动更快,就像一只白蝴蝶,随着话声,翩然往外行去。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嫣然笑道:“凌相公请坐一会,我去把菜热一热就好。”
凌干青道:“姑娘不用费事。”
聂小香已经走了一半楼梯,她娇脆的声音却传了上来:“这又不费事,都是现成的咯。”
凌干青只得由她,回身在椅上坐下,拿起茶碗,轻轻喝了一口,茶叶果然是上好的龙井,入口清芬,余香隽永。他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样的奇遇,会在自己家里遇上这样一个美丽而温柔的姑娘。她怎么会一个人住在这里的呢?
楼梯响了,聂小香已经端着一个小盘走了进来,盘中有四碟菜肴两副杯筷,和一小给酒。她把四碟莱从盘中放到桌上,然后取出两副杯筷,和一把精致的小酒壶,甜甜笑道:“这壶酒还是上次我姐姐和姐夫来才买的,我不会喝酒,一直留着,没想到今晚正好用上了。”
一个女孩子单独住在这里,怎么会有酒呢?但经她这么一说,就解释了这壶酒是招待姐姐、姐夫剩的了。小菜虽只有四碟,却有熏鸡腿、板鸭、半条糟鱼、和一碟五香排骨,都是下酒的菜。
聂小香在他对而坐下,纤纤玉手拿起酒壶,给凌干青面前斟了一小杯酒,然后也给自己斟了半杯,腼腆一笑道:“我本来不会喝酒,但凌相公是此地主人,我的房东,今晚在这小楼上,我又是主人,凌相公变成我的贵宾,我如果不陪凌相公喝一些,就不成敬意了。”
她举起杯子,鲜红的指甲,纤细的玉手,微微翘着小指,手势优美极了,嫣然一笑道:“凌相公,我敬你。”樱唇沾着酒杯,浅浅的喝了一口。
凌干青也很少喝酒,但她喝了,他不能推辞,连忙举起酒杯,说道:“在下如此叨扰,真是不好意思,应该谢谢主人,这一杯在下应该先敬。”说着一口喝干。
聂小香秋波滚动,咭的笑道:“看来我们谁是主人,谁是客人,很难分得清了。”她举起牙箸,夹了一块板鸭,说道:“这是我姐姐从南京带来的,凌相公尝尝看。”
凌干青忙道:“聂姑娘不用客气,在下自己来。”
聂小香又替他斟了一杯酒,抬目问道:“凌相公不住在家里,是在外念书么?”
凌干青道:“不瞒姑娘说,在下是在外学艺。”
“在外学艺?”聂小香道:“凌相公学什么艺呢?”
“学武。”凌干青道:“在下是为了要替先父报仇。”
“啊。”聂小香道:“凌相公,令尊是被人害死的么?”
凌干青举杯一饮而尽,说道:“是的。”
聂小香道:“那么凌相公的仇人是谁呢?”
凌干青道:“是一个妖女。”
“妖女?”聂小香吃惊道:“是一个女的精怪吗?”
凌干青笑道:“不,她是一个人。”
聂小香道:“既然是人,凌相公怎么会叫她妖女的呢?”
凌干青道:“因为她是个杀人不眨跟的妖女。”
聂小香又执壶给他斟酒,一面问道:“她本领很大么?”
“是的。”凌干青道:“这人叫柳凤娇,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心思毒辣,先父就死在她掌下的。”
聂小香忽然关心的问道:“她武功有这么高,凌相公打得过她么?”
凌干青道:“从前我不是她对手,现在我不怕她了。”
“啊。”聂小香脸上绽起春花般的笑容,说道:“这么说,凌相公的武功,一定比她高了,来,凌相公,我再敬你一杯,祝你成功。”她这回居然把半杯酒一口喝干了。
“谢谢你。”凌干青和她对干了一杯,他平日很少喝酒,这一连喝了三杯,脸上就有些热烘烘的酒意。#--iCMS.PageBreak--#聂小香果然也是真的不会喝酒,只喝了半杯酒,一张粉脸,已经泛起桃花般的红晕,一双眼波,流动之时也有些水汪汪了。她站起身,歉然说道:“真不好意思,这壶里只有四杯酒,凌公子吃些菜,我给你装饭去。”说完,正待转身,忽然脚下一个踉跄,似要绊倒。
凌干青吃了—惊,急忙一个箭步,掠到她身边,伸手一把她扶住,低低问道:“姑娘怎么了?”聂小香“嗯”了一声,她整个人忽然软了,软绵绵的倒在凌干青怀里。
凌干青但觉她一个身子又香又软,她张着檀口,呼吸十分急促,一缕带着淡淡甜味的口脂幽香,从她檀口喷了出来。一个喝了酒的男人,怀里又抱着这样令人动心的女人,若是还不动心,那他就不是男人了。凌干青当然是男人,而且还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他只觉全身血脉喷张,心头狂跳,双臂一紧,一颗头情不自禁的低了下去。
聂小香口中“嘤咛”一声,螓首巧妙的一歪,正好避过他气息咻咻好像要噬人的那张嘴,把樱唇躲到他耳根子边上,他还在轻轻喘息着,但却细声焦急的道:“凌相公,快闪开,有人在背后暗算你呢。”
这声音轻细得只有凌干青可以听得到,凌干青在心旌飘飘荡之际,闻言矍然一惊,他毕竟反应极快,双手搂着聂小香娇躯,人已一个轻旋,飞闪开数尺之外。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耳中但听室内响起一阵极细极轻的洒洒之声,落在楼板上。
凌干青迅快松开抱着她的双手,倏地转过身去,大喝一声:“什么人?”人随声发,快若箭射,一下穿窗而出。耳中突听有人低喝一声“打”,紧接着“嘣”的一声机簧轻响,一大蓬细碎青芒,当头罩落。
这人好像算准凌干青会穿窗而出,因此躲在窗外,等凌干青追出之时,他从身后发射暗器。而且射出来的,又是射面极广,一发就是七十二支的“夺命黄蜂针”,心思可说毒辣之至。
凌干青耳中听到机簧之声,人已一个筋斗朝屋檐翻了下去,但听一阵“嗤”、“嗤”之声,紧接着从自己背后像急风骤雨般掠过,心中暗暗叫了声:“好险。”身形一挺,再从檐牙下翻身上屋之时,手中已多了一支三尺长青光莹莹的软剑,目光迅疾一掠,园中静悄悄的那有什么人影?
明月在天,月光如水,附近十丈之内,连树枝、花林都没有一丝动静。凌干青真不相信此人会有这么快速的身材,在自己翻一个身的时间,就会没了影子。窗口忽然探出聂小香的脸来,月光之下,她本来春花般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娇急的问道:“凌相公,你没事吧。”
凌干青重又回入小搂,俯身从地上拾起一支细得只比牛毛略粗的钢针,针尖隐泛着暗蓝,分明还淬过剧毒。聂小香就像受了惊的小鸟,轻盈的扑入他的怀里,幽幽的道:“吓死人了,他……是什么人呢?你……没追上他么?”
凌干青轻轻抚着她披肩秀发,柔声道:“真该谢谢你,聂姑娘,方才要不是你提醒我,我就死在他的针下了。”他忽然想起方才聂小香一定看到了人,不然她怎么会说有人暗算自己呢?这就问道:“聂姑娘,你方才看到了人?他是男的还是女的?”
聂小香缓缓从他怀里直起身子,举起皓腕,轻轻拢了拢乌黑的秀发,犹有余悸的道:“我只看到窗外有一个人影,他手中拿着一管黑黝黝的东西,从窗口伸进来,对着你后心,我想他一定是害你的了。”她接着轻哦一声,又道:“我看到的只是一个侧影,那时我心里好害怕,才叫你的,没看清他是男是女咯。”
凌干青点着头:“一定是她。”
聂小香睁大眼睛,问道:“你说的是谁呢?”
凌干青切齿道:“一定是那妖女,我正要去找她,她倒已经找上我来了。”
聂小香吃惊的道:“你说的是柳什么的女人么?”
“柳凤娇。”凌干青道:“不是她还会有谁?”
聂小香盯着他,忽然问道:“我方才好像看到你手上拿着剑咯,怎么不见了呢?”
凌干青笑道:“我收起来了。”
聂小香好奇的问道:“你收到哪里去了呢?”
凌干青道:“就在我腰里。”他腰里束着一根青丝结成藤纹的丝条,根本没有剑。
聂小香伸出纤纤玉手,摸着他腰上的丝条,不信的道:“这是腰带咯,你骗人。”
“没有骗你。”凌干青一抖手,就从腰间解下了丝条,再一抖手,只听“铮”的一声,他已从丝条中抽出支青光晶莹的细长软剑,含笑道:“这柄剑就叫做青藤,是一柄软剑,它是我师父昔年好友的随身兵刃,他一生没有传人,也只有师父—个朋友,因此在他临终前,就把这柄剑送给了师父,师父就传给了我。”灯光底下,剑气森森,寒锋逼人,果然是一口好剑。
聂小香畏缩的后退了一步,说道:“凌相公,你快收起来咯,别割伤了手。”姑娘家自然很怕凶器。
凌干青朝他一笑,收剑入鞘,又把丝条扣回腰上,说道:“今晚打扰姑娘,夜色已深,在下告辞。”
聂小香看了他一眼,脸忽然红了,低垂下头,轻轻的道:“凌相公要走了么?”她眼光之中,有着说不出的依依之情。
凌干青不禁也有些依恋,说道:“在下到前面找个地方,权宿一宵,明日清晨,再来造访。”
聂小香的脸更红,头也垂得更低,幽幽的道:“凌相公,前面那些屋里,已经好久没人住了,怎好去住?”
凌干青道:“不要紧,在下随便过一夜就好。”
聂小香羞涩的道:“这里本来就是凌相公的家,这样好不,楼下还有一张铺,本来是我一个使女睡的,她前天娘生病,回家去了,凌相公就在楼上休息,我睡到楼下去。”
凌干青道:“那怎么成?”
聂小香胆怯的道:“我有些怕,万一……万一……方才那人又来了,我只有—个人,该怎么办?有凌相公在我就不怕了。”
凌干青想想她这顾虑也不无道理,偌大一座花园,只有她一个人住,方才又发生过事,姑娘家自然会怕,这就点点头道:“姑娘既然害怕,在下就留下来,只是在下怎么能住在姑娘的闺房里?”
“不要紧。”聂小香甜笑道:“只要凌相公不嫌脏,就在这多住几天好了。”
“不。”凌干青道:“在下住到楼下去的好,有什么风吹草动,有在下在,姑娘就不用怕了。”
聂小香已经在他说话之时,抢着下楼去了,娇声说道:“下人住的地方,凌相公怎么能住?”娇美的声音,自楼梯中间传了上来。
凌干青追到楼梯,攒着眉道:“聂姑娘,这……不成?”
聂小香已经到下楼下,娇笑道:“时间不早了啦,凌相公早些安歇吧。”姑娘家已经走了,小楼上余香犹存。
凌干青心中暗自忖道:“自己留在楼上也好,那妖女方才偷袭没有得逞,说不定还会再来。”这就一口吹熄灯火,依然回到椅子上坐下,觉得用些口渴,伸手取过茶碗,喝了两口,坐了一阵,忽然感到微有倦意,就起身往内室走去。
里面一间,地方较小,除了一张床,只有一张梨花木书桌,和一把椅子,还是从前的样子,只是床上挂下轻罗锦帐,铺了软软的绣褥、一个绣枕、一条鸳被。书桌上放了菱镜宫粉、胭脂、黛笔等姑娘家用的东西,权充妆奁。跨进内室,幽香更是沁人。
凌干青感到倦意更浓,和衣在床上躺下。床是姑娘家睡过的床,枕是姑娘家睡过的枕,一阵阵的脂粉幽香,沁人心脾,薰得他心头一阵朦胧,好像是睡熟了。渐渐好象进入梦乡,仿佛觉得身边多了一个人,从这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幽香更浓,闻得会使人心头飘荡。
凌干青只觉一股热流由小腹直冲脑部,再扩散到全身,体内有如火焚,眼中是浇也浇不息的欲火。身边的女人,自然是聂小香,她怎么到这儿的?凌干青已经无法思考这些了。被他紧紧拥着的聂小香,亦是秋波蒙蒙,眼角含春,一副欲拒还迎的样子。像是有一颗炸弹,在凌干青身体内爆开来了一样,理智的最后一道防线也崩溃了。高涨的情欲,就像脱野马被释放出来了一样,再也不能控制。
凌干青一手撕开了聂小香的衣襟,里面是一件贴身小衣,衣服内两个肉球在急速的跃动着。凌干青面颊发热,指尖触到她暖滑的肌肤时,有异样的感觉。聂小香双目紧闭,呼吸急促。凌干青将她的外衣揭开,跟着解她贴身小衣的衣钮,一颗、二颗、聂小香露出白白的咽喉,然后是一道乳沟。凌干青“沙”的一声,扯开了聂小香的亵衣,两只笋型、雪白的肉球荡了出来。
他手颤颤的捧起她的奶子,那种滑不溜手的感觉,令正常男人有一份冲动。他托着她奶子的底部,一唇含着她整片乳晕,大口大口的啜。聂小香的奶头本来是微微凹陷的,但凌干青啜了几下,他口腔的热力,令到那一粒小蓓蕾凸起变硬。
聂小香喉中发出微弱的呻吟,她突然站了起来,慢慢去解自己的裤子。凌干青瞪着眼,聂小香就站在他前面,她上身衣衫敞开,露出那双玉乳。她下体就无片褛,露出一双白雪雪的粉腿。不过,她上身的衣衫此较长,恰好遮住了妙处。聂小香突然一扑就搂着他,两个人就滚落床上。她那又滑又软的胴体、芬芳的体香,令一个正常的男人不能抗拒。
“大哥……摸我……”聂小香捉起凌干青的手,按在她的笋乳上,凌干青的心头一荡。他的掌心是“顶”着她的奶头部份,他那“灼热”的手掌,烘得她的奶头慢慢的发硬、凸起。聂小香的下体是贴着他的肚皮摆动,她湿热的牝户热力经过衣服传到凌干青身上。他的身子微微的抖了起来,凌干青裤裆内的肉棍昂了昂。
聂小香凸起的奶头,从凌干青指缝间露了出来,那两粒腥红的小东西,硬得很。聂小香突然扒开他胸膛的衣服,将头伏在他阔厚的胸上,张开小嘴就去咬他,除了咬之外,又用舌头去舐他的奶头,凌干青的心口上添了很多淡红的齿印。
聂小香解开他的裤带,她伸手捏着一件又暖又粗、略带微硬的宝贝,这东西和凌干青一样的雄纠纠。聂小香的身子往下移,她的嘴很熟练的就吮着凌干青的“生命之源”。那里很粗大,将她的小嘴撑得满满的。但她一点也不介意,用牙齿轻咬着龟头边缘的包皮部份,然后轻轻的啜。
“啊……噢……”凌干青皱眉,他开始亢奋。聂小香在吮吸的时候,那两只笋型的奶子,轻拂着他的大腿内侧,还烫向他的小皮囊。那两粒凸硬的奶头扫在他的阴囊上时,聂小香亦呻吟起来。
“哎呀……”她喉中、鼻孔中都发出沉重的喘声。聂小香突然将上身的衫都脱了下来,她真是无遮无掩,只有小足上的一对白袜。凌干青张眼一看,一对白色的肉球,左右的荡来荡去,他的肉棍子,昂然地挺起。聂小香一坐,就坐到他的肚皮土。凌干青的宝贝被她的屁股压着,给她的牝户擦来擦去。
“大哥……摸我……”聂小香捉起他的手,要他捏着自己的两个肉球。她的两个肉球很滑、很有弹性,他的指头一用力,肉球虽然凹下去,但很快又凸起。凌干青的手摸着她的胸肌,她下边湿得很利害,滑潺潺的汁液从肉洞流出,弄湿了他的宝贝。她突然稍稍蹲起,玉手握着他的宝贝,就朝自已最湿最空虚的地方一塞。
“呀……”凌干青和聂小香都不约而同的叫起来。凌干青感觉到的,是宝贝挤进一处又紧又滑的地方,将他的宝贝夹得紧紧。而聂小香则感到,他雄浑的宝贝只插了一大半进去,已将她撑得满满。尽管疼痛一如预想般刻骨铭心,可是在她内心深处,那一股难以言喻的高兴畅快感觉,却足以令她心满意足。聂小香顾不得疼痛,慢慢的蹲坐下去,他七寸多长的东西,全纳入她身体内。
“哎……噢……”聂小香伏了下来,将乳房紧贴他胸膛,而她的下体,就贴着他的小腹。
“哎……唷……”聂小香一边娇呼,一边慢慢的起伏着身子,凌干青的手,自然的接着她的背,她的背亦很滑。
“噢……啊……”聂小香一边上下的摩擦,一边起伏着,她只感受到巨大的龟头顶着她的子官颈在擦。她动了不知多少下,突然一阵抽搐,聂小香打了几个冷颤,她体内滚出一些热流,烫向他的龟头,她也无力的瘫软在他身上。
凌干青才刚刚尝到滋味,聂小香就已经支撑不住了,这自然不能令欲火焚身的凌干青不满意,他一个翻身,将聂小香压在了身下,开始大力的抽插起来。不到片刻功夫,聂小香又恢复过来,在凌干青的狂抽猛插下,浪叫连连。
“啊……凌大哥……你顶得……小妹妹……真舒服……哦……玩得妹妹……美死了……大哥……哎唷……哼……顶到……妹妹花心……没命了……”
“大哥……要……要……再重……一点……哥……哥……插死……妹……吧……哎哟……好……哥……哥……这一下……可要……妹妹……的命了……快……停……哥哥……我忍……忍不……住……”聂小香一副无法控制的样子,螓首两边摆动,头发凌乱,银牙紧咬,两条玉臂缠着凌干青之腰,一副饥渴的样子,真是神仙见了也动心,凌干青欲念更炽,抽动更急。
“凌大哥……顶到了……我的……大哥……饶了妹妹吧……喔……不能再插了……啊……我的……哥哥呀……哎……”聂小香脸上泛起千层桃花,两条赤裸的下腿像蛇一样缠绕在凌干青的腰上。
“啊……大哥……不要……顾惜……我……尽情地玩吧……嗯……快乐啊……好宝贝……粗……插得痛快……又长……又硬……捣到花心了……我死了……我的天啊……”聂小香的浪叫又响又尖,凌干青被刺激得欲火更升,一下一下的狠插,像雨点般顶在花心之上。
“好妹妹……我也要射……了……啊……”凌干青也不顾一切地狂喊着,聂小香感觉到,小洞内的东西顿时膨胀了好几倍,发硬,发烫,已到爆发临界点,遂再不强忍春潮,迎接重要的一刻。
“啊呀……”同一时间,彼此的精华倾泻而出。凌干青带着滚存已久的能量,直射聂小香体内,将聂小香带到了一个新的高潮,凌干青疲累不堪,沉沉睡去,进入梦乡。
夜很静,梦也很美。春眠不觉晓,等凌干青醒来的时候,头还有些昏昏的,但天色已经大亮。他仿佛作了个梦似的,他听到淅沥细雨之声,也听到婉转杜鹃娇啼,他一个人却似乘风破浪,也有些像驰骋在草原之上,这是多么奇妙的梦境。
旭日已高三丈透,酒痕狼藉玉钩斜。衣香缤纷,衾枕犹温,昨夜梦境历历在目,凌干青蓦然一惊,急忙翻身坐起,这一坐起,他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心头更是惊骇,急忙穿好衣衫,掀被下床。这一下,他更是惊得目瞪口呆,那果然不是梦,杜鹃啼血,殷然入目,自己竟会……
凌干青披上长衫,急忙走出内室,并没见到聂小香,再奔下楼梯,楼下确实有一间下人住的房间,他推开房门,房中尘封已久,她说使女睡在这里,那只是美丽的谎言而已。再走到后面,那是厨房了,也没有她的影子。她会到哪里去了呢?他奔出前院,花树间鸟雀争喧,就是没有人影,再回上小楼,当然还是没见到她的人。
凌干青在感觉上,好似缺少了一样东西,那不是人,而是他围在腰间的青藤剑也不见了,人与剑俱杳。凌干青这一急非同小可,他找遍了小楼每一个角落,没有就是没有。聂小香她外表文静,温柔,谈吐不俗,人更长得如花似玉,脉脉多情,她怎么会拿自己的宝剑,不别而去?
她若是光为了窃取自己的宝剑而来,她尽可乘自己睡熟之时,悄悄取走,何用献出她最宝贵的贞操?她究竟为了什么呢?他一时陷入困惑之境,为情苦,为失剑更急。师父把这柄剑交给自己的时候,再三叮咛,这是他老人家唯一至交临终托付他老人家的,择人而传,要自己终身宝之,自己刚一下山,就把剑丢了。这如何对得起师父,对得起把这剑托付给师父的天壤一剑?
仔细想来,聂小香的来历,也大有可疑。她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在这里?莫非就是为自己来的?她住到小楼来,莫非就是等候自己?她,莫非是柳凤娇一伙的?知道自己下山了,必然会回来,祭拜爹的坟,因此要她在这里等候自己,故意用箫声把自己引来,但她又为什么在柳凤娇用霸道毒针偷袭自己的时候,又悄悄告诉自己呢?她如果不是柳凤娇—伙的,她又为什么要取走自己的宝剑?武林中人,莫不喜爱名剑,莫非她对自己这柄剑爱不忍释,逐起了贪念,在取剑之时,又觉得这样把剑取走,太对不起自己了,所以用她最宝贵的贞操来换取自己的宝剑。聂小香,你这是何苦?
他左思右想,实在想不通聂小香这样作法,究竟目的何在?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她的人,找到自己的剑。他心中盘算着,找人、找剑,要到哪里去找呢?啊!对了,听聂小香的口音,略带乡音,不是镇江,便是扬州,自己不如先去镇江,再往扬州,正好是顺路。有了目标,他就匆匆下楼,出门而去。
镇江,古名京口,运河和长江,在这里交叉而过,是南北交通的要道,尤其是苏北货物,多集此转运,商业极为繁荣,几条大街,茶楼、酒肆,更是生意鼎盛。镇江有“天下第一江山”之称,南大街的江山楼,苏扬名点,镇江佳肴,在城里是首屈一指的。
这天午牌时光,凌干青就上了江山楼。这里正当中午,楼上酒客,差不多已有九成座头,人多了,声音就乱哄哄的,有的人在大声谈笑,旁若无人,有的人在“五奎”、“六马”,拉着嗓门吆喝,反正老子有钱吃喝,谁管得着他,你要清静,就不要上酒楼来。
凌干青跨上楼梯,看看座无虚席,正想回身。酒楼上的酒保,个个眼尖若鼠,客人上来了,岂肯让你悄悄溜走?这时就有一名酒保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招呼着道:“客官一个人,请到这边来。”他抬着手,鞠躬如也。
凌干青倒不好意思回下去了,问道:“还有位子么?”
“有,有。”酒保陪着笑道:“客官一个人,就好商量,那边桌上,是位年轻相公,生得斯斯文文的,一个人占了一席,他交代过不准旁的人和他同席,但客官也是读书相公,就没问题了,客官请随小的来。”说完,就领先走了过去。
凌干青只好跟着从坐满了人的桌子中间,穿行过去。那是临窗的桌子,果然倚窗坐着一个身穿淡湖色长衫的少年书生,独占一席,一手持杯,头却看着楼下,似在欣赏街景。酒保领着凌干青走到桌子横头,躬着身陪笑道:“这位相公只有一个人,这时候已经没有别的座位了,就和相公挤一挤吧。”
那少年书生听了酒保的话,不禁作色道:“我交代过你……”他随着话声转过脸来,看到了凌干青,本来已经扳下脸孔,大有不悦之色,但目光一对,他发现酒保领来的并不是伧夫俗客,也是一位少年相公,斯文一脉,底下的话,就缩住了,神色一怔,朝凌干青微微点了下头道:“没有关系。”
酒保连忙陪笑道:“小的知道相公爱清静,不喜欢俗客,所以普通酒客,小的不敢领到相公这桌上来,这位客官也是读书相公,二位可以聊聊,就不会寂寞了。”一面就在少年书生对面,拉开板凳,朝凌干青招呼道:“客官请坐。”
凌干青现在看清楚了,这少年书生年龄好像比自己小一两岁,肌肤白嫩,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当真眉清目秀,生得很斯文的样子,一望而知是个出身富贵人家的子弟,只是稍嫌冷傲。凌干青因人家答应同席,连忙含笑拱拱手道:“多谢兄台。”就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少年书生冷声道:“不用客气。”又自顾自的转过头去,看着街景。
酒保等凌干青坐下,巴结的道:“小的给客官沏茶去。”转身匆匆走了。一会工夫,那酒保送上一盏香茗,陪笑问道:“客官要吃些什么?”
凌干青道:“你给我配几式下酒莱,来一角花雕。”酒保连声应是,便自退去。
凌干青因少年书生似是不大爱理人的模样,自然不好和他说话,目光转动,附近几张桌上,都是些商买人,只有右首一张桌子,品字形坐着三个汉子,在他们的空位上,放着两个长形青布袋,分明是兵刃无疑。中间一个看样子是本地人,左右二人是他的客人,多年好友,路过此地,自然要稍尽地主之谊,因此不住的在劝酒劝菜。
这三人话声不算太响,但在嘈杂的人声中,还可隐约听到他们的谈话,中间那个主人姓陆,两人都称他陆二哥,左边一个姓邱,右边一个姓张,好像是金陵某一镖局的镖头。因为他们谈的都是些江湖上的事情,凌干青初入江湖,自然就要注意聆听了。但听了一会,他们说的都是些镖行中事,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正好酒保送来酒菜,也就独自斟了杯咱酒,吃喝起来。
忽听邻席的那位做主人的笑道:“邱兄、张兄这趟镖既已交了,那就屈留一天,明日再走,午后,咱们游北固山去。”
只听姓邱的道:“陆二哥不用客气了,自己兄弟,咱们又时常来,怎好老叨扰你的?”
那陆二哥笑道:“兄弟在镇江总算有个小小局面,老弟兄来了,喝顿酒又算得了什么?但二位今天都非留下来不可。”
姓张的道:“怎么,二哥今晚又要拉咱们上如春坊去了?你不怕嫂子的狮子吼?”
“哈哈,二位有兴趣的话,这东道主自然是我兄弟的了。”
陆二哥爽朗一笑,接着道:“不过兄弟留二位,是因为今晚北固山有一个盛会。”
“盛会?”姓邱的问道:“北固山有什么盛会?”
陆二哥道:“你们总知道从前住在甘露寺下面的铁匠祝老头吧,他以善铸刀剑出名。”
姓张的道:“知道,他铸的刀剑,比一般铁铺要好得多,金陵城里几家镖局子用的兵刃,都是到他那里去定的。”
“对了。”陆二哥喝了口酒,说道:“祝老头今年六十,今天正好是他花甲大庆,他因那间小铁铺,放不下两张桌子,因此借了甘露寺的东厅,作为寿堂,听说还备了素斋,宴请宾客,不论识与不识,他都欢迎光临。”
“吃素斋?”姓邱的道:“这有什么意思?”
“自然有意思。”陆二哥笑着道:“因为今晚这个会,叫做试剑会。”
“试剑会?”姓邱的道:“这名称倒是新鲜得很,只不知他要试什么剑?”凌干青听到这里,不觉停下筷来。
只所陆二哥道:“据说祝老头做了五十年铁匠,铸了上万件兵刃,从今天起,他要封炉大吉,不再替人铸兵刃了。”
姓邱的道:“那怎么叫试剑会呢?”
“邱兄就是急性子。”陆二哥道:“你听兄弟说下去,就知道了。”姓邱的道:“好,好,你说,兄弟洗耳恭听。”
陆二哥道:“据说祝老头在这三年之中铸制了三件兵刃,这是他一生之中,最得意的精心之作,除了有一件,他要传给他徒弟的,余下还有两件,准备当场赠送,不过他要送给合适的人。”
姓张的道:“怎么叫合适的人呢?”
“这个兄弟就不清楚了。”陆二哥道:“但据兄弟想来,他这寿筵,既然定名为“试剑会”自然要试试身手,再送人了。”他口气一顿,续道:“所以兄弟的意思,二位老哥今晚就留下来,下午咱们去游北固山,晚上去叨扰他一顿素斋,看个热闹,二位有兴趣,就当场露一手,说不定就把祝老头两件精心制作的精品带回去,也好留个纪念。”
“有意思。”姓邱的一掌拍在桌上,大笑道:“老张,咱们就留一天,晚上去凑个热闹,你看如何?”他这一掌,拍得很响,笑的也很粗豪。
少年书生不觉转过脸去,厌恶的看了他们一眼,鼻中冷冷哼了一声。凌干青只觉这少年书生微含怒意的时候,很是好看,不由的多看了他一眼。少年书生似有所觉,横过眼来,朝凌干青瞪了一眼,但瞪过之后,脸上又有了轻微的笑意,很快又别过头去。
凌干青看得暗暗好笑,觉得这位少年书生有些未脱稚气,一面取起锡筒,倒了一盅酒,喝了一口夹了一块肴肉,慢慢的吃着,邻桌三人已经站起身往楼下走去。这一阵工夫,楼上食客,也渐渐的少了,凌干青喝了四两酒,脸上已经红得发烧,吃了一碗面,也就站起身来。
少年书生看他只不过喝了一角酒,脸上就红得像关公一样,不禁朝他笑了笑。凌干青又发观他不但脸含薄怒的时候很好看,笑的时候,更有光风霁月之美,心中更不禁起了惺惺相惜之意,也朝他报以微笑,点了点头,才转身下楼。
在柜上付了帐,举步跨出酒楼大门,踏上大街,心中只是惦念着同桌的书生,觉得自己和他颇为投缘,后悔方才没和他说话,失之交臂。他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一路走着,心中却想到了刚才在酒楼上听来的活,那个叫祝老头的铁匠今天花甲大庆,要在甘露寺举行试剑会,想来一定会有不少武林中人会到会场上去瞧瞧,自己反正没事,何不也去凑个热闹。
聂小香取了自己的软剑,会不会在试剑会上凑巧遇上呢?自己第一次到镇江来,趁着半天工夫,逛一逛北固山也好,心中想着,这就转而向北,一路朝北固山而去。
北固山离城北很近,这是一处很出名的名胜古迹,山分前后两峰,前峰临江,悬岩削壁,气象万千,上面有一座古寺,就有甘露寺,三国时刘备招亲,就在这里。寺后有一座孙夫人的梳妆楼,又叫做多景楼,楼前有一只石羊,据说诸葛亮和周瑜两人曾站这里,抚摩着这只石羊,密商破曹大计。后峰还有太史慈的墓,和风凰池,还有刘备、孙权各劈一剑的试剑石,有许多古迹,就是够你打发半天的时光了。
凌干青背负着双手,潇洒地走在山道上,这时候虽然不是春秋佳日,游山的人可真不少,男女老幼,山径上络绎不绝,这些人好像都是往后山去的。凌干青一个人登上山顶,正好有一座小亭,可以憩足,游目骋怀,真是江山如画。只听身后有人说道:“就在这里坐一坐吧。”
另一个道:“这真是奇事,凤凰池真会干涸了。”
先前一个道:“看来祝老头这人不简单,果真还有些门堂。”
另一个道:“大概是他眼看泉水将涸,所以要封炉了。”
凌干青心中忖道:“凤凰池干涸,和祝老头封炉有什么相干?”
只听先前一个又道:“据说祝老头铸的刀剑,都是用凤凰池里来的水,他经常来汲水,水源枯了,他自然知道了。”
凌干青心中暗道:“难怪自己在山前遇不少人,原来都是到后山去看凤凰池的人了。”
另一个到:“那你怎么说他不简单呢?”
先前一个道:“他在北固山住了将近二十年,大家只知道他是个铸刀剑的铁匠,大家都叫他祝老头,除此之外,没人知道他的来历。”
另一个道:“这话倒是不错,那么依你看呢?”
先前那人道:“今晚这试剑会,必有缘故,咱们去看了,不就可知道了么?”
凌干青站在亭外,走出几步,才回身看去,那两个说话的人,一看就知练过武的,敢情也是听到试剑会想来瞧的,只是时光还早,才顺道到山顶上来的。凤凰池干涸了,自己倒也该去看看。心念转动,正待举步往后峰行去,蓦地里,只觉眼前一亮,也不由为之一怔。因为正有一个清俊绝俗的美少年朝峰顶上来,是他,正是方才酒楼同席,深憾失之交臂的少年书生。
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凌干青和他对面相遇,望着人家发楞,人家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只看了凌干青一眼,一张匀红如玉的脸上,可瞧不出什么表情来。凌干青略为定了定神,立即含笑抱抱拳道:“真巧,又和兄台遇上了。”
少年书生淡谈的道:“兄台也在这里?”他依然神色冷淡,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显然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
凌干青虽觉他冷淡,但却从心里升起一种惺惺相惜之情,使他虽然碰了一个软钉子,依然含笑道:“这叫做能得相逢,总是有缘。”少年书生“唔”了一声,又没作声。
凌干青忍不住道:“在下还没有请教兄台贵姓大名?”
少年书生这回倒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了,但声音还是很冷,说道:“毕云秋。”名如其人,也一点不俗。
凌干青连忙拱拱手道:“原来是毕兄,在下凌干青。”
“嗯。”少年书生轻嗯了一声道:“凌兄,幸会。”
凌干青欣然道:“兄弟能和毕兄在这里遇上,真是难得极了,方才在酒楼上,和毕兄失之交臂,兄弟还一直在追悔莫及呢。”
毕云秋双目之中闪过一丝异彩,说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了。”凌干青含笑道:“兄弟对毕兄的文采风流,心里有着说不出的仰慕之情。”
毕云秋笑了,他笑得带些喜悦,望了他一眼,说道:“萍水相逢,凌兄真觉得和我那么投缘?”他笑的时候,就使人有亲切之感。
凌干青道:“这大概就是一见如故,我看到毕兄,就有结交之心,只是在毕兄面前,使我自渐形秽,所以在酒楼上,不敢和毕兄攀谈。”
毕云秋眼中一亮,含笑点头道:“我知道,其实我也有和凌兄同样的心情。”他也吐露了心声。
凌干青大喜道:“毕兄原来也是性情中人。”他一时情难自己,一把握住了人家的手。
毕云秋脸上蓦地一红,但他没有挣脱,只是情急的道:“凌兄松手。”
凌干青急忙松手,只这么一握,他已觉人家的手细嫩纤秀,柔若无骨,但指尖凉凉的,还有点儿轻颤,登时想到自己练过武,没把人家握痛了,不禁窘迫一笑,说道:“毕兄,对不起,兄弟练过几天武,没把毕兄握痛了?”
毕云秋两眼之中,又闪过一丝异彩,凝望着凌干青问道:“凌兄练过武?”
凌干青道:“兄弟只是读书不成练剑,练剑也没有多大的成就。”
毕云秋似乎很感兴趣,笑吟吟的道:“没有多大的成就,那就是小有成就了。”
凌干青道:“小有成就也淡不上。”
“这是凌兄自谦。”毕云秋道:“难怪凌兄要来参加试剑会了。”
凌干青问道:“毕兄也是参加试剑会来的了?”
毕云秋道:“我只是好奇,酒楼上昕他们这么说着,所以也想来看看。”
“如此好极了。”凌干青更是欣喜,说道:“这么说,咱们就有伴了。”
两人并肩走进亭子,毕云秋回头问道:“凌兄府上还有些什么人呢?”不认识他,光看外表,就会觉得此人十分冷傲,但认识了之后,就会觉得他坦率而带稚气。
凌干青微微摇头道:“没有了,只有我一个人。”
毕云秋睁大眼睛,问道:“只有凌兄一个人?”
凌干青目光望着远处,黯然道:“父母见背,我又没有兄弟姐妹,孤剑走天涯,孓然一身而已。”
毕云秋傍着他的身子,关切的道:“凌兄,小弟不该问的,倒教凌兄惹起伤感来。”
凌干青一手扶栏,感激的看着他道:“毕兄,你是我生平第一个知己,我想……”
毕云秋霎着一双明亮的眼睛,说道:“你想什么呢?我可不喜欢吞吞吐吐的人。”
“我不会说话。”凌干青急得脸上一红,说道:“我只是想,我们一见投缘,想和你结为兄弟,毕兄认为好么?”
毕云秋眸子转动了下,笑着道:“凌兄认为好就好了。”
“你答应了。”凌干青一高兴,又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
毕云秋也握住了凌干青的手,只是他的手掌较小,在凌干青的掌心里蠕动、颤抖,但却有一种温馨的感觉从心底升上来,他柔顺的道:“我认你做大哥才对。”
“毕兄好像是比我小。”凌干青欣喜的道:“我有你这么一个兄弟,真是高兴极了。”
“我今年二十。”毕云秋缓缓缩回手,脸上有些飞红,问道:“你呢?”
“哈哈,那我这大哥是做定了。”凌干青大笑道:“找二十一,毕贤弟,不,不要带姓,你就是我兄弟咯。”
“大哥。”毕云秋仰起脸道:“你为什么要对小弟这么好呢?”
“我也说不上来。”凌干青道:“只是觉得和贤弟十分投缘。”
两人从交谈到结为兄弟,前后不到一顿饭的工夫,但他们好像认识了几十年的老朋友一样,不,情逾手足。这无他,古人说的,人之相知,贵在知心,两人情投意合,结为兄弟,正是两人都交出了心来了。这一阵工夫,天色已经逐渐接近黄昏,一轮夕阳,散出了满天晚霞。
凌干青望望天色,说道:“兄弟,我们可以去了。”毕云秋点点头,两人循着山径,走下山顶。
甘露寺是古寺,也是名刹,更是名胜。它从刘备招亲之日起,一直成为人们心目中佳话的胜地,即使是平常日子,也有不少慕名登临的游客、香客。但平常日子,到了黄昏时分,鸟倦飞而知返,人也倦游而言归了。今天可不同,因为有“试剑会”的关系,山径上仍有三三两两的人影,朝甘露寺而来,这些人,个个步履轻捷,一望而知都是练家子。
本来,铁匠祝老头并不是出名的人物,他六十大寿,来的客人,顶多是几个亲朋好友,卖浆贩货之流而已,何况祝老头一个人住在北固山,是个连亲朋好友都没有的人。但他在六十大寿这天,举行了“试剑会”,这“试剑会”三个字却轰动了镇江城,不,至少已传遍了镇江武林。镇江可是个大地方,因为商业鼎盛,过往的人多,成为龙蛇杂处之地,光是镇江城中,镖局就有五家之多,另外还有几家武馆。因为铁匠祝老头铸制刀剑,比别家精良,二十年来,信誉卓著,会武的人,对兵刃都特别重视,遇上名剑名刀,都不借重价购买,何况他开这个六十寿辰的“试剑会”,会上又有他精制的三件兵刃,有两件要当场赠送来宾之言,自然会有许多武林中人不请自来。
甘露寺东厢,是一个大客厅,此时灯火辉煌,左右两边,摆起了十张方桌,每张桌上都放了一把白瓷茶壶,和八个茶盅,备来宾饮用。如今这十张桌子上,差不多全已有人坐着了,大家正在一边喝茶,一边高谈阔论,人声嘈杂,这些都是武人,自然声音洪亮,谈笑豪放,但当凌干青和毕云秋二人连袂跨进东厢的一刹那,人声忽然间低了下来。
这是因为走进来的这两个少年相公,人美如玉,并肩行来,一般的俊逸,一般的潇洒,镇江素有“天下第一江山”之誉,好像这“天下第一江山”的灵秀之气,全让他们两给占去了。数十双眼光,一下子全落到了两人的身上,每个人心中都在暗暗忖道:“这二位公子哥儿,不知是城里哪一家富贵门第出来的子弟,敢情是听到了“试剑会”,心存好奇而来。
毕云秋脸嫩,被人家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脸上一红,轻轻拉了下凌干青的衣袖,说道:“大哥,我们坐到后面去。”两人悄悄走到右边最后一席,桌上已经先有四人坐着,两个是劲装大汉,另外两人一个是秃顶红颧老者和一个黄蜡脸的年轻人。
两人刚刚行近,秃顶老者双目神光充足,望着两人,就含笑道:“二位小哥,是读书人,也来参加试剑会?”
凌干青笑了笑道:“我们是好奇,瞧热闹来的。”
秃顶老者呵呵笑道:“对,对,试剑会这三个字,确然使年轻人听了会引起好奇心来,本来老朽也不想来的,是小徒硬撺掇着老朽,非来不可。”他指指身边那年轻人。
那年轻人虽然只有十八九岁,却是脸如黄蜡好似刚生过一场大病一般,但他一双眼睛,却是乌溜溜的一直打量着凌干青和毕云秋,舍不得离开。凌干青道:“在下还没请教老丈大号?”
秃顶老者一笑道:“老朽姓龙,字在田,小徒姓田,名中玉,二位小哥呢?”
凌干青拱手道:“原来是龙老丈,在下凌干青,他是……”
毕云秋没待他话声出口,接着道:“我叫凌干云。”
“啊。”秃顶老者龙在田笑道:“两位小哥原来是贤昆仲,真是珠树成双,人间联璧,幸会幸会。”
凌干青谦虚的道:“龙老丈夸奖,在下兄书愧不敢当。”
毕云秋取过两只茶蛊,用茶水略为洗了下,倒去,然后斟了两盅茶,把一盅移到凌干青面前,叫道:“大哥,喝茶。”凌干青知道这位兄弟,不大喜欢和俗人说话,也就借着喝茶,转脸朝前面看去。
这时外面天色已黑,后面来的人已把十张桌子差不多都坐满了。现在已有几个香火和尚从第一席开始,端上素斋,另外两个和尚扛来了—大桶白饭。素斋,每桌十盘素菜,做的倒还相当精致,素火腿、素红烧狮子头、宋鸡、素鸭、素糖醋排骨,材料虽然都是素的,但做得和真的一般无二,看来色香味俱佳。
毕云秋低低的道:“和尚庙里,端出来的既是素斋,就该青菜豆腐本色,吃素,就要心虔,像这样假鸡鸭,虽是素的,但心里就沾上了荤腥,还吃什么斋?念什么佛?如来佛看了,岂不要气胀肚子?”
那田中玉接口笑道:“是啊,所以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毕云秋没有理他,凌干青心中暗道:“看不出这黄蜡脸少年,居然熟读经典,想来他读过的书倒不少。”心中想着,不觉回过头去,朝他笑了笑。
这时只听秃顶老者龙在田低低地道:“寿翁出来了。”凌干青急忙回目朝前看去,果见一个穿着一件半新不旧蓝布大褂的瘦小老头和—个身躯伟岸的白眉老和尚一同走了进来,十张席上登时有人替寿翁鼓起掌来。
蓝褂瘦小老头朝大家连连抱拳,口中发出尖沙的声音说道:“多谢诸位光临,多谢诸位捧场。”他随着话声,和白眉老和尚一同朝中间一席走去。
凌干青细看铁匠祝老头尖头上盘一条像老鼠尾巴似的小辫子,浓眉、小眼、酒糟鼻,嘴唇上留了两撮鼠须,生相猥琐,活像戏里的鼓上蚤时迁。倒是那老和尚白眉下垂,脸色红润,生得方面大耳,一副慈眉善目,法相庄严。
龙在田朝他徒弟低低说道:“这老和尚就是甘露寺的方丈法善大师,是一位有道高僧,据说和祝老头是方外至交,他平日除了每月只讲一次经,已经不问尘事,今晚陪同祝老头出来,算是破例了。”
这时祝老头已经走到上首站停,向十席来宾拱着手道:“今天是小老儿六十初度,承蒙各位光临,看得起小老儿,小老儿万分荣幸,小老儿到镇江来,已经整整二十年了,承蒙老禅师不弃,小老儿在他佛光荫庇之下,平平安安的渡过了二十年。”他说到这里,回身朝法善大师作了一揖。
“阿弥陀佛。”法善大师双手合十,回了一礼,道:“祝老施主好说。”
祝老头接着又道:“小老儿是个铁匠,家传的手艺,就是铸造刀剑,小老儿今年到了花甲之年,古人把刀剑说成凶器,所以从今天起,小老儿就封炉了,而且明天,小老儿将有远行,人嘛,既然老了,就该落叶归根……”
他目光一扫全厅来宾,又道:“所以从今天起,小老儿略备素斋,算是给诸位告别,现在素斋已上诸位先请用斋,用过素斋之后,就是试剑会开始……”说到这里,一手拿起茶盅,向大家一举,说道:“小老儿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聊表谢意……”
十席来宾都站了起来,有人大声道:“大家敬寿星一杯。”主人和来宾都干了一盅茶。
祝老头两手捧着茶盅,连连作揖,口中说着:“谢谢,谢谢。”然后他朝法善大师合掌道:“大师请坐。”
法善大师还了一礼,含笑道:“今日是祝老施主华诞,更何况此地是甘露寺,老衲身为地主,那有上坐之理?应该祝老施主请上坐方对。”
祝老头那里肯坐,两人谦让了一阵,法善大师也坚持不肯,祝老头拗不过他,只好坐了首位,法善大师在旁相陪。十桌来宾各自装了一碗白饭,也就用起素斋来。
甘露寺是全国出了名的大丛林,平日游客络绎不绝,到了甘露寺,自然要吃了素斋再走,因此甘露寺的素斋自然也出了名,不但用料上等制作精美,吃来更是美味可口。凌干青吃了两碗,毕云秋却只吃了半碗,就放下了碗筷。
凌干青关切的道:“兄弟,你怎么不吃了?”
毕云秋微微一笑道:“我已经吃饱了。”
龙在田笑道:“令弟身子瘦弱,平日一定挑食,素斋自然不对胃口了。”毕云秋没有理他。
龙在田却笑着指指身边的田中玉,又道:“小徒也是这样,饭量比老朽还差。”
田中玉目中微有羞意,说道:“今晚我吃了满满一碗呢。”
“一碗就算多了?”龙在田笑了笑道:“你没见为师已经六十有七,还吃了三碗呢,素斋嘛,可不是大鱼大肉,转个背肚子就会饿了。”一会功夫,大家都已吃毕,几名和尚收过盘碗,抹了桌子,又给大家沏茶。
龙在田摸着胡子,低声道:“现在试剑会开始了。”
只见中间席上的祝老头果然站了起来,裂嘴一笑道:“诸位来宾,刚才的十席素斋,是本寺方丈法善大师送给小老儿的寿礼,也算是替小老儿饯行,因为小老儿明日一早就要离开这里了。小老头方才向诸位说略备素斋,这是小老儿往自己脸上贴金。素斋既是本寺备的,小老儿不好说粗肴淡饭这些客气,但小老儿还是要向诸位致谢,谢谢光临。小老儿今晚举行“试剑会”,是因为小老儿在这三年之中,铸制了两把长剑、一柄匕首。小老儿是个铁匠,也是庸庸碌碌的小人物,一生乏善可陈,这几十年来,小老儿铸过不少刀剑,这三件是小老儿封炉之前,最后铸制的三件,说是小老儿一生的精品,那就未免太自夸了,只能说还差强人意罢了。”他说到这里,在座之人已经纷纷鼓起掌来。
“谢谢,谢谢。”祝老头朝大家拱拱手,又道:“小老儿这两剑一匕,各给它们取了一个名称,一名镇山,一名镇江,这是小老儿怀念北固山和镇江的意思,至于匕首,取了紫艾,这是古人诗:“紫艾饰吴刀”,也存有怀念小老儿在吴地一耽二十年之意……”大家又纷纷鼓起掌来。
祝老头道:“这二剑一匕,除了一柄匕首,小老儿要留赠小徒之外,两支长剑,小老儿预备今晚当场赠送……”众人听过这两口剑“还差强人意”,那一定是他一生中的精心制作无疑,他说出当场赠送,大家自然又鼓起掌来。
祝老头咽了口口水,又道:“只是剑只有两把,但诸位来宾却有十席之多,这就是小老儿要举行“试剑会”的原因了,让大家试试剑……”他说到这里,转身从里面捧出来了十柄长剑,往中间桌上一放,又转身往里行去。
毕云秋道:“他不是说只有两剑一匕么?怎么捧出十口剑来?”
正说之时,祝老头又从里面走出,这回手上捧着的只是两柄带鞘长剑,和一柄绿鲨皮的匕首,却放到了上首,然后回身道:“小老儿说的试剑,并非要诸位试小老儿的新剑,却要诸位试试这十柄剑。”说完,伸手拿起一柄,呛的一声抽了出来。这柄剑在灯光之下,闪着精芒,一看即知也是百炼精钢的松纹好剑。
祝老头接着道:“这十柄剑,也是小老儿所铸,百练精钢……”他又伸手拿起一柄,掣了出来,这两柄剑,同一形式,也闪着同样的光芒,分明是一炉炼出来的了。
祝老头把两柄剑放到桌上,又道:“红粉赠佳人,宝剑送烈士,小老儿铸的剑,谈不上是宝剑,但小老儿却希望送给两位爱剑而又会使剑的侠士,因此小老儿定了一个规矩,来宾之中,只要有人随便拿上一把剑,能把另外一把剑削断三截,小老儿就奉赠镇山剑,第二个奉赠镇江剑,现在请来宾上来试剑。”
来宾中有人说道:“祝老丈,你应该先把两剑一匕给大家看看。”
另一桌上又有人道:“祝老丈要如何削法,应该削给大家瞧瞧才是。”
祝老头点头道:“是是是,这是应该的,这是应该的。”他取起放在上首的第一柄长剑,抬目说道:“这口是镇山剑。”
轻轻一按吞口,但听“铮”的一声,抽出剑身,大家都看到剑身色呈淡青,有如一泓清水,经烛火照射,锋芒流闪,一望而知是—柄锋利无比的好剑,大家又纷纷给他鼓掌。祝老头收剑入匣,又取起第二柄,说道:“这口是镇江剑。”
也轻轻一按吞口,也同样听到“铮”然轻震,抽出来的是一柄剑却和镇山剑不同了,镇山剑色呈纯青,镇江剑却是一片莹白,如同白练一般,大概古代的白虹剑,也不过是这样的了,大家不禁又纷纷鼓掌。第三章 试剑盛会
祝老头再次收剑入匣,又取起绿鲨皮鞘的匕首,又道:“这是紫艾。”匕首出鞘,大家定睛看去,那匕首长约一尺三寸,隐泛紫光,似是比那两柄剑还要犀利,大家又纷纷给他鼓掌。
祝老头这回没有把紫艾匕收起,就朝大家含笑道:“方才有位来宾提出两柄剑品质一样如何削得断?关于这点,小老儿才说过,宝剑送烈士,就是要送给善于使剑的人。小老儿这试剑会,就是要用两柄品质相同的长剑,把一柄削下三截来,这不是凭剑之锋利,而是要把内功贯到剑上,才可以办得到……”
口气微顿,接下去又道:“至于另一位来宾问小老儿如何削法,小老儿不会使剑,也没练过内功,但小老儿可以表演一手给大家瞧瞧。”
他左手随手取起一支长剑,右手执着紫艾匕,含笑道:“小老儿表演的是削剑,既没练过内功,那就要仗着这柄匕首的锋利,才能把剑削断了。”他口中说着,右手匕首随着话声往长剑上削去。
大家耳中清晰的可以听到“嚓”“嚓”“嚓”三声轻响,紫艾匕首毫不用力的就把那口长剑,削下了三截来。他削剑就像卖甘蔗的削甘蔗一样,轻松得很,这回大家都亲眼目睹紫艾匕果然削铁如泥。不,削铁如泥,削的只是铁而已,他削断的是百炼精钢的长剑。这下看得大家目瞪口呆,全厅都爆起一片爆竹般的掌声。
祝老头放下断剑,又把紫艾匕收入鞘中,然后朝大家拱拱手道:“小老儿献丑,现在请来宾上来试剑了。”十席来宾大家窃窃私语,没有一个人上去。
龙在田从腰间取出早烟管,装了一袋旱烟,“嚓”“嚓”的打着火石,吸了一口烟,朝他徒弟田中玉低低的道:“三口都是好剑。”
田中玉道:“依你老人家看,那一口最好呢?”
龙在田喷着烟,笑道:“如果我老人家有三口好剑,还是传给你的好?还是送人的好?”
田中玉道:“那自然是传给我的好了。”
龙在田呵呵笑道:“这就是了。”
田中玉问道:“你老人家是说那口紫艾匕最好么?”
龙在田问道:“这还用问?”
田中玉眨眨眼睛,问道:“紫艾匕好在哪里呢?”
龙在田道:“这三口剑,都是百炼精钢中的精钢,千万件中选一的利器,所谓采五山之精,合六合之英,才能炼得成宝剑,他铸炼了几十年刀剑,—点一滴的收集起百炼精英,最后才铸成这三口宝剑,自然是一炉铸出来的了。”
田中玉道:“我是问你老人家何以紫艾匕最好呢?”
“是呀。”龙在田吸了口烟,又道:“你听我慢慢的说,这三口剑,既是一炉铸出,自然要分先后,火候到了炉火纯青之时,火苗就会透出紫气,这紫气就是从炉内炼冶的百炼精钢中发出来的,名为紫苗,也就是这一炉百炼精钢的精英,精英当然不会太多,它只能铸一柄匕首,所以只铸了一柄短剑,剑身隐泛紫光,其性柔韧,锋能断金。”
凌干青听他说得甚是在行,心中暗暗惊异,忖道:“看来此老倒是渊博的很。”
田中玉又道:“那么还有两柄剑呢?”
龙在田道:“他提炼出一柄匕首之后,炉中还有—炉百炼精钢的精英,再加冶炼,炉火依然纯青,他第二次铸炼出就是镇山剑,其色纯青,柔中有刚,其利切玉。”
田中玉道:“这么说三剑之中镇江剑最差了。”
“那也不然。”龙在田道:“百炼精钢,愈炼愈精,他虽然取出了紫苗、青苗,但炉中的百炼精钢精英,经过最后两次去芜存精,就现出洁白如玉的光芒,铸成宝剑,钢中有柔,利断百铁,从前的人,认为白纯于青,剑芒以纯白为上品,魏文帝宝剑词就有“白如积雪,利若秋霜”的说法,白居易古剑诗也有“白光纳日月,紫气排牛斗”,白色还在紫色之上呢。”
凌干青拱拱手道:“龙老丈渊博,令人不胜钦佩。”
龙在田连忙含笑道:“凌相公好说,老朽山只是摭拾旧闻罢了,怎敢当得渊博二字?”
正说之间,只听前面右首第三桌上,大家哄然叫了起来,有人大声道:“易老大是淮南剑术名家,咱们推举易老大上去试剑。”此人话声—出,全桌的人,都纷纷鼓掌叫好。
另一个人道:“易老大不上去,岂不辜负了大家的美意了?”接着又有人叫道:“对,对,易老大不用客气了。”全厅的人经这几个人叫,也纷纷鼓起掌来。
只见从第三桌上徐徐站起一个四十多岁身穿青布袍的中年人,抱拳朝大家拱拱手道:“兄弟易传淮,练过几年武,今晚只是慕名参与盛会,在这许多高人面前,本来不敢献丑,现在蒙诸位老哥爱护,盛情难却,笨鸟先飞,也只是抛砖引玉罢了,试得不成,诸位幸勿见笑。”他这番话说得极为得体,大家又报以热烈的掌声。
易传淮在掌声中离座走出,往上行去。龙在田又道:“淮南易家倒确是有名的剑术世家,当年有八手剑之誉的易淮德大概是他的祖父辈了。”他对武林人物掌故,似是极熟,说来如数家珍。
易传淮走到上首,朝祝老头拱拱手道:“在下献丑。”
祝老头连忙还礼道:“易大侠客气。”
易传淮右手取起一支长剑,左手也随手取起一支,然后正身凝立,缓缓纳了一口气,缓缓举起右手,大家看他举剑之时,剑尖起了一阵轻微的颤动,可见他已把内劲运集到剑身之上了。大厅上一时之间,人声顿寂,几十双眼睛,全部集中在他的身上。
只听易传淮口中开气吐声,大喝一声,右剑疾落,朝左手长剑剑尖上砍去。“当”火星飞溅,响起了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余音缭绕,嗡嗡不绝。大家定睛看去,他左手长剑依然丝毫无损。这下,易传淮一张小方脸登时涨得色若猪肝,放下双剑,朝大家拱拱手道:“兄弟自知不行,当真献丑了。”说完,回身退下,他自知无趣,自然不好再行回座,迳自往门外行去。
龙在田呼着烟,微微摇头道:“淮南易家的后人,连一口气都注不上剑,八手剑算是没有传人了。”这自然是行家的话,真气若是贯注上剑身,剑尖就不该乱颤的了。
这时又有一个身穿蓝褂的汉子起身朝上面行去。这人凌干青一眼认出他正是中午坐在邻桌喝酒的邱姓汉子,他口发狂言,举手拍着桌子大笑,毕贤弟还瞪了他一眼呢。那姓邱的汉子走到上面,朝祝老头拱拱手道:“兄弟邱秉昆,也来试试。”
说完,一双手掳袖子,露出毛茸茸的一双粗腕,伸手取过两柄长剑,然后站了个马椿,双手缓缓从胸前提起,左手横剑在下,右手执剑往下就砍。剑剑相掣,自然会发出“当”的一声金铁交鸣,光听他这声剑鸣,只是金铁掣撞,就没有方才易传准的清越激鸣之声,自然更没有砍断了。
没砍断剑,邱秉昆脸上也当然会红,但他井没有放弃希望,右手依然接二连三的连砍了五六下,一阵“当”“当”连响之后,剑依然没断。邱秉昆也自知无望了,红着脸站起,笑道:“祝老丈每一柄剑都是百炼精钢铸的好剑,兄弟不成。”
放回双剑,回身走下,他并没走,依然回到座上坐下,只是摇头,他当然不肯走,要看看谁能真的把剑削断。
天下任何事情,只要有人开了头,就会有人接着上去,不论上去的有没有把握,反正是“试剑会”试试无伤大雅,碰个运气也是好的。何况前面已有两个人也没削得断,削不断也并不丢脸了。于是继邱秉昆之后,接着又上去了三个人,自然没有一个削得断的,这三人也并没退出,依然回座坐下。厅上有这五个人先后上去丢了脸回下去,大家勇气也随着消失了,没有人再敢自不量力。
毕云秋偏头望望凌干青,说道:“大哥,你也去试试咯。”
凌干青正因自己失去了青藤剑,手头没有适合的兵刃心中也有些跃跃欲试,一面说道:“我只怕不行。”
龙在田口中咬着烟嘴,忽然放下旱烟管,开口笑道:“凌相公去试试有什么要紧,年轻人要有大无畏的精神,镇山剑剑中精英,千金难求,老朽相信你可以得彩,快上去吧,老朽给你鼓掌。”说完,果然拍手鼓起掌来,田中玉和同席两个汉子也跟着鼓掌。
全厅的人,正在沉默之际,忽听后面席上有人鼓掌,大家纷纷转身看来。毕云秋道:“大哥,快站起来呀,走小弟陪你上去。”凌干青毕竟脸嫩,脸上一红,只得站起身来,举步走出,毕云秋也紧跟着站起。
田中玉也很快站起,朝他师父龙在田道:“我也去。”龙在田朝他含笑点了点头。
凌干青举步朝上面行去,他后面紧随了毕云秋和田中玉两人。大家眼看这回走上去的竟是—对玉面朱唇,英俊潇洒的美少年,瞧他们文绉绉的书生模样,也要上去试剑。天底下,总是面貌英俊的人,会占到便宜,厅上众人不但没有笑他们不配,反而纷纷鼓起掌来,凌干青和毕云秋经过的几张席上,几平是掌声如雷。
祝老头看到三人同时走了上去,连连拱手道:“欢迎、欢迎。”
凌干青拱手道:“在下凌干青,一时见猎心喜,不揣愚昧,上来一试,只怕学艺不精,也未必能削得动。”
“凌相公好说。”祝老头含笑道:“这是试剑会,大家都可以来试,这二位是……”
毕云秋道:“他是我大哥,我叫凌干云。”
田中玉也斯文的抱了抱拳道:“我叫田中玉。”两人说完,就并肩站到了边上。
凌干青又朝坐在一旁的老和尚法善大师行了一礼,才伸出双手,从桌上取起两柄长剑,随手拈了拈,就面向大家,含笔说了声:“献丑。”也不运气作势,依然面含微笑,举起右手长剑朝左手执着的剑上削去。
厅上众人看他连运气都不会,举剑就削,心中还暗暗窃笑:“这样这位公子哥儿,也要上去试剑?”
“嗒”,这一声轻响就和方才“当”的声音不同,但“嗒”的一声之后,大家又听到了“当”的一声轻响。这一声“当”,可不是两剑互相撞击发出来的声音,而是剑尖堕地之声,他真的一下就把剑尖削下来了。刹那之间,全厅之人情不自禁的纷纷热烈鼓起掌来。
毕云秋眼中闪起喜喜悦的光芒,和田中玉二人也热烈的鼓着掌。凌干青等大家一歇,脸含笑容,右腕轻颤,又是“嗒”、“嗒”二声,削下了两截剑身,又是“当”“当”两声,断剑落到了地上。毕云秋喜得叫道:“大哥,恭喜你,成功了。”厅上众人看他轻描淡写,毫不费力的削断了三截,掌声更是像春雷般响起。
祝老头目中闪着异彩,拱手含笑道:“恭喜凌相公,镇山剑有幸,终于得到了明主,小老儿也深感欣慰了。”说罢,拿起镇山剑,双手递过。
凌干青伸手接下,说道:“老丈厚赐,在下拜领了。”
毕云秋道:“大哥,我也试试好么?”
凌干青听得暗暗一怔,他并不知道这位新结交的兄弟也会武功,一面含笑道:“兄弟要试,自然是好,我预祝你也能得到镇江剑。”
毕云秋朝他深深一笑道:“谢谢大哥,我们兄弟两人,各得一柄,才公平呀。”他走前两步,伸手取起凌干青刚才用过的两柄剑来,一柄已经削断了三截,只剩下半支断剑。
他也学凌干青的样,转身面向大家,也不运气作势,左手横执断剑,右手举剑便削。这回,大家因有凌干青削剑在前,他们是兄弟咯,谁也不敢轻视他了,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他双手之上。毕云秋动作比凌干青还快,但见剑光连闪,大家耳中同时听到“嗒”、“嗒”、“嗒”、“当”、“当”、“当”连接的声响果然也同削下了三截剑身。
兄弟二人,同样俊逸,同样表演了一手,这是何等难得的事,众人又热烈的鼓掌叫好,毕云秋把长剑和半截断剑放回桌上。凌干青已喜是眉飞色舞,一把握住了他右手,说道:“兄弟,恭喜你,你也成功了。”
毕云秋脸上红红的,目中神彩闪动,轻笑道:“这是大哥给我的鼓励。”
田中玉目光中也露出欣喜之色,说道:“恭喜凌兄啦,镇江剑也有主人了。”
祝老头又取起镇讧剑,含笑道:“真是难得,凌相公贤昆仲珠树成双,同得镇山、镇江二剑,小老儿但愿二位善自珍惜,以此利器,行侠扛湖,为人间扫除不祥。”说着把剑递给了毕云秋。
毕云秋接过剑,脸上微红,说了声:“谢谢祝老丈。”
田中玉道:“还有我呢。”
他没待祝老头多说,一闪身,伸手从桌上取起毕云秋用过的长剑,和那把已被削断过六截,还剩下一尺多长的断剑,右腕一振,像削黄瓜一样,朝断剑上削去。他削得和毕云秋一样快,但听“嗒”、“嗒”、“嗒”、“当”、“当”、“当”一阵连响,三截剑身,应剑削落。
凌干青、毕云秋没想到自己同桌的黄蜡脸少年居然也有这般功力,方自怔得一怔,立即替他鼓掌。大家眼看上去的三个少年都能手法俐落,削断剑身,掌声更是雷动。凌干青含笑道:“田兄好俊的功夫。”
田中玉放回剑,朝他笑笑道:“凌兄过奖了。”
祝老头道:“田相公,可惜小老儿只有两柄剑,你虽削断了剑,小老儿抱歉,无以为赠了。”
凌干青忙道:“祝老丈,不要紧,在下这柄剑,送给田兄好了。”祝老头看了他一眼,不觉喑喑点头。
“谢谢凌兄,这是凌兄的剑,在下如何能要?”田中玉朝凌干青拱了拱手,就朝祝老头道:“祝老丈,我要紧艾匕。”
祝老头一怔,含笑道:“田相公,小老儿说过,紫艾匕小老儿要留给小徒的。”
田中玉道:“我拜祝老丈做师父,不就是老丈的徒儿了么?”
“哈哈。”祝老头大笑了一声,一双豆眼盯着田中玉打量了一阵,才摇摇头道:“小老儿不能收田相公为徒弟。”
田中玉问道:“为什么呢?”
祝老头耸耸肩,笑道:“田相公只能拜在小徒门下当徒弟,还差不多,若是拜小老儿为师,小老儿亏就吃大了。”
田中玉道:“你怎么会吃亏的呢?”
祝老头道:“因为小老儿和田相公的令祖是朋友,田相公若是拜小老儿为师,小老儿不是矮了一辈了么?吃亏的事儿,小老儿划不来。”
凌干青看得暗暗纳罕,人家在试剑会开始,就已说得清清楚楚,紫艾匕是留给徒弟的,照理田中玉就不该问他要紫艾匕。等人家再说要留给徒儿的,他又要拜人家为师,这岂非迹近胡闹?但再听祝老头口气,又好像认识田中玉的祖父。
“哈哈。”这声大笑,笑得苍劲,起自十席来宾的后面一席,正是龙在田发出来的,他已随着笑声,从座上站起,往上面走来,一手执着旱烟管,朝祝老头拱拱手道:“祝老哥一别二十年,你居然认得出兄弟的小孙子来。”
凌干青暗道:“原来田中玉是他孙子,他方才还说是他徒弟哩。”
祝老头也呵呵一笑道:“是龙老哥,真是久违了。”
龙在田喝道:“中玉,还不快给师父磕头?”
田中玉果然依言朝祝老头跪拜下去,恭恭敬敬的磕了八个头,口中说道:“师父在上,弟子田中玉给你磕头。”
祝老头道:“龙老哥,这是怎么一回事?”
龙在田大笑道:“这是你老哥二十年前亲口答应的,不论我那媳妇生男生女,都要拜在你门下,可是忘了么?”
祝老头点点头道:“兄弟说过这话。”
“那就是了。”龙在田掀须笑道:“所以兄弟特地送小孙子到金陵来拜师的了。”
祝老头为难的道:“龙老哥,兄弟是说过这话,只是现在只怕不成……”
龙在田道:“为什么?”
祝老头望望厅外,说道:“因为跟兄弟要债的人已经来了。”
厅外,施施然走进三个肩披紫短氅,身穿青布劲装的彪形汉子。这三人全都都浓眉粗眼,年在四旬以上,眉目之间有着一股膘悍之气,一望而知练的是外门功夫,而且不是善良之辈。中间一个冷然道:“祝老头,咱们堂主快要驾到,你尽在这里说着废话,还不快出去迎接?”
祝老头神色微变,朝龙在田祖孙拱拱手道:“龙老哥,你和令孙先请回座吧。”接着又朝十席来宾连连抱拳道:“诸位来宾,今晚多承光临,小老儿万分感谢,现在试剑会至此结束,诸位都请回去吧,小老儿在此恭送大驾。”说完,又朝大家连连抱拳鞠躬。
十席来宾差不多全是镇江城中的武林同道,和许多路过镇江的友好,相约而来,他们已经听出祝老头的口气,这三个紫氅大汉不是好惹的人物,谁都不愿多事,闻言纷纷站了起来。
“坐下。”那中间的紫氅汉子声若洪钟,大声喝道:“在咱们堂主来到之前,谁都不准移动。”
祝老头神色微沉,抱拳道:“三位朋友这话太过份了,贵堂主要来,和这些来宾,有何关系……”
“别噜嗦。”中间汉子不耐烦的嘿了一声道:“祝老头,堂主快到了,你还不出去迎接么?”
祝老头呵呵一笑道:“贵堂主是给小老儿拜寿来的,那有寿翁出迎之理?”龙在田祖孙仍然站在上首并未退下。
凌干青不愿多事,悄声道:“兄弟,咱们先回座去。”
毕云秋好事,不愿的道:“大哥,咱们站着看一回咯。”只听门口有人大声喝道:“堂主驾到。”紧接着又有两个紫氅大汉急步走入,在门内分左右站立。先前的三个大汉也急忙退到边上,凛然而立。
就在此时,只见从厅门外大步走进一个身披紫色大氅,中等身材,脸型瘦削,双颧突出的老者。此人年约五十六七,颏下留着数寸长的一撮稀疏黄髭,面目冷森,目光一掠,朝厅上众人还皮笑肉不笑的微微点了下头。大家虽不知此人是谁,但光瞧他这份架势,谅来必是大有来头的人,一时之间,全厅登时肃静无哗。
紫氅老者此时才朝祝老头拱拱手道:“兄弟找了祝老哥多年,直到前几天,才知道你老哥隐居北固山,总算给兄弟找到了,听说今天还是祝老哥的哗诞,兄弟赶来,正好给你老哥拜寿。”
许多人心里在想:“那三个大汉来势汹汹,原来他们是老朋友。”
祝老头呵呵一笑道:“姚老哥居然一直没忘记老朽,真是难得,姚老哥现在是紫衣帮的堂主,这拜寿二字,老朽可担当不起,有什么赐教,倒是不妨明说。”
众人听他说出这姓姚的是紫衣帮堂主,不由得大吃一惊,暗道:“这五个大汉和姓姚的身上,全部披着紫氅,早该认他们的来历了。”
原来紫衣帮崛起江湖,虽然只是近几年的事,但他们几乎把江湖黑道高手,全都网罗了去,声势之盛,连素有天下第一大帮之称的丐帮,都相形见拙。江湖上人只要一提起紫衣帮三字,无不谈虎色变。这紫氅老者居然还是紫衣帮的堂主,那么这铁匠祝老头,大概也不是寻常人了。
“哈哈。”紫氅老者大笑一声道:“祝老哥说得是,自从二十年前,兄弟蒙祝老哥手下留情,削去了兄弟左手一指,这份盛情,二十年来,兄弟一直耿耿队在心,原意苦练十年,再来讨教祝老哥的掌中剑,设想到一晃就是二十年,始终没找到祝老哥,等到兄弟找到祝老哥,敝帮总堂却指令兄弟尽弃前嫌,务必把祝老哥请到,还望祝老哥卖兄弟一个面子,屈驾一行。”座上众人听到这里,不觉又是一怔。
掌中剑卓一绝,名满武林,难道铁匠祝老头,会是掌中剑卓一绝?不错,卓、祝,同音,他是故意化了名,隐居于此的了。祝老头听了紫氅老者的话,呵呵一笑道:“姚老哥要老朽到哪里去?”
紫氅老者道:“自然是敝帮总堂了。”
祝老头拱拱手道:“姚老哥请覆上贵帮总堂,老朽年纪大了,今晚备下十桌素斋,就是向镇江城的朋友告别,打算回到故乡去,人老了,总要叶落归根。”
“卓老哥,这怎么成?”紫氅老者道:“你就是不看姚伯昌的薄面,也总是敝帮总堂来请的,卓老哥花甲初度,正是是盛年,说什么也要去敝帮总堂一行。”他这下说出了自己的名号,更使大家暗暗一惊。
原来这紫氅老者竟是阴阳判姚伯昌,此人在黑道上,可说名头极响,也有人叫他九指判官,因为他左手食指少了一节,故有九指之名,他那节食指,原来竟是给掌中剑削断的。
卓一绝(祝老头)道:“贵帮要老朽去做什么?”
姚伯昌(紫氅老者)道:“总堂只要兄弟务必把卓老哥请到,至于有什么事,兄弟就不清楚了。”
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道:“还有,总堂交代兄弟,卓老哥去的时候,还请卓老哥把花了二十年时间,去芜存菁,精心锻炼铸制的三柄宝剑,也一起带了去,卓老哥要多少报酬,敝帮可以完全照付。”
凌干青听得一怔,暗道:“原来这三柄剑,卓老丈竟花了二十年功夫才炼制而成的,这就是了,他炼制二十年刀剑,是把百炼精钢的精华留了下来,再经过千锤百炼,一再锻炼,才铸成了二剑—匕。”
“很抱歉。”卓一绝抱抱拳,笑道:“这更不行了,这三柄剑,老朽都送了人了。”
姚伯昌道:“卓老哥送给了谁?”
卓—绝道:“老朽今晚举行试剑会,两柄长剑,送给了两位年轻朋友,一柄匕首,则是留给小徒的,刚才也拜了师。”“刚才也拜了师”,那是指田中玉了,他本来孑然一身,根本就没有徒弟。田中玉听得大喜,那双灵活的眼睛中,闪过了喜悦的光彩。
姚伯昌目光冷冷的一瞥凌干青、毕云秋两人,问道:“就是他们两个?”
毕云秋也冷冷的道:“是又怎样?”
田中玉接口道:“还有我。”
姚伯昌脸上没有笑容,也并不生气,他一手摸着黄髭,神情冷漠的道:“你们留下长剑,可以去了。”
毕云秋斜睨了一眼,微晒道:“你说什么?”
姚伯昌脸色一沉,说道:“老夫要你们留下宝剑,可以走了。”
毕云秋扳着脸孔,说道:“你凭什么要我们留下宝剑?”
姚伯昌怒笑道:“就凭这话是老夫说的。”
“那好。”毕云秋—抬手道:“姓姚的,你把身上这件紫氅留下,可以走了。”
姚伯昌听得勃然变色,沉笑道:“好小子……”
卓一绝怕两个年轻人吃了亏再说初生犊牛不畏虎,紫衣帮在武林中声势正盛,怕他们意气用事,连忙劝道:“贤昆仲……”
他底下的话还没出口,毕云秋一闪,就欺到了姚伯昌面前,冷喝道:“姓姚的,本公子要你把此氅留下,已经对你很客气了,你还敢出口伤人,狗胆倒是不小。”挥手一掌,“啪”的一声,端端正正掴在他左颊之上。
姚伯昌明明看他右手掴了过来,就是没来得及躲闪。他是堂堂紫衣帮堂主,被一个年轻小伙子掴上了一个耳光,这还得了?目光一瞪,射出两道冷森的寒芒,盯注着毕云秋,怪笑一声道:“好小子,你……”
“你还敢骂人?”毕云秋左手扬处,又是一个耳光打了过去。这回,姚伯昌目光犀利,毕云秋扬掌打去,他自然看得清清楚楚,目光一注,看到毕云秋掌心金光—闪,不由得神情猛震,往后斜退一步,虽然避开了一记耳光,但他脸上的阴狠凶悍之气,刹那尽敛,还没开口。
毕云秋已经收回手去,冷哼道:“天底下,讲的是一个理字,我和大哥在试剑会上,承蒙卓老丈以双剑相赠,他送给了我们,就是我们的了,你凭什么要我们留下双剑?难道紫衣帮在江湖上,就是这样不讲理的么?”他占了一个“理”字,俗语说得好,有理天下通行,无理寸步难行。
姚伯昌在紫衣帮是一名堂主,但这个堂主,只是总堂下面的三个堂主之一,地位说低不低,说高也不算太高,他如果有损紫衣帮的令誉,可也是担待不起的。他听得不觉连忙陪笑道:“公子教训得极是,敝帮在江湖上,能有今日的声誉,自然是最讲理的了,在下方才并不知情,还望公子原谅。”他挨了一记耳光,居然前倨后恭,讲起理来。
这一下看得卓一绝心中暗暗纳罕,忖道:“这话不象阴阳判姚伯昌平日为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毕云秋冷冷一哼道:“这还差不多,那你还要不要我们留下剑了?”
“不敢。”姚伯昌连忙拱拱手道:“在下方才实是误会,卓老哥既已把两柄宝剑送给了二位公子,怎好再要二位公子留下?”
毕云秋孥眼朝凌干青笑了笑道:“大哥,人家既然不要我们把剑留下了,我们大概可以走了。”
姚伯昌连连点头道:“是,是,二位公子只管请便。”
毕云秋道:“大哥,我们走呀。”
凌干青经毕云秋这么一说,只得点点头,朝卓一绝拱手道:“卓老丈厚赐,小生兄弟那就告辞了。”接着又朝坐在上首的法善大师和龙在田祖孙拱手,才和毕云秋一同步出大厅。田中玉一双明亮的眼睛只是看着凌干青,一直望着他后影在大厅外消失了,他还似依依不舍的望着门外黝黑的天色发楞。
姚伯昌等凌干青、毕云秋二人一走,他“堂主”的架子又端了起来,深沉的目光,掠了一下十席来宾,一挥手道:“诸位现在可以走了,只是今晚在这里发生的事情,诸位走出厅门,最好就把它忘了,若是敢有半句泄露的话,诸位必然会想到它的后果,应该是如何严厉的了。”他对毕云秋讲理,对这些来宾却又不讲理了。
十席来宾自然都知道紫衣帮的历害,大家谁也不敢作声,纷纷离座。卓一绝连连拱手道:“诸位好走,老朽谢了。”
姚伯昌目光一注龙在田,嘿然笑道:“这位大概是和卓老哥齐名的掌中指田老哥了,今晚真是幸会。”
#--iCMS.PageBreak--#龙在田呵呵一笑:“姚老哥好说,老朽更名龙在田,已有多年没在江湖走动,今晚是送我小孙子拜师来的。”
姚伯昌又瞥了他身边的田中玉一眼,点头道:“卓老哥的掌中剑,确是武林一绝,令孙能拜在卓老哥门下,可喜可贺……”接着又朝卓一绝拱拱手道:“卓老哥,兄弟还是一句老话,要请你老哥赏个薄脸,这是敝帮诚意相请,卓老哥也总听说过,敝帮决定之事,是从不更改的,也没人可以更改,还请老哥三思。”他这番话,软中有硬,也暗寓威胁之意。
卓一绝一笑道:“贵帮盛意,老朽至为感激,只是贵帮找老朽何事,连姚老哥都说不出来,要老朽如何答复呢?”
姚伯昌已有不耐之色,道:“卓老哥只要知道是敝帮奉邀就好了,去与不去,一言可决,何用藉词推宕?”
卓一绝勃然作色道:“姚老哥奉贵帮总堂之命,是来邀请老朽的?还是来绑架的?若是邀请,老朽就得有考虑的余地,若是绑架,那就不用多说,直截了当的动手,把老朽绑去就是了。”
龙在田道:“姚老哥,这样好了,贵帮邀请卓老哥,自然是一番好意,老朽觉得还是让卓老哥考虑考虑,再作答复何如?”
姚伯昌道:“田老哥的意思,卓老哥几时才能答复?”
“老朽现在已经更名龙在田了。”龙在田道:“这样吧,卓老哥明天再行答复,如何?”
姚伯昌道:“你龙老哥愿意作保么?”
“哈哈。”卓一绝怒笑一声道:“姚伯昌,难怪你要给凌二相公打了一个耳光了,你这话简直放屁,我卓一绝为什么要人担保,既然龙老哥已经说出口了,我就依他的,你明天中午来听答复,现在快些给找走吧。”
姚伯昌方才当着众人挨了一记耳光,硬是不敢发作,闷在肚子里,他可不是什么讲理的人。如今听了卓一绝的话,不禁脸色大变,厉笑一声道:“卓老哥,兄弟是奉命行事,你瞧不起兄弟,那就是瞧不起敝帮了。”
“阿弥陀佛。”坐在上首的法善大师口中低喧一声佛号,合十道:“姚施主请听贫僧一言,龙施主既然打了圆场,说出明日中午再作答复,姚施主就该卖个面子给龙施主的了。”
姚伯昌沉声问道:“大和尚是什么人?”
法善大师一手提着十八颗檀木念珠,缓缓的拨着,含笑道:“贫僧法善,忝为本寺住持。”
姚伯昌看他拨动念珠,那串檀木念珠上,还挂着一小方镌有“佛”字的紫金如意牌,心头不禁暗暗一怔,这紫金如意牌来头可不小,那是少林寺长老身份,才有这方金牌。
姚伯昌只是紫衣帮总堂底下的一名堂主,自然不好开罪一个少林寺的长老,尤其掌中双杰,也不是好惹的人,这就含笑抱拳道:“大师说得极是,龙老哥说的话,在下自当尊重,那好,卓老哥,兄弟明午再来听老哥的答复,老哥好好考虑考虑,兄弟告退了。”说完,略一拱手,转身往外行去。那五个短氅汉子,跟在他身后,像一阵风般退了出去。
田中玉道:“这姓姚的好横,师父,依了我,早就出手教训他了。”
龙在田叱道:“你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怎可如此口发狂言?你可知道对付一个姚伯昌,并没什么,但紫衣帮的势力,遍及讧湖,你能惹得起?”田中玉低下头,没敢作声。
卓一绝含笑道:“龙老哥远来,今晚请到蜗居权宿—宵,也可一叙契阔,咱们这就走吧。”一面朝法善大师拱拱手道:“多承大师盛情,在下感激不尽。”
法善大师合掌还礼道:“老施主和贫僧方外论交,这么说岂不见外了?”
卓一绝拿起桌上紫艾匕,双手郑重的递给了田中玉,说道:“徒儿,这柄剑为师传授与你,希望你善自珍惜,莫辜负了为师二十年苦心。”
田中玉喜心倒翻,急忙双膝一屈,跪了下去,双手接过,说道:“弟子决不有负师父的期望。”
卓一绝点头道:“有你这句话就好,起来吧。”
三人别过法善大师,出了甘露寺,卓一绝道:“龙老哥今晚怎么会找来的?”
龙在田呵呵一笑道:“兄弟先听酒楼上传说着凤凰池突然干涸,后来又听说一个姓祝的铁匠铸制了三柄剑,今晚在甘露寺举行试剑会,两者联起来,就可想到那凤凰池的干涸,必然和炼剑有关,能因炼剑而致灵泉干涸,必然是炼剑名师无疑,当今之世,称得上名师的,那就非你卓老哥莫属了。”
卓一绝大笑道:“知我者龙兄也。”
龙在田大声笑道:“这就是掌中双杰咯。”
卓一绝点头道:“所以你要小孙子拜我为师,哈哈,秦始皇并吞六国,你居然要你小孙子来个并吞双杰了。”
龙在田忽然轻唉一声道:“兄弟带着小孙子来找上你老哥,也是不得已的事……”卓一绝口中“啊”了一声,他听出龙在田话中另有文章,不禁回过头去,正待问话。
只听龙在田问道:“卓兄炼了二剑一匕,怎么会把凤凰池水吸干的呢?”
卓一绝是老江湖,自然听得出龙在田这是故意乱以他语,心中暗道:“莫非他有什么话,不愿当着小孙子说出来了?”
一念及此,立即轻轻一笑道:“这凤凰池下,原有一处泉眼,这是山川灵气所钟,炼剑的水,就是要有灵气,尤其在每日子夜,是清轻之气始生之际,兄弟在这里淬炼三口宝剑,花了二十年功夫,已把泉中灵气尽行吸收到剑上,泉水本已缺乏灵气,但山不至于干涸,据兄弟的估计,再有一个甲子,这灵气方可恢复……”
田中玉好奇的道:“那么怎么会干涸的呢?”
卓一绝轻轻叹了口气道:“这要怪我太大意了,凡是一口宝剑,快到炼成之时,剑气必然会冲霄直上,所谓剑气冲牛斗者是也,因为我在此炼剑,不愿使人知道,每逢剑气快要升腾之际,我就功贯剑身,举剑向池,把剑气逼入水中,最后一次,我炼紫艾匕时,剑气已到了十二分火候,一时控制不住,这也只能说我的功力修为不足以驾御剑气,也可以说紫艾匕的剑气太强了,剑气骤发,一下穿破泉眼,当晚水势暴发,有如山洪,一泻尽泄,从此就日渐干涸了。”说话之时,已经到了山腰间的小茅屋门口。
卓一绝开了门,点起一盏油灯,让龙在田祖孙入屋,一面说道:“龙兄,你们祖孙俩坐一坐,兄弟去拿些酒菜来。”
田中玉道:“师父,弟子去帮你拿。”
“不用。”卓一绝道:“酒菜是现成的,我去拿来就是了。”独自往后间走去,不多一会,他果然端出几个盘子,那是风鸡、卤蛋、干笋、和油氽花生米。另外是一坛陈年花雕。
龙在田道:“怎么,你知道兄弟今晚会来?”
“那倒不是。”卓一绝笑了笑道:“这些酒菜,本来是兄弟替我自己准备的。”他取过两只饭碗,拍开酒坛上的泥封,用口吹了口气,吹去坛口碎泥,各自倒一碗。
“师父。”田中玉问道:“怎么是给你自己准备的呢?”
卓一绝道:“为师今晚这“试剑会”,就是为了觅一个徒儿的心念,打算把紫艾匕传给他……”
田中玉道:“这和喝酒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了。”卓一绝取起大碗,说道:“龙兄,来,咱们先喝酒。”说完,喝了一大口,才咂咂嘴角,又道:“为师方才不是说过么?打算明天就离开这里,为师既要离开这里,我今晚新收的徒儿,就用不着跟我一起走……”
田中玉道:“为什么呢?”
卓一绝用手抓了几粒花生米,丢入口中,慢慢咀嚼了一阵,接着笑道:“为师可不是真正的收徒儿,说得明白些,为师只是替紫艾匕找—个主人,替我掌中剑找一个传人,如此而已,他自然用不着跟我走了。”
他不待田中玉再问,接下去道:“为师准备了一坛酒,就是独自—个人喝的,这坛酒,足可消磨一个晚上了,有一个晚上,学为师的“掌中剑”,大概也可以粗通诀要了。”
龙在田含笑道:“卓老哥当时看上的大概是那个叫凌干青的小兄弟了。”
“不错。”卓一绝道:“那姓凌的兄弟二人,尤其是哥哥,英气内敛,眉目轩朗,不但一身武功不错,宅心更是光明磊落,他年必是武林后起之秀。”
“英雄所见略同。”龙在田点着头呵呵笑道:“卓老哥眼力不错,若要收徒,换了兄弟,也会属意姓凌的哥哥了。”
田中玉道:“难道他弟弟差了么?”
龙在田道:“当然也并不差,只是和他哥哥比起来,眉宇之间就缺乏英飒之气,而且因为他是弟弟的关系,未免有些骄纵惯养。”
卓一绝道:“对极了,龙老哥说的一点也不错。”
龙在田喝了口酒,抬目问道:“卓老哥,那么我这小孙子呢?”
卓一绝道:“令孙脸上戴了面具,兄弟如何看得出来?”
龙在田回头道:“中玉,你现在可以把面具拿下来,给师父看看了。”田中玉眼中微有忸怩之色,但依然取下了面具卓一绝只朝他看了一眼,口“唔”了一声,问道:“他已经学会你老哥的“掌中指”了?”
龙在田道:“不瞒老哥说,小孙身体单薄,大概只学得六成火候。”
“很好。”卓一绝站起身道:“龙老哥且请在这里独酌一回。”一面朝田中玉招招手道:“徒儿,你把面具戴上了,随为师来。”说完,转身往后面行去。
龙在田心知卓一绝要传小孙子的“掌中剑”了,这就吩咐道:“中玉,你还不快随师父进去?”田中玉答应一声,戴上面具,一手拿起紫艾匕,急忙跟着往里行去。
里间,是一个狭小的厨房,除了一座土灶,就没有什么东西。卓一绝也没点灯,光线只是从前面透进来的一点灯光,初时田中玉跟着走入,几乎看不见物事,慢慢的总算依稀可以看清一些了。
卓一绝随手捡了一段七八寸长的松柴,说道:“为师这就教你一式“掌中剑”,这一招可以说是集剑术中的奇奥之学,虽非为师研创,也是为师的师祖历代传下来的独门功夫,为师花几十年精力,所悟解的变化,也只有三个,一旦使出来,很少有人能够破解。”
田中玉心中暗道:“原来“掌中剑”只有一招,三个变化。”
卓一绝道:“现在你看仔细了。”他缓缓把手中松枝在掌上一竖,轻巧的向外推出,接着又道:“这一招看去简单,实则包含了许多变化,但为师只研悟了三个变化,在江湖上已博得一绝之名,你必须熟记住这三个变化,才能发挥出掌中剑的威力来……”他手势一翻一覆之间,松枝就划出了三个不同角度的攻势。
因为他松枝划得很慢,所以田中玉很容易看得清楚。卓一绝一面比划,一面口念着四句口诀,每一句都把要点讲解得极为详细。田中玉先前只觉剑招只有一式,现在用心凝听,渐渐就觉得这一式剑招,果然极为博大精探,自然把他说的每一句话,都牢记在心。
卓一绝传完一招剑法,就随手把那段松枝递过来,说道:“你一个人慢慢在这里练习吧,记住,紫艾匕锋利逾恒,你在设有练熟这一招这前,千万不可使用,为师要和你祖父喝酒去了,如有不懂或难解之处,再来问为师好了。”说完,举步往外行去。
田中玉等师父走后,就一个人依样葫芦练习起来,他先前看师父示范,好像甚是简单,这回自己练习起来,竟然一无是处,越练越觉不对。再细诵口诀,和思索方才师父讲解过的每一句话,又分明丝毫没错。他是个内心倔强之人,师父教他的口诀一句没忘,自然不肯跑到前面去问师父,只是一个人冥思玄索,摹拟着师父方才教自己的招式,一丝都不肯放过,一遍又一遍的演练着。
前面,灯蕊已经结了一个大如意,掌中双杰卓一绝和龙在田在大碗喝酒,低声交谈。卓一绝抬目道:“龙老哥,你方才说带着令孙,来找兄弟,实有不得已的苦衷,究竟你遭遇了什么困难?”
龙在田竟然轻轻叹息道:“老哥不出江湖已有二十年之久,兄弟改姓埋名,也有十六年了,兄弟现在不是改姓龙了么?”
卓一绝惊异的道:“老哥是避仇,还是……”
“都不是。”龙在田道:“我是在侦查一件事,这件事和小孙关连甚大,他……”他突然改以“传音入密”和卓一绝说话。卓一绝听得一楞,也同样以“传音入密”,和他说话,两人一面喝酒,一面就以“传音入密”交谈。突然,两人同时放下了酒杯,互望了一眼。
龙在田低声道:“来人身手极高。”
“似乎还不只一个。”卓一绝忽地站起身道:“兄弟去去就来。”迅快转身往厨房闪了进去。
田中玉还在一手拿着松枝,练习“掌中剑”,他经过一番耐心的思索、摹拟,一再的改正,渐渐已领悟到一点诀要,忽然看到师父闪了进来,正待开口。
卓一绝可没让他叫出声的来,抬手点出一指,抓起田中玉身子,也抓起了紫艾匕,身形迅快一下闪到了灶下,用脚扫开散乱的松柴,露出一方木板,他揭开木板就有一个黑越越的窟窿,一跃而下,把田中玉放下,就退出窟窿,阖上木板,把松柴盖在上面,然后又匆匆退出。
龙在田朝他颔首一笑,低低的道:“把他安顿好了?”
卓一绝点点头,一面说道:“来,龙老哥,明日即天涯,这坛酒,还有半坛哩,咱们兄弟虽得聚首,今晚共谋一醉,非把它喝完不可。”
龙在田笑道:“卓老哥,这坛酒没有五十斤,也有四十六七斤,喝完了,每人肚里就得装进二十四斤,兄弟只怕不成……”
只听门外有人尖声笑道:“二位雅兴不浅啊。”
木门无风自启,缓步走进一个须发皆白的瘦小朱衣人,朝两人打了个稽首,一脸笑容的道:“贫道路经此地,闻到一阵酒香,才不速造访,二位不嫌打扰清兴吧?”这老道话声尖细,笑起来使人有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两人方才明明听到茅屋四周,至少已经潜伏了五六名高手,那么这朱衣老道是他们领头的人了。卓一绝、龙在田都是多年的老江湖了,自问只要是江湖上稍有名气的人,就算没有见过,多少也有个耳闻,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这老道的来历。
卓一绝拱拱手笑道:“道长光降,欢迎之至,请坐。”
“哈哈。”朱衣老道尖笑道:“有主人这句话,贫道就不客气了。”他是闻到酒香才找来的,这话当然未必是真,但身为主人的卓一绝,明知他说的是假,也只好当他是真的了,转身到厨房取了一双碗筷,放到桌上,随手又给他倒了一碗酒。
“谢谢。”朱衣老道举起酒碗,大口的喝了一口,笑道:“好酒,二位一起来。”他举筷夹了一块风鸡,大吃起来。
龙在田、卓一绝猜不透他的来意,两人互望了一眼。龙在田拿起酒碗,朝朱衣老道一举,说道:“咱们还没请教道长的道号,在下先敬道长一碗。”一口喝了下去。
“呵呵,好说,好说。”朱衣老道端起酒碗,同样一口气喝干,才举袖抹抹嘴角,笑道:“贫道的贱号,就在道袍上了。”
“朱衣道长?”卓一绝口中说着,给他倒满了酒,心里却暗暗哼道:“朱衣二字,岂能作为名道,他明明是在胡说了。”
“没错,没错。”朱衣老道连连点头,笑道:“贫道就是朱衣道人,来,贫道敬主人一碗。”举碗一饮而尽,卓一绝只得和他干了一碗。
龙在田笑道:“道长豪迈本色,酒量如海,在下敬佩得很。”
“酒肉道士。”朱衣老人呵呵笑道:“酒肉道士。”他绝口不提来意,只是和两人喝酒,好像他真是为喝酒而来。
“道长风趣得很。”卓一绝大笑一声道:“只不知道长宝观何处?”
“游方道士。”朱衣道人又喝了一口酒,眯着眼笑道:“酒肉道士那有什么道观?美其名云游四方,哈哈,云游四方的游方道士而已。”没一句话,能问得出他的底细来。
“佩服佩服。”龙在田也大笑一声,举起酒碗道:“道长,咱们再干一碗。”朱衣道人对喝酒倒是毫不推辞,果然又和龙在田干了一碗。
卓一绝倒满了酒,也道:“来,在下也和道长干一碗。”
朱衣道人又干了一碗,这回他打了一个酒呃,眯着眼望望两人,忽然举手一拍桌,大笑道:“二位这朋友,贫道总算交上了,不瞒二位说,贫道喝了你们的酒,也不算是白喝……”
卓一绝心中一动,问道:“道长语带玄机,在下不大明白,道长何妨明说?”
朱衣道人大笑道:“二位不明白,何妨到门口去看看?”
龙在田故意道:“难道道长也带了一坛好酒来,放在门口么?”
“酒倒不曾带来。”朱衣道人摇摇刮晃的站了起来,笑道:“但确实有几样好东西,放在门口,二位怎不随贫道出去看看?”他脚下踉跄的朝门口走去。
龙在田、卓一铯互望了一眼,忍不住跟在他身后,跨出了柴门。朱衣道人伸手一指,呵呵笑道:“二位瞧瞧,这是什么?”他就是不伸手,龙在田、卓一绝也看到了,门口果然有一堆东西。不,那是六个穿站紫色劲装的大汉,他们好像都睡熟了,一个叠一个,堆在一起,那正是紫衣帮的人。
龙在田、卓一绝不由得一怔,这六个人自然正是刚才自己两人喝酒时听到的声音,朱衣道人居然意有如此快速的手法,把他们一齐制住,还堆砌了起来。朱衣道人得意一笑道:“二位现在看清楚了。”他两手一伸,一左一右搭在龙在田和卓一绝的肩头,踉踉跄跄的走了过去,举脚踢着他们。口中道:“起来,你们可以走了。”那六个紫衣大汉经他一踢,立即翻身跃起,各人迅快地掣出兵刃。
“好酒。”朱衣道人眯着眼睛,打了个酒呃,说道:“贫道当真喝醉了,二位就送贫道下山吧。”龙在田、卓一绝一左一右扶着他如飞往山下而去。
六个紫衣大汉几乎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眼睁睁看着两人扶着朱衣道人飞奔下山,其中一个大声道:“快追。”六个人同时双足一顿,纵身扑纵而起。
再说凌干青、毕云秋两人,各自得了一柄宝剑,走出甘露寺。凌干青道:“兄弟,卓老丈和那姓姚的事未了,我们不该走的。”
毕云秋回头笑道:“卓一绝是出名的掌中剑,还有一个掌中指站在边上,你怕他吃了亏么?”
“掌中指?”凌干青惊奇的道:“你说的掌中指是谁?”
“就是龙在田咯。”毕云秋道:“和掌中剑卓一绝有数十年交情的,只有掌中指田有甲了,他自己化名龙在田,但他小孙子却叫田中玉,这不是欲盖弥彰么?”
凌干青道:“兄弟怎么知道的呢?”
毕云秋笑道:“大哥连掌中双杰都不知道么?”
凌干青道:“愚兄初出江湖,从未听人说过。”说到这里,忽然轻“哦”一声道:“兄弟瞒得愚兄好紧,你不但武功很高,而且对江湖人物,也知道得很多。”
毕云秋眨眨眼睛,笑道:“小弟几时告诉过大哥,我不会武了,至于江湖人的,大哥在江湖上多走几天,自然也会听人说起了,这有什么稀奇的?”他回头问道:“时间不早了,大哥落脚在哪一家客店呢?”
凌干青道:“愚兄尚未落店。”
毕云秋道:“没关系,我住在王记老店,大哥去了,再开一个房间好了。”
凌干青道:“你我兄弟,有一个房间就够了,我们正好促膝谈心。”
“啊,不。”毕云秋脸上不禁一红,忙道:“小弟睡相不好,大哥还是另开一个房间,也可以睡得舒服些,出门在外,还省这些小钱,岂不吝啬?”
凌干青笑道:“好,好,愚兄可不是吝啬的人。”两人脚下加紧,匆匆赶回城中,王记老店坐落在北大街街尾,地方清静,在镇江城中,是数一数二的大客栈。
毕云秋领着凌干青直入后面第三进,那是最上等的房间。店伙看到毕去秋回来,连忙哈着腰道:“公子爷回来了。”
毕云秋问道:“我隔壁那间房还空着么?”
店伙连连陪笑道:“有、有,公子爷还要一间房吗?”
“废话。”毕云秋道:“我大哥来了,自然还要一间房了。”
“是,是。”店伙抢着走在前面,先替毕云秋打开了房门,点起灯烛,然后又打开了隔壁的房门,点上了灯,陪笑道:“这位公子爷先看看房间……”
毕云秋道:“不用着,就这一间好了。”店伙应了两声“是”。
毕云秋又吩咐道:“你去沏一壶好茶来。”
店伙应着是,陪笑道:“公子爷放心,这里是官房,沏的都是最好的上品茶叶。”说着就匆匆退去,不多一会,打来了两盆洗脸水,然后又沏了一壶清茶送上,方自退去。
凌干青在隔壁房中洗了把脸,才回到毕云秋的房中。这后进官房的设备,果然比一般客房不同,不但地方宽敞,除了一张铺着又厚又软簇新被子的大木床之外,还有一张书桌,一张锦披椅子,临窗另有两把太师椅,一张小方几,布置得相当雅洁。
毕云秋已经在那两只金边白瓷茶蛊里,倒好了茶,看到凌干青走入,就含笑道:“大哥请坐。”
凌干青在他对面坐下,说道:“这家客店的房间果然不错。”
毕云秋道:“这茶也不错呢,是道地的杭州龙井。”他突然抬目问道:“你到镇江来,是做什么的?”
凌干青道:“我……”他被问得一时答不上话来。
毕云秋眨了下眼,望着他笑道:“大哥有难言之隐?”
“那倒不是。”凌干青说道:“因为此事说来话长。”
“对了。”毕云秋道:“关于大哥的事,小弟还一无所知,大哥说出来听听好么?”
凌干青爽朗一笑道:“自然可以。”于是他从父亲得到江湖传言,关外紫衣煞神要向云中鹤管崇墀寻仇,父亲拿着木剑道长的一支木剑,亲上茅山说起。
“慢点。”毕云秋摆了下手,问道:“紫衣煞神和云中鹤管祟墀有什么仇呢?”
凌干青道:“那十五年以前,管叔父护镖出关,归途投宿客栈,遇上了一个彪悍凶徒企图调戏单身女客,那女客带了一个三岁女孩,吓得大哭起来,被那凶汉一把抓住,奋力掷出窗外,幸亏管叔父把她双手接住,才保了小命,当时管叔父激于义愤,以一记“劈卦掌”把对方击伤,那人自称是紫衣煞神门下,声言必报此仇,这就是结仇经过,那么紫衣煞神替徒弟报仇,自然不是空穴来风的了。”
毕云秋很注意的问道:“紫衣煞神的徒弟,总有个姓名吧?”
凌干青道:“这个,管叔父好像没说过。”
毕云秋又道:“那么那个小女孩呢?她姓什么呢?”
凌干青道:“这我也不知道,我只听先父说过,好像那妇人是中原口音,到关外探亲不遇,流落旅邸,管叔叔还送了她五十两银子……”
“啊。”毕云秋身躯微微一震,急着问道:“后来呢?”凌干青就把父亲走后,柳凤娇前来寻仇,启元子如何要自己跟他同上茅山,才知父亲已死于柳凤娇之手,自己就拜木剑道长为师,在茅山学艺。
毕云秋问道:“那么管家呢?紫衣煞神、紫衣煞神的徒弟有没有去寻仇呢?”
凌干青道:“后来才知道紫衣煞神要向管叔父寻仇,只是柳凤娇放出来的谣言,目的就是要先父还去木剑,她才能向先父和管叔父下手。”
毕云秋问道:“柳凤娇也向管家去寻仇了么?”
“自然去了。”凌干青道:“家师当时接受了先父的请求,就派大师兄丹元子赶赴南陵,但据大师兄回来说,管叔父家有一位异人暗中相助,把柳凤娇赶跑了,所以大师兄就没有现身。”
“异人?”毕云秋好奇的问道:“大哥,那异人是谁呢?”
“姜太公。”凌干青就把大师兄丹元子目击柳凤娇遇上姜太公的事,说了一遍第四章 姜老太公
毕云秋听得笑出声来,说道:“他写一张“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就这么管用吗?”
凌干青道:“愚兄听家师说,那人就是姜太公姜竹坡,昔年人称武林福星的前辈奇人。”
毕云秋道:“我怎么没听人说过?”
凌干青道:“这是五十年以前的事,贤弟自然没听人说过了。”
毕云秋问道:“大哥也是刚下山,怎么没回家去却到镇江来的呢?”
凌干青道:“愚兄下山之后,自然要回家去祭拜先父,这次到镇江,是寻剑来的。”
“寻剑?”毕云秋好奇的问道:“大哥早已知道卓老丈的“试剑会”,才赶来的?”
“那倒不是。”凌干青笑道:“我是寻我失落的剑来的。”
毕云秋道:“大哥失落了一柄剑么?剑是随身之物,怎么会失落的呢?”
凌干青道:“那是家师传给我的一柄软剑……”他把自己回家拜祭父墓,听到箫声,如何遇到聂小香,她把小楼让给自己,第二天早晨,发现青藤不见,大概说了一遍。当然,不该说的地方,就略去不说了。
毕云秋眨眨眼,道:“这么说,那聂小香住在尊府后园的小楼上,就是为你这柄剑去的了,她人长得美不美?”
凌干青脸上一红,说道:“愚兄当时并不知道她会武功,尤其那酒中也可能做了手脚。”
毕云秋笑道:“这叫做色不迷人人自迷。”
凌干青道:“贤弟休得取笑。”
毕云秋神秘一笑,问道:“大哥到底是找剑,还是找人呢?”
凌干青道:“剑是她拿走的,只有找到她,才能找回剑来。”
毕云秋微微摇头道:“椐小弟看,她聂小香这名字,只怕也是假的了,人海茫茫,大哥到哪里去找她呢?”
凌干青道:“这柄剑,是家师一位去世的老友的,纵是天涯海角我非找回来不可。”
毕云秋问道:“大哥一点眉目也没有,如何找得到她呢?”
凌干青道:“那聂小香的口音,不是镇江,便是杨州,所以愚兄想到这两地方瞧瞧,如果她是柳凤娇一路的人,那就更好,只要找到柳凤娇就好了。”说到这里,目注毕云秋,问道:“贤弟呢,现在该你说说自己了。”
毕云秋脸上微微一红,笑道:“小弟没有大哥这样曲折离奇,香艳动人的故事可说,小弟会一些粗浅功夫,那是家传的,说出来令人脸红,这次是奉先母之命,到芜湖去找一位世伯就是这么简单了。”
凌干青点点头,说道:“这么说,我们明天就分手了?”
毕云秋听得一怔,勉强笑道:“大哥如果愿意留一天,我们就可以多聚一天了。”
凌干青想到自己父仇未报,连师父传给自己的宝剑也失落了,心头自是十分焦急,想了想道:“不瞒贤弟说,我们一见如故,结为兄弟,我自然希望多盘桓几日,但愚兄亲仇未报,师剑失落,愚兄实在片刻难安,你我兄弟,来日方长,我们只好约个日期,以图后会了。”
毕云秋点点头道:“大哥有事,自然该去办事要紧,这样好了,小弟芜湖事了,自会去找大哥的,时间不早,大哥也可以去休息了。”
凌干青道:“今晚一叙,明朝即是天涯,我们何不妨古人西窗剪烛,同榻共话,不知弟意下如何?”
毕云秋脸上又是一红,忙道:“大哥方才不是说来日方长?大哥负血仇,如果剑是柳凤娇派人窃去的,她会随时随地现身,大哥自然要加倍小心,今晚话到天明,还是要分别的,但大哥如果一晚未睡,体力耗损,万一遇上强敌,教小弟如何放心?再说,小弟明日一早也要赶路,所以还是好好的睡一觉,才能养足精神的了,大哥去睡吧。”
凌干青道:“贤弟说得也是,好,贤弟那就早些安息吧。”他伸手握住了毕云秋的手,久久不放。
毕云秋脸上又是一红,任由他握着,赧然笑道:“大哥真是多情……”他轻轻缩回了手,说道:“快去睡吧。”
凌干青:“贤弟也可以睡了。”回到房中,只觉别情愁绪,一齐涌上心头,久久不能成眠,耳中也隐约听到隔壁房中的毕云秋辗转反侧,敢情和自己一样,没有睡熟。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的,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等到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急忙起身下床,眼看红日已经照上窗棂显然时间已不早了。凌干青推出门去,店伙已在房外伺候,含笑道:“公子爷起来了,公子爷的令弟已经走了,他要小的不可惊动公子爷,好让公子爷多睡一会……”
凌干青一怔,问道:“我兄弟已经走了?他什么时候走的?”
店伙陪笑道:“他一早就走了,把房钱都付清了,还赏了小的三两银子,交代小的,等公子爷起来,告诉你老一声,他有事先走,要你老路上诸自珍重。”
凌干青唉道:“他走了也不告诉找一声,好,你去给我打盆洗脸水来,我也要赶路呢。”
店伙巴结的应了声“是”,回身出去,不多一会,送来了面水,接着又端上四碟小菜,一锅稀饭,和一笼小笼包,说道:“这也是公子爷的令弟交代小的,给你老准备的早点。”凌干青点点头,盥洗完毕吃过早点,又赏了店伙,一锭碎银,才出门而去。
出得北门,这是通向渡口的一条大道,时有车马行人,络绎不绝,正行之间,忽见前面不远,正有一个青衫少年匆匆的赶路,这人后形看去极为眼熟。再一思索,才想起他正是昨晚和自己同席,后来拜卓一绝为师的田中玉。
凌干青心中暗道:“他不是和他祖父在一起么?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了?而且看他行动有些慌张,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心中想着,只见田中玉东张西望,走到路边一棵大树下,低头看了看,忽然朝右首一条小径上急步行去。
凌干青觉得奇怪,行近大树,也目光一住,才发现大树根旁,有人用木炭划了一个箭头,正好指向那条小径。一时觉得好奇,就放缓脚步,远远跟了下去。前面的田中玉是十分焦急,脚下行走得极快,但一路上却是边走边看,似是在找路边的暗记。
不多一回,已经到了一座小山脚下,那是一片浓密的杂林,他低头看了一眼,就朝林中一躬身钻了进去。凌干青赶到林下,果然又发现了一道木炭划的箭头,指向林中,心中暗道:“他照着木炭划的箭头,找到这里来,究竟是有什么事呢?”
当下也毫不犹豫的轻轻闪入林中,脚下稍微一停,侧耳细听,好像林木深处,隐隐有人声传了过来,这就循着声音寻去。这片杂林,占地不小,但树林之间,有疏有密,有些地方树身生得极密,枝叶交叉,较为幽暗,有些地方,中间枯死了一片,就较为空旷,成了一片枯叶的草地。
凌干青渐渐走近,就听到田中玉嫩而且清的口音大声道:“你们约我到这里来,究竟有什么事,怎不明说,在下可没工夫和你们闲扯谈。”
“这并不是闲扯谈。”一个粗里粗气的声音笑道:“咱们约你到这里来,有什么事,你心里不明白?”
田中王道:“我不明白。”
两句话的工夫,凌干青已经找到地点了,那正是树林的一片空地,田中玉一手叉腰,站在那里,他对面是三个紫衣劲装汉子,刀未出鞘,但已品字形,等于围着他了。凌干青隐到两株树后,也站停下来。
只见中间一个断眉汉子嘿然笑道:“你不是在找人吗?”
田中玉听得身子一颤,怒哼道:“你们知道我爷爷和师父的下落?”
那断眉汉子阴笑道:“这就是咱们约你来的原因,你现在明白了?”
田中玉道:“这么说,我爷爷和师父是你们紫衣帮劫持去的了?”
凌干青听得一怔,暗道:“他爷爷、他师父,被紫衣帮的人掳去的了?”
那断眉汉子道:“咱们要问你的,也是这句话,你祖父、你师父到哪里去了?”
田中玉惊凛的道:“不是你们劫持去的?”
断眉汉子道:“我们劫持的,还会来问你吗?”
田中玉焦急的道:“那是什么人劫持我爷爷呢?”他似乎急要走。
“站住。”断眉汉子道:“你急着要走了吗?”
田中玉突然转过身来:“我要走,你也管得着吗?”
断眉汉子道:“老子是说你不要走了。”
田中玉道:“为什么?”
“不用多问。”断眉汉子道:“你只要跟我们走就是了。”
田中玉道:“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走?”
断眉汉子大笑一声道:“因为你跟我们去了,你祖父、你师父自然会都来的了。”
田中玉道:“我若不去呢?”
断眉汉子道:“不去恐忙不行吧。”
田中玉哼道:“我偏不去,你们能拿我怎样?”
断眉汉子大笑道:“好小子,那可由不得你。”
田中玉倏然后退半步,冷声道:“你们想和我动手?”
“锵。”紫光如电,一下掣出了紫艾剑来,当胸一横,哼道:“你们来试试看?”
“好小子,你真要咱们费番手脚。”
断眉汉子朝两个同伴歪了下头,右手已经撤出刀来,喝道:“这小子要来硬,咱们就把他拿下了。”其余两人也迅快的撤下朴刀,一左一右朝田中玉逼上了一步。
凌干青从他们行动上看得出来,这三个紫衣大汉身手矫捷,武功定然不弱,只不知田中玉是不是他们的对手?自己该不该出手?正在考虑之际,四人已经动上了手,但听断眉汉子口吆喝一声,朴刀竖立,右足直踏逼上,刀尖一转,指向田中玉咽喉。
田中玉蜡黄的脸上,一无表情,口喝了声:“来得好。”紫艾剑划起一道紫色精芒,横撩而出。
断眉汉子见多识广,一见田中玉手中紫艾短剑,光芒极浓,心知是一柄利器,他不但刀法熟练,对敌经验更是丰富,岂肯和你硬砸?刀光一闪,忽而偏左,忽而偏右,只是不和你紫艾剑接触,攻势却是绵绵不绝。他左右二人同样刀划弧形,倏退倏进,三口刀联成一面光芒,盘空匝地,飞卷如风,没有几回合,就把田中玉困在中间。
不,把他剑光压缩了下去。凌干青心中暗道:“掌中指龙在田的孙子,怎么如此不济?”田中玉原本一意想利用手中宝剑去削对方兵刃,但对方三人身法轻灵,刀法纯熟,处处迥避着他的剑势,一人遇险,两人互援,因此本来是田中玉攻出去的剑势,往往反而要迥剑自保。
这一来,使得田中玉就陷入了左右支拙,尤其三人一经联手,刀势猛锐无匹,好像他们平日练的就是三人联手的刀法,一时之间,把田中玉逼得团团乱转。但三人也心中明白,对方手中短剑的厉害,只要田中玉剑光划到,三人中必有一人往后跃退,只是田中玉手中是一柄短剑,剑短了,就无法发挥剑的功能。
江湖上本有“一寸短,一寸险”的说法,但田中玉还是初次试展短剑,未能得心应手,是以在动手之际,总是嫌剑短了。原来他使的只是一套江湖上极普通的“三才剑法”,他祖父以“掌中指”出名,不擅剑法所以只教了他一套普通剑法。
尤其“三才剑法”应该使用长剑,大开大阖,自然不适宜使用短剑,他使的是只有一尺三寸的短剑,自然时有够不到敌人的感觉了。这一阵工夫,田中玉被他们三人的刀势逼得又气又急,心中暗道:“我何不试试昨晚只学了一半,还没完全学会的剑招?不知管不管用?”心念一动,正好右首一人一刀斜劈过来,他身形一侧,举足跨上半步,短剑斜竖,朝外削出。
这一式,他昨晚练了很多,始终没有练好,哪知此时使将出来,居然中式。但听一声痛嗥,血尤乍现,右首汉子一条右臂,已被他一剑齐肩削下,手臂和钢刀同时坠地,那人痛得连退数步,蹲下身去。
田中玉一击得手,精神不觉大振,剑势一下划向对面的断眉汉子,但他这记却是虚招,待得断眉汉子急急跃退之际,他身形一个轻旋,紫艾剑一招“穿云射日”,向左首汉子眉心射去。左首汉子赶紧撤刀右闪,就在此时,田中玉左手一掌朝他迎面拍去。
左首汉子因刀势已撤,只好举手封拆,左手堪堪封出,突觉肩头一麻被田中玉一指点了他“肩井穴”。他这一招,正是他乃祖成名绝技“掌中指”。凌干青本待出手,看他在一瞬之间,使出一剑一掌手法奇特,一下就转败为胜,自然已不用自己出手了。
田中玉两招之间,就连伤两人,心头不禁大喜,紫艾剑一指断眉汉子,扬眉笑道:“你现在还要我随你们走么?我看该你一个人上路了。”
断眉汉子大喝—声,朴刀势如电卷,直劈过来,刀势和田中玉的剑势还未接触,一转劈到左首,再转巳袭向右肩,再一振臂,已扫到膝前,刀光之快,当真一闪即至,这一连四刀,就把田中玉杀得连连后退,他厉声大笑道:“小子,你怎的光是后退,难道你爷爷教你的就是倒退不成?”田中玉被他激得清叱一声,举剑就刺。
“哈哈。”断眉汉子笑声未落,但听“当”的一声,他刀势一转,一下击在田中玉的剑脊之—上,把紫艾剑直荡开去,他右手一探,一只毛茸茸的大手,迅快朝田中玉左手抓来。
田中玉吃了一惊,尤其执剑右腕被震得隐隐发麻,短剑几乎脱手,心头一慌,左手“掌中指”也来不及施展,急急往后跃退。断眉汉子怒笑一声,大步逼上,相距尚有丈许,但他刀上的森寒之气,已经罩射到田中玉全身。田中玉右手虽然握着一口锋利得可以削铁断钢宝剑,但整条手臂还隐隐有些酸软,无力使剑,只得步步后退。
断眉汉子目露凶光之色,狞笑道:“姓田的,老子不会要你的命,你剁下老子一个手下的一条右臂,老子也只要砍下你一条右臂来就好。”田中玉突然一个轻旋,向左闪出,双足一点,身轻如燕,一下纵身扑起,“嗖”的一声,飞掠出去三丈来远,再一点足,身形再次纵起之时,忽然“啊”了一声,双脚一蹶,跌倒在地。断眉汉子一个箭步赶了过去,举起朴刀,正待砍落。
“砰。”一道青形闪电般挡在田中玉身前,左手一把夺下断眉汉子朴刀,右手一掌,击在他肩头,把断眉汉子推出去三四步远。
断眉汉子连人影都没有看清,但觉疾风飒然,朴刀已被人夺下,左肩中了一掌,身不由主后退了三四步,才行站住,定睛看去,只见挡在田中玉身前的竟是一个玉面朱唇的青衫少年。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少年竟有这般高绝的身手,张了张口,正待喝问。
只听有人沉笑一声道:“小兄弟好俊的身手。”
断眉汉子一听来人口音,就知来的是什么人了,急忙抱拳躬身道:“堂主到了。”
这闪身夺刀、推出断眉汉子的人,正是凌干青,他夺下断眉汉子的朴刀,正待回身去看看田中玉,不知他刚才已经纵起的人何以会突然跌落地上。但他还未转身,就听到有人沉笑着说话的声音,这声音他并不陌生,好像就是昨晚在“试剑会”上见过的紫衣帮那个姓姚的堂主,不觉目光一抬果见从对面树林中并肩走出两个人来。
前面一个正是身披紫色大氅的姚伯昌,稍后一个则是身穿红衣,面上蒙着一层浅紫薄纱的女子。姚伯昌目光望着凌干青,脸上微露笑容,颔首道:“在下如果记忆不错,这位小兄和令弟就是昨晚得到卓老哥两柄宝剑的少年英雄了?”他昨晚被毕云秋打了一个耳光,记忆犹新。
凌干青道:“不错,在下正是凌干青。”
姚伯昌含笑可道:“凌少兄的令弟呢?”
凌干青只道他没忘记挨了一记耳光,要来寻仇,这就淡淡一笑道:“他是我义弟,有事走了,阁下有什么事,冲着在下说就是了。”
“岂敢、岂敢?”姚伯昌依然一脸堆着笑容,说道:“在下对凌少兄贤昆仲,少年隽才,至为钦佩,方才饶副堂主容有开罪之处,还请凌少兄看在下薄面,赐还兵刃。”
凌干青看他说话得客气,不好多说,只得点头道:“姚堂主好说。”一面朝断眉汉子道:“饶副堂主接着了。”口中说着,把夺来的朴刀,一抬手,缓缓朝断眉汉子面前飞去。
要知断眉汉子这柄纯钢朴刀,少说也有三四十斤重,用力掷出,速度自然会极快,但他抬手之间朴刀去势居然极缓,足见他手上贯注了内力,只此一手,就已不同凡响了。断眉汉子脸色发红,一伸手就抓住刀柄,接下了刀。
红衣蒙面女子眼看姚伯昌对凌干青说话甚是谦恭,忍不住低声问道:“姚堂主,他是……”姚伯昌急忙跟她低低的说了两句。
红衣蒙面女子从她蒙面薄纱中闪过两点明亮的目光,口中啊了一声,问道:“那么这姓田的呢?”
姚伯昌抱抱拳道:“这个兄弟不便作主,请使者定夺。”
“这……”红衣蒙面女人略为沉吟道:“那就算了。”
凌干青不知他们说些什么?但回头看去,田中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分明是中了什么细小暗器,心头一怔,急忙回身问道:“姚堂主,这位田兄可是中了你们什么暗器么?”姚伯昌口中哦了一声,拍目望望红衣蒙面女子。
红衣蒙面女子轻嘿—声道:“他是我们要找的人,方才我打了他三支子午针,但看在令弟的面上,就给你解药吧。”伸手从身边革囊中取一个小小纸包,随手递了过来,一面说道:“半服半敷,即可无事。”看在义弟毕云秋的面上,凌干青心头暗暗感到诧异。
听红衣蒙面女子的口气,田中玉中的分明是毒针无疑。这女面蒙薄纱,看不到她长相如何,年纪究有多大?但从她一身红衣来说,她年纪应该很轻。凌干青道:“如此多谢姑娘了。”走上几步,伸手从她手上接过纸包。这一眼,只觉她那双玉笋似的纤手,猩红尖细的指甲,皮肤细腻而白嫩,把小纸包送到面前时,还隐约可以闻到一股淡淡幽香。
“不用谢。”红衣蒙面女子这句话声音说得又柔又轻,使人听了会有甜甜的感受。凌干青微一怔神,红衣女子已经转过身去。这时断眉汉子也已替他手下两人,一个包扎了伤口,一个解开了穴道,五人同时离去。
凌干青转身俯下身子,眼看田中玉依然昏迷不醒,仔细察看伤势,伤在右腿弯上,三支子午针已经没入肉内。当下打开小纸包,里面只有一小撮粉红的红粉,最多不过五六分,他小心翼翼的分了一半,捏开田中玉牙关,把半包药粉纳入他口中。
然后把田中玉身子侧转过来,轻轻撕开裤管,只见他小腿坚实纤秀,膝头光润似玉,肌肤细腻如脂,简直像是少女的秀腿。腿弯上果然有三点针尖细的黑色血珠,已经凝结住了。凌干青心中暗道:“这红衣女子的子午针不但畏过剧毒,而且也歹毒无论,全都没入肉中,幸亏遇上的是自己,若是换一个人,纵然有了解药,没有吸铁石,也无法起出针来了。”
心中想着,缓缓纳了口气,伸出右手掌,按在他腿弯上,功运掌心,尽力外吸,手掌随着缓慢提起,把三支细如牛毛的金针吸在掌心,三处伤口,随着流出黑血来,这就把药粉撒在伤口上,撕下一截裤管,撕成两条,替他环着腿弯包扎。
“啊。”田中玉口中及时发出一声轻啊。
凌干青抬头喜道:“田兄醒过来了。”
田中玉倏地睁开眼来,发现自己躺卧在一片草地上,身边还蹲伏着一个人,他心头不由猛然一颤,这一急之下,顿时忘了疼痛,很快翻身坐起,目光一注,又发现自己裤管也被人撕开了,他几乎连想都没想,挥手就是一掌,“拍”的一声,掴在凌干青的脸颊上。
凌干青正在替他包扎伤口,刚抬起头,冷不防就被他重重的掴在左颊上,这一掌几乎打得他两眼发黑,心头不禁甚是气愤,大声道:“在下好意给你治伤,田兄何故出手打人?”
田中玉翻身坐起,抬手发掌,根本没看清是什么人?等他一掌掴到凌干青脸上,才发现自己身上并无异处,才看清那人是凌干青,他撕开裤管,是在替自己包扎伤处。再听凌干青这一说,他脸上不禁一红,心头更觉得有些歉疚,啊道:“你……是凌大哥……小弟还当……是坏人……真对不起。”
“不要紧这是误会。”凌干青这下算是白挨了,他脸颊上还火辣辣的,一面放开手,摸摸脸颊,说道:“田兄方才中了三支毒针,人已经昏迷不醒,在下刚把针起出,替你上了药,已经包扎好了,田兄试着站起来,看看能不能走动?”
“凌大哥,真对不起。”田中玉朝他笑了笑,又道:“是你救了小弟,小弟还……打了一记巴掌,你……不会见怪吧?”他脸上虽然黄得有一付病容,但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却使人觉得他很可爱。
“算了。”凌干青也报以一笑,说道:“田兄又不是故意的,何必挂齿?你站起来试试看?”
田中玉上身一挣,站是站起来了,但右腿弯被三支针扎入肉内,自然伤到了筋,不觉右足一软,口中“啊”了一声,身子一倾,几乎又跌坐下去。凌干青急忙伸手去扶,凌干青的手还没扶着,田中玉又惊“啊”一声,赶紧倒退了一步,生似怕人碰他身子一般,这一退,重心不稳,又一屁股往草地上跌坐下去。
凌干青只当他腿上疼痛,站不稳,忙道:“田兄腿伤还没好,且先坐息一回吧。”
田中玉坐在地上,眼看自己裤管已被撕破,露出了小腿,脸上更是一红,伸手把长衫下摆盖住了小腿,一面说道:“谢谢凌兄,你也坐下来吧。”凌干青觉得他有些扭扭捏捏,但这也不能怪他,大慨是从小给他爷爷宠惯了,没在江湖上走动过,这就蹲下身在对面坐下。
田中玉望望他,问道:“那三个该死的紫衣帮匪徒,是凌兄把他们打跑的么?凌兄知道什么人放的暗器,那是什么毒药暗器呢?”他一连问出了三句,可见他是个急性子的人。
凌干青道:“在下赶到之时,正好是田兄中了暗器,跌倒地上,使暗器的是一个红衣女子,听她口气,这三支金针,叫做子午针,解药也是她交出来的,独门解药,不然,在下也没法子救田兄了。”说着把三支针送了过去。
“红衣女子?”田中玉诧异的道:“她也是紫衣帮的人,那怎么会肯给你解药呢?”凌干青就把刚才的情形,大概说了一遍。
田中玉奇道:“她认识令弟?”
“这个在下也不大清楚。”凌干青道:“他是我的义弟。”
“义弟?”田中玉目中飞过一丝异色,问道:“他……不叫凌干云?”
凌干青笑了笑道:“那只是他临时随口说的,他叫做毕云秋。”
“毕云秋……”田中玉口中低低叫了一声,眨眨眼,问道:“你们认识一定很久了,不然,也不会结成兄弟了,对不?”
“田兄猜错了。”凌干青微微一笑道:“我和他,只是昨天傍晚才认识的,因为大家很谈得来,所以结为兄弟。”
“你们也才认识?嗯。”田中玉点着头,看了凌干青一眼,才道:“毕兄文采风流,是个很可亲的人,哦,他……人呢,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凌干青道:“毕兄弟另有事去,一早就走了,田兄怎么也没和令祖在一起呢?”
这句话,撩起了田中玉的心事,他攒攒眉道:“我爷爷和师父失踪了。”
“令祖父和卓老丈失踪了?”凌干青惊异的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田中玉道:“我爷爷和师父,昔年原是老友,我爷爷带我到镇江来,就是来找师父的,凌大哥昨晚也看到了,小弟拜了师,后来……”他把师父邀爷爷到茅屋里去喝酒,师父教了自己一招剑法,自己正在厨房里练习之时,师父忽然走了进来,一下就点了自己穴道。
凌干青好奇的问道:“那么田兄是什么时候发现令祖和令师失踪的呢?”
“今天早晨。”田中玉接着道:“小弟醒来之时,发觉睡在一处黝黑的地窖里,心头大为惊讶,因为那地窖很小,小弟很快就摸索到了石级,循级走上,顶头是一块木板,我掀开木板,原来是灶下,木板上还复盖着一大捆松柴,小弟走到外面一间,爷爷和师父一个不见,板桌上还放着两付碗筷,两只碗中都有半碗酒,盘中的下酒菜,也还没吃完,足见两位老人家酒吃到一半,就失踪了。”
“这就奇了。”凌干青沉吟着道:“你说令师匆匆进来,点了你睡穴……你醒来之时,就在地窖里,木板上还覆盖着一大捆松柴……”田中玉点着头,口中“唔”了一声。
凌干青继续说道:“照这情形说……令祖和今师在饮酒的时候,一发现外面来了强敌,而来的敌人又不止一个,令师是怕他们两个人照顾不过来,才把你藏到地窖里去的,这样他们就可以少了顾忌……”
田中玉眼睛一亮,矍然道:“凌大哥,你这话对极了,小弟怎么会想不出来的呢?”他忽然“哦”了一声,目光现出焦灼之色,问道:“这么说,难道我爷爷和师父,敌不过人家,被贼人劫持去了?”
“这很难说……”凌干青问道:“那么田兄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
田中玉道:“小弟找不到两位老人家,心中正感焦急,等到回到屋中,发现桌上钉着一张字条,要小弟按照他留的记号,到这里来,小弟就一路找到这里,果然有三个紫衣帮的贼人在这里等着,他们追问爷爷和师父的下落,还逼着要小弟随他们去,就这样动起手来。”
他望望凌干青,眼中流露出求助的神色,说道:“凌大哥,爷爷和师父无缘无故的失踪,小弟……又负了伤,你……只有你可以帮小弟的忙了,不知……你肯不肯相助?”他年纪虽然不小,但自小和爷爷相依为命,一旦爷爷失了踪,他就感到彷徨无主起来。
凌干青是个重义气的人,纵然和田中玉不过是在试剑会上相识,人家既已开口求助,自然不好推辞,何况他师父卓一绝又有赠剑之义,这就慨然点头道:“田兄毋须客气,在下既然遇上,就是不相识的人,也义不容辞,何况令师卓老丈对在下有赠剑之义,昨晚离奇失踪,必有缘故,田兄伤未愈,不如先找个地方休息,再慢慢查防为是。”
田中玉感微地点点头道:“凌大哥说的极是,那就先回师父的茅舍里去,小弟足伤,休养半天,大概也就差不多了。”
凌干青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口中哦了一声,问道:“以令祖和卓老丈的武功,不可能束手就擒,昨晚离奇的失踪,茅舍附近也许会有打过痕迹,田兄可曾仔细看过么?”
田中玉道:“没有,小弟今晨只是在附近叫喊了几声,不见爷爷和师父的踪影,又回到屋里去,就发现那张字条,就一路找了来,附近没有仔细看过。”
凌干青心中暗暗好笑,这位田兄果然毫无江湖经验,一面说道:“如果发生打斗,附近必可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来。”
田中玉道:“那就快走。”他腿筋负伤,稍一用力,右足就疼痛难忍,咬着牙站起身,却又迈不出步去。
凌干青道:“田兄,还是在下扶着你走吧。”田中玉几乎痛出了眼泪,只得点了点头。
凌干青伸手搀扶着他臂膀,一步一步的走出了杂林。田中玉蹩着右脚,根本用不上力,—个身子就全靠在凌干青的身上而行。从杂林走到北固山,虽然不过三数里路,但在脚疼的人走来,可就觉得远了,这一段路,直走得他汗沁衣衫。
凌干青只好扶着他慢慢的走,这样走了一段路,他感觉到田中玉的身子,绵软无力,鼻中也隐约闻到他身上竟然有一股淡淡的幽香。那时候只有纨绔子弟、儇薄少年,才作与衣衫上熏香。凌干青心中暗道:“这位田兄,当真自小娇纵惯了,连衣衫都熏了香。”
田中玉越是举步艰难,心头越觉气愤,只是不停的骂着:“红衣妖女,只要给我碰上了,我非砍下她一只右脚来不可。”好不容易走到茅舍,凌干青把他扶进屋子,在一把藤椅上坐下。
田中玉已经汗流夹背,口中吁了口气道:“多谢凌大哥。”
凌干青道:“不用谢,现在你好好休息一回。”他目光转动,果然看到板桌上还放着碗筷酒菜,显见室内并未动过手,这就回头道:“在下到外面去看看。”举步走出茅舍。
这里离凤凰池不远,是在一处山坡之上,附近并无邻居,心中不禁暗暗感到奇怪,忖道:“以龙老丈和卓老丈的武功,不可能毫无反抗,就被人擒走,何况卓老丈进去点了田兄穴道,又把他藏入地窖,分明是和来人放手一搏之意,那么怎么不见打斗痕迹的呢?”心中想着,不觉随着山径,走近山下大路。
只见一个朱衣老道,手中拿着一方布撑,迎面走来。那白布上写着:“测字看相,善断疑难”八字。这老道须发皆白,身形瘦小,但步履之间却十分轻捷。凌干青自幼就喜欢听大师兄徐兆文讲江湖上的故事,纵然初出江湖,但听也听得多了,因此看到朱衣老道迎面而来,不觉多看了他一眼。
路上只有一来一往两个人,那朱衣老道自然也注意到凌干青,尤其他身边佩着的镇山剑,剑形古拙,更引起老道的注目。两人擦身而过,朱老衣道忽然脚下一停,转身道:“这位小施主请留步。”
其实他一转身,凌干青就已察觉了,闻言故意缓缓转过身去,拱拱手道:“道长有何见教?”
朱衣老道微微一笑道:“小施主踌躇山前,莫非有什么心事么?”
凌干青心中一动,问道:“道长怎知在下有心事呢?”
朱衣老道笑道:“小施主若无心事,怎会眉峰深敛?贫道善断疑难,相见是缘,小施主测一个字如何?”
凌干青道:“道长真能指点迷津么?”
朱衣老道哈哈笑道:“贫道走遍十八省,就以善断疑难,养活了几十年,灵不灵小施主一试即知。”
凌干青道:“道长要如何测法呢?”
“这个简单。”朱衣老道道:“小施主随口报一个字来就成。”
凌干青伸手一指道:“这北固山,那就“山”字好了。”
朱衣老道问道:“小施主要问什么呢?”
凌干青笑道:“道长可以凭字猜猜看?”
“哈哈。”朱衣老道大笑道:“小施主这是要考考贫道了,好,贫道就凭字猜上一猜了。”
“山……”他抬目望北固山,右手指头向空一圈,嘴里念念有词的道:“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空山……不见人?小施主莫非寻人乎?”
凌干青心头不觉一怔,问道:“寻人如何呢?”“这么说贫道莫非猜中了?”朱衣老道深深的看了凌干青一眼,手指又向空划了个圈,说道:“空山不见人,这句话上有一个“人”字,但闻人语响这下面又有一个“人”字,莫非有两个人走失了?”
凌干青心中暗暗称奇,说道:“道长请说下去。”
朱衣老道又道:“小施主方才是指着北固山,说的“山”字,但第一个说出口来的应该是“北”字,找人就得往北,此时午牌还不到,正当己时,己者蛇行之貌,蛇行曲折,小施主要找的人,往北而去,而且经过十分曲折,小施主说的是“山”字,要找的是“人”,“山”字再加“人”字,是为“仙”字,那么以此推断,小施主应该往北去,遇“仙”而止,就可以找到要找的人了。”
说到这里,不觉呵呵一笑道:“贫道只是就字论字,测字全在触机,这机就是天机,天人合一,心诚则灵,小施主读书相公,也许不信怪力乱神,但也别以贫道的话为河汉也。”说完,打了个稽首,转身飘然行去。
凌干青心中暗道:“这老道说的倒是丝毫不错,除非他是神仙,否则那会说得如此准法?但这老道身上没有一点道气,笑的时候,脸有谲诡之容,分明只是一个走江湖的人。”
“那么他要自己往北去,“遇仙而止”,莫非是有意把自己引往北首去的了?这是镇江城北,若是再往北去,岂非就是扬州了?自己原是打算到扬州去的,这倒和自己心意不谋而合。”想到这里,就转身朝茅舍回去,跨进门,却不见了田中玉,忍不住叫道:“田兄,你到哪里去了?”
只听田中玉在里面应道:“凌大哥,小弟在这里。”声音从厨房中传出。
凌干青走入厨房,问道:“田兄在做什么?”
田中玉在灶下应道:“小弟在烧饭。”原来他正在烧火煮饭。
凌干青道:“田兄脚痛,怎不多休息一回?这时还早,待回在下到城里买点吃的东西来也就是了。”
田中玉道:“这里有米,小弟淘了米,很快就煮好了,凌大哥,你怎么去了这许多时间呢,是不是有什么发现么?”
“没有,这附近居然没有一点打斗痕迹。”凌干青接着道:“但在下却遇到了一个朱衣老道。”
“朱衣老道?”田中玉好奇问道:“那是什么人呢?”
凌干青道:“他会测字。”
田中玉嗤的笑道:“凌大哥也相信这些?”
凌干青道:“我从来不相信测字算命,但这老道说的话,却使我相信。”
田中玉笑道:“那你还说从来不相信的?”
凌干青道:“我不是说相信测字,而是相信他是江湖人,他说的话,可能是有意的。”
田中玉探头问道:“他怎么说呢?”凌干青就把刚才测字之事,一字不漏,说了一遍。
田中玉睁大眼睛,奇道:“真有这么灵?”
凌干青笑道:“据我推想,这老道如果不是和劫持令祖、令师的人有关,也可能是劫持令祖的贼人支使来的了。”
田中玉道:“既然如此,凌大哥方才怎么不截住他呢?”
凌干青笑道:“无证无据,怎好截住他?如果他真是贼人一党,他已指明要我们往北首去,我们只要依着他的话往北,还怕找不到他么?”
田中玉问道:“往北去,要到哪里去呢?”
“扬州。”凌干青不假思索说了出来,但接着道:“不过田兄腿伤未痊,要去也不用忙,今天且休息一天再说。”
田中玉道:“小弟明天就可以好了么?”
凌干青心中觉得好笑,一面说:“田兄腿弯只是中了毒针,现在针已起出,剧毒已解,只好好休息一天,大概也差不多了。”
田中玉道:“饭已经烧好了,只是没有菜肴。”
凌干青道:“找到街上买些卤菜来。”
田中玉点点头道:“也好,我们在这里要住上一天,你可得连晚上的一起买来。”
凌干青道:“那我就走了。”匆匆往门外走去。
田中玉忍着脚疼,站起身,双手扶着土灶,单足点地,走到灶上,取出一只碗筷,从水缸中舀了半面盆清水,把碗筷洗干净了,正待回身放到桌上去,忽见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的站在厨房门口。他因脚疼不好转身,随口问道:“凌大哥,你还没走?”
那人徐徐说道:“我不是你凌大哥。”
田中玉吃了一惊,倏地回过身去,站在门口的赫然正是那个断眉的汉子,不觉一怔,说道:“你找到这里来,还待怎的?”
断眉汉子冷冷的道:“还是一句老话,在下找卓大侠和田大侠来的,你是卓大侠的门人,田大侠的令孙,会不知道他们的下落么?”
田中玉怒声道:“告诉你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断眉汉子微哂道:“你如果不知道掌中双杰的下落,怎会一点也不着急,还会回到这里来么?明人不说暗话,小兄弟也不用在饶某面前打过门了,咱们对掌中双杰并无恶意,他们藏在哪里,小兄弟还是老实说出来的好。”
田中玉气极,大声喝道:“你们不信拉倒,难道还要我赌咒不成?你给我出去。”
断眉汉子冷笑道:“你不肯说,那就休怪饶某对你不客气了。”田中玉冷哼道:“你能把我怎样?”
断眉汉子道:“在下不妨告诉你,饶某奉命行事,找不到掌中双杰,就得把你带走。”
“凭你也配?”田中玉自知右腿弯疼痛,行动不便,不能和他近身相搏,心里早已有了预备,话声出口,右手一抬一支竹筷脱手电射而出,朝断眉汉子咽喉打去。他爷爷是出名的“掌中指”,练的就是指上功夫,这支竹筷,就当丢手箭使出,劲力相当强劲。
断眉汉子大笑一声道:“小子,你当真是班门弄斧,饶某面前,还使这些手法……”他两个指头轻轻一夹,就把那支射来的竹筷夹个正着,随手一甩,那支竹筷又嘶的一声朝田中玉回敬过来。
田中玉不敢怠慢,右手一抬,同时射出—支竹筷,对准射来的竹筷射去,但听“拍”的一声轻响,两枝竹筷筷头撞在一起,同时跌落地上。这用竹筷撞击竹筷,须得眼力、指头、和指力,缺一不可。断眉汉子没料到田中玉指功上功夫,竟然不在自己之下,口中嘿然道:“好功夫。”
田中玉手上拿着两双竹筷,本来是洗干净了准备吃饭用的,他打两支,手上还有两支,第二支击落第一支之后,五指连丢,又把手中两支竹筷同时打了出去。断眉汉子方才说话之时,自然也看到田中玉手中拿着两双碗筷,他既然打出了第一支、第二支,自然也会打出第三支、第四支来。
因此他也早有准备,双手一探,迅速抓住了田中玉打出来的两支竹筷,随手往地上一掷,口中大笑一声道:“你打完了吧。”双足一点,一个箭步,朝田中玉直欺过来。
这一着,田中玉自然也早已防到,他迅速放下一只碗左手一竖,饭碗当胸,右手食指叠着中指“叮”的一声弹在饭碗上。他自知右腿疼痛,不好移动,把身子靠在灶上,右手食指弹处,饭碗立被弹碎了很小三角形一块,朝断眉汉子迎面激射过去。
这弹碗的功夫,乃是他爷爷掌中指龙在田晚年独创的绝技,因为他一生练的就是指功,饭碗、酒杯,到处皆有,指力弹下来的虽然只是一小片碎瓷,但在一、二丈之内,取人双目、咽喉等较脆弱的部位,却可以百发百中,称之为“弹指神通”,田中玉是他唯一的孙子,自然从小就练会了。
断眉汉子不防他有此一着,身形才扑到中途,耳中就听到“叮”的一声轻响,一点劲风扑面射到,一时不知他使的什么暗器,急忙举手一撩,但觉手掌缘上刺痛了下,似被什么锋利东西划破,还没来及看,耳中又听“叮”的一声,一缕劲风袭了过来,只得—吸真气,身形往后疾退。田中玉看他退去,便自住手。
断眉汉子退到门口,低头一看左掌缘果然被划破了一道,鲜血涔涔而下,不知是被何种暗器划破的?一时不觉大怒,历笑道:“好小子,你敢暗器伤人。”
田中玉得意的冷笑道:“你再敢过来一步,小爷就教你躺下来,你信是不信?”田中玉说着,又是“叮”“叮”两声,两片三角形的碎瓷,有如两点寒星,朝断眉汉子双目电射而来。
断眉汉子怒喝一声,刀光一闪,把两点瓷片一齐击落,人也随着大步逼了上去。田中玉看得心头大急,这一急,他手指连弹,但听一阵“叮”“叮”轻响,弹出了四点瓷片。断眉汉子怒喝一声,挥刀劈出,但这回田中玉弹出的瓷片,一共却有五片,四片直奔他脸颊,被刀光磕落,最后的一片,却是由下而上,射向他右手执刀脉门。
断眉汉子不防他有此—着,右腕被瓷片钉入,登时鲜血泉涌,疲软无力,田中玉早已计算好了,右手倏扬,使出了初学乍练的“掌中剑”来,紫芒一闪,“当”的一声,削向他的朴刀,立把对方厚背朴刀削成了两截。
要知这断眉汉子饶志高外号叫做断眉刀,不但刀法精纯,武功也极是了得,他右手一痛,刀法一滞,扑刀被田中玉削断,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突然飞起右脚,一记“魁星踢斗”同时把田中玉的紫艾剑踢飞,右脚倏落,身形跟上,左掌快似闪电,从下翻起,拍的一声,击中了田中玉的胸口。田中玉右腿负伤,只是靠在灶上,这时连想闪出都来不及,口中闷哼一声,两眼发黑,往后跌倒下去。
断眉刀饶志高历笑一声:“好小子,你能逃得出饶某的手么?”左手五指如钩,正待朝田中玉抓去突觉背后一紧,被人像老鹰抓小鸡般凭空提了起来,一个旋转,腾空朝外摔出数丈之远,这人自然是买了卤菜赶回来的凌干青了。
他赶到之时,正好是田中玉中掌倒地,断眉刀饶志高跨上一步朝田中玉抓去,他赶紧飞身而上,一把抓住饶志高背后的衣衫,转身奋力把他身子往门外掷出,立即一下抢到田中玉身边,问道:“田兄,你怎么了?”田中玉似是已经昏了过去,没有作声。
凌干青俯身看去,只见他双目紧闭,呼吸甚是微弱,显然伤得不轻,这就伸手扶住他背脊,让他慢慢的坐起身来。但刚把他上身扶起,只听他胸肋间发出轻微的“格”“格”两声轻响,那是肋骨和肋骨折断后的交错之声。
凌干青不觉—怔,也就在此时,田中玉本来昏过去的人,经断骨交错,剧痛攻心,居然把他痛醒过来,口中“啊”道:“痛死我了。”
凌干青慌忙把他身子放平,说道:“田兄肋骨可能被击断了,你快别动,让我瞧瞧。”
田中玉痛出了一身冷汗,咬着牙道:“不,你不要碰我。”
凌干青一怔道:“你伤得不轻,先让我瞧瞧,在下也可以给你医治。”
田中玉道:“你身边有伤药,给我服几颗就好。”
凌干青笑道:“若是田兄断了肋骨,就得赶快把断骨接好,方能无事,光服伤药,是无济于事的。”
田中玉道:“凌大哥,你先抱我进去,那边屋子里,有一张床,你让我躺一回,也许就会好的。”凌干青点点头,双手托起他身子,平托着走入右首屋中。托起身子,自然免不了会稍有震动,田中玉又觉肋骨剧痛,他咬牙忍痛,依然忍不住呻吟出声。
凌干青纵然是轻手轻脚的把他平放到木床上,他已经痛得人身发颤,叫了声“啊唷”。凌干青攒攒眉头道:“田兄准是被断眉汉子震断了肋骨,逞强是没有用了。”
田中玉切齿道:“那个该死的恶贼,真该杀一千刀,一万刀……啊唷……”
他一生气,呼吸牵动了肋骨,痛得自然更加历害,他目中含着痛出来的眼液,望望凌干青,说道:“凌大哥,你……真会接骨……”
凌干青笑了笑道:“练武的人,都学过伤科,接骨只是小手术而已,自然会了。”
田中玉眼中流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低声道:“好吧,你就给找接着试试……”
凌干青柔声道:“接上了,就不会痛得这么历害了。”随着说话,俯着身子要去替他解开衣衫。
田中玉身躯一颤,不由自主的手掌一挡,急道:“你要做什么?”
凌干青只当他怕痛,笑道:“你忍着些,一下就好了。”
“慢点。”田中玉道:“我还有话说。”
凌干青等着他道:“田兄有什么活,请说吧。”
田中玉望望他,说道:“你和毕云秋结为兄弟,小弟也想和凌大哥结为兄弟,你同不同意?”
凌干青道:“结为兄弟之事,也不忙在一时,等我替你接好骨再说不迟。”
田中玉道:“不,我要先和你说好了再接骨,你要不要我做你兄弟?”
凌干青看他说得很认真,点点头笑道:“好呀,我们三个人都得到卓老丈的宝剑,结为兄弟,也是一段佳话,我自然愿意了。”
田中玉问道:“结为异姓兄弟,是不是和同胞兄弟一样?”
凌干青道:“这个自然,既是结义兄弟,自然和同胞兄弟一样的了。”
“那就好。”田中玉望着他问道:“凌大哥,你今年几岁了?”
凌干青道:“二十一。”
田中玉喜道:“小弟十八……凌大哥,这么说,你该是我的兄长了,我们那就说定了?”
“一言为定。”凌干青笑道:“兄弟大概是怕大哥不肯尽力替你治伤?现在你可以放心了。”田中玉口中“嗯”了一声,就闭上了眼睛。
凌干青怕他怕痛,伸手点了他麻软穴,就俯着上身给他解开长衫,然后又解开了他里面的短衫扣子。这一下,凌干青呆住了。解开短衫扣子,内衣里面赫然露出了浅绿色的肚兜来。用肚兜的自然是女子了,何况被肚兜崩紧的双峰,圆痕凸出,隐约可见。
他,会是女的。凌干青双手微颤,犹豫着不敢再解,田中玉口是紧闭着,眼不敢睁开来,也不敢出声。凌干青和聂小香有过缠绵之情,初通人道,这时眼看田中玉胸脯起伏,鼻中可以隐隐闻到处女身上的幽香,一时只觉面红耳赤,一颗心不禁怦怦直跳。
田中玉被他解开衣衫,心里总觉害羞,但过了半响,还不见他动静,忍不住闭着眼睛说道:“凌大哥,我们已经结为兄弟,你就是小妹的兄长,你就不用顾忌了。”凌干青脸上一热,双手迅快解开她的肚兜,映入眼帘的竟是丰满的胸脯,和白如凝脂的肌肤,他心头不禁又是一荡。
凌干青不敢多看,双手轻轻按在她肋骨上,摸到断处,口中低声道:“你忍着些。”将她断处对准,接好了骨,随手拉过长衫,替她盖在身上,遮住胸脯。
田中玉在他接拢断骨之时,痛得咬住牙关还哼出声来,这时断骨已经接上,虽然还有些隐隐作痛,但已经好得多了,急忙问道:“大哥,已经好了么?”
“莫要开口说话。”凌干青也闹出一头汗水,一面说道:“你躺着不可动。”他从身边取出一个瓷瓶,倾了三粒药丸,送到田中玉嘴边,说道:“你张开口来,把药丸吞下去,但身子仍是丝毫动弹不得,愚兄还得给你敷药。”田中玉依然闭着眼睛,只是张开了嘴,把药丸吞了下去。
凌干青不敢怠慢,收起瓷瓶,又从身边取出一颗蜡丸,捏碎外壳,里面是一颗龙眼大朱衣药丸,他纳入口中,把药丸嚼烂,然后又揭开她长衫,把嚼烂的药丸轻轻敷在她伤处,这才给她扣好肚兜和外衣的扣子,解开麻软穴,接着道:“从现在起,十二个时辰之内,你丝毫不可挣动。”
田中玉睁开眼来,她眼神之中还是含着羞涩之色,感激的道:“大哥,真谢谢你。”
凌干青红着俊脸,含笑道:“小妹子,我是你兄长,还谢什么呢?”
田中玉道:“大哥你说十二个时辰,不可挣动,那么过了十二个时辰呢?”
凌干青渐渐恢复正常,笑道:“过了十二个时辰,已经好了,自然不要紧了。”
田中玉道:“好得会有这么快么?”
凌干青道:“愚兄给你敷的是家师秘制木剑门的“接骨丹”,就算你手指被剑削断了,敷上“接骨丹”,十二个时辰就可以伸屈自如了,何况方才你又服了三颗“救伤金丹”,最重的内伤,也很快就好,就是在这十二个时辰丝毫动弹不得。”
“好,我不动就是了。”田中玉道:“但……小妹子饿了……”
凌干青微微摇头道:“不成,目前药性正在发散,这十二个时辰之内,都不能进食。”
“要十二个时辰不能饮食?”田中玉吐吐舌头道:“大哥,那你不如点了小妹的睡穴,一觉醒来,不就是十二个时辰了么?”“不成。”凌干青又摇摇头道:“等到药力发散半个时辰,你自会渐渐睡去,点睡穴,至少有一处脉穴受闭,药力如何行得开来?不过趁你还没睡着的时候,我要去吃饭了。”
田中玉道:“大哥肚子饿了,那就快去吃吧。”
凌干青道:“我要在你醒的时候去吃饭的原因,因为等你睡熟了,我必须守在你身边。你清醒的时候,自然不会挣动,但睡熟了,说不定会转侧,所以你一动,我就必须按住你,一直要守到十二个时辰,方可无事。”
田中玉眼中又羞涩之色,低低的说:“那大哥今晚就不能睡了。”
“不要紧。”凌干青笑了笑道:“谁要我是你大哥,其实练武的人,一个晚上不睡,并不算得什么。”
“大哥。”田中玉感激得流下泪水来,含着泪笑道:“小妹不敢说谢,因为我是你小妹咯。”
“对,好了。”凌干青站起道:“你好好躺一回,我要去吃饭了。”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饭在大锅里,卤菜在板桌上,但板桌旁坐着一个人。一个红衣的女子,她似乎在等着他。凌干青看到她,不觉一怔,这红衣女子正是早晨在要间见过,她是紫衣帮的什么使者,她以“子午针”打伤了田中玉,后来又给了解药。
“她到这里来做什么呢?”凌干青心中想着,忍不住道:“姑娘到这里,想必有什么见教了?”
红衣女子脸上依然垂着一层薄纱,抬头道:“凌少侠怎知我是找你来的呢?”
凌干青微笑道:“这里只有田中玉和在下两个人,姑娘若不是冲着田中玉而来,那就是找在下来的了。”他一面说活,一面走到灶上,揭开饭锅,装了一碗饭,又找一双筷子,回到饭桌旁,和红衣女子对面坐下,随手打开包卤菜的荷叶。
“嗯。”红衣女子鼻中轻嗯着,望着他淡淡一笑道:“就算是找你来的了。”
凌干青道:“姑娘有问见教,那就请说吧,恕在下肚子饿了,一面吃饭,—面恭聆雅教吧。”随即自顾自的吃起饭来。
红衣女子一双剪水股的眼神,透过青纱,盯着他似是对他漫不在乎的神情颇为欣赏,过了半晌,才道:“凌少侠已经知道我是紫衣帮的人了?”
凌干青点头笑道:“在下还知道姑娘是使者身份,对吧?”
“嗯。”红衣女子轻嗯道:“那你怎么不问我是谁呢?”
凌干青道:“姑娘肯说么?”
红衣女子道:“你又没问找,问我,我自然会说。”
凌干青道:“好,那么在下就请问姑娘芳名?”
红衣女子隔着轻纱,脸上似乎微微一红,说道:“我叫沈若华。”她说话的声音比先前要轻得多,显然薄有羞意。
“原来是沈姑娘。”凌干青朝她含笑点点头,说道:“沈姑娘现在可以说说来意了。”
沈若华道:“凌少侠和田中玉,大概是在试剑会上认识的吧?”
凌干青道:“不错。”
沈若华道:“这么说,凌少侠和他祖孙应该没有什么深厚交情的了?”
凌干青:“本来没有。”
沈若华在蒙面轻纱中,转了一下眼珠,说道:“听凌少侠的口气,好像现在有了?”
凌干青不觉俊脸一红,点头道:“不错。”
沈若华道:“那么凌少侠和田中玉现在是什么交情呢?”
凌干青道:“沈姑娘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若华淡淡一笑道:“凌少侠如能见告,我就可以说下文,你如不肯见告,我下文就说不下去了。”
“好。”凌干青道:“田中玉拜卓老丈为师,沈姑娘总知道吧?”
沈若华:“我听说过。”
“那就对了。”凌干青道:“第一,卓老丈对在下有赠剑之义,田中玉是卓老丈的门下,现在田中玉负了伤,在下总不能袖手不管。”
第五章 大闹仙女庙
沈若毕道:“还有第二么?”
“有。”凌干青续道:“田中玉是在下口盟兄弟。”沈若华“哦”了一声。
凌干青道:“沈姑娘的下文呢?”
沈若华道:“这我就不好说了。”
凌干青道:“沈姑娘说出来听听,又有何妨?”
沈若华道:“敝帮要找田大陕和卓大侠二位,这在试剑会上,凌少侠也已经听到了,敝帮对田、卓二位,并无恶意,这—点我们以已一再跟田中玉表示过了。”
凌干青道:“但龙老丈和卓老丈昨晚已经无故失踪,沈姑娘也一定知道了。”
沈若华冷笑道:“掌中双杰,不是故意避不见面?”
凌干青正容道:“在下从不说谎。”
“我相信你就是了。”沈若华道:“只是……”她沉吟着没有说下去。
凌干青:“沈姑娘有什么话,只管请说。”
沈若华道:“那我直说了,敝帮在没找到掌中双杰之前,希望请田中玉到敝帮去。”
凌干青攒攒眉道:“这个……”
“你有为难?”沈若华接着道:“我来的意思,就希望凌少侠能置事外。”
“不成。”凌干青道:“在下没和田兄弟结义之前,等他伤好了,在下就可以不管,但既已结为兄弟,在下就义不容辞。”
“我知道这话是白说的。”沈若华目光闪动,缓缓说道:“只是这是敝帮上面交下来的命令,我们非办不可。”
凌干青道:“那就无话可说了。”
沈若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凌少侠,我们的谈话,就到此为止,我和凌少侠今天是第二次见面,虽然我们谈不上是朋友,但我有一句话,想劝劝凌少侠,这是撇开公事,以我沈若华的私人身份说的。”
凌干青望着她,含笑道:“沈姑娘请说。”
沈若华道:“紫衣帮崛起江湖,虽然只有短短三年,但网罗不少江湖上的成名高手,连各大门派都为之侧目,如果没有必要,凌少侠初出江湖,实在犯不着和紫衣帮不愉快。”
凌干青道:“谢谢沈姑娘的好意,在下会记住你的话。”
沈若华站起身道:“那我走了。”
凌干青道:“沈姑娘请留步。”
沈若华已经转过身去,闻言又回过身来,问道:“凌少侠还有什么事么?”
凌干青道:“在下想请教你一件事。”
沈若华道:“你说说看。”
凌干青道:“沈姑娘是贵帮的使者,在贵帮中身份大概不低了?”沈若华“嗯”了—声,没有作答。
凌干青道:“在下想请问一个人,不知沈姑娘知不知道?”
沈若华道:“你要问谁?”
凌干青道:“不知贵帮中有没有一个叫聂小香的人?”
“聂小香?”沈若华道:“是女的?”
凌干青点点头道:“是的。”
沈若华道:“有多大年纪了?”
凌干青道:“大概十七八岁,扬州口音。”
沈若华盈盈目光在蒙面轻纱中流动,问道:“她是你什么人呢?”
凌干青脸上微红,道:“不是在下什么人,她……取走了在下一件东西,在下正要找她。”
沈若华道:“她说是敝帮的人?”
凌干青道:“没有,在下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沈若华微微摇头道:“据我所知,敝帮之中,并没有聂小香这个人。”
凌干青看她说得不像是假,这就拱拱手道:“多谢沈姑娘见告。”
“不用谢。”沈若华转身轻盈的往门外而去。凌干青起身收过碗筷,又把吃剩的卤菜包了,才回到前面左首房中。
田中玉叫道:“凌大哥。”
#--iCMS.PageBreak--#凌干青问道:“你还痛不痛?”
“不痛了。”田中玉道:“找好像听你在和人说话?”
凌干青道:“是紫衣帮的人。”
田中玉道:“又是他们,大哥没和他们动手?”
“没有。”凌干青道:“来的是一个女的。”
田中玉问道:“找大哥来的?”
“唔。”凌干青道:“主要还是来问令祖和令师下落的,他们还以为令祖和令师故意避不见面。”
田中玉道:“大哥怎么说?”
凌干青道:“我告诉她,令祖、今师真的失踪了。”
田中玉道:“她肯相信么?”
凌干青道:“我告诉她,找从不说谎,她好似相信了。”
田中玉眨眨眼睛,问道:“她年纪大不大?”
凌干青道:“好像不大,她脸上蒙着一层面纱,我没看清她的面貌。”
田中玉嗤的轻笑道:“但她看清了大哥的而貌了。”
“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扬州历史上的名都,为南北交通要道,两淮盐运的中心,富商大贾,多住在这里,富丽繁华,不下京都。扬州的地点虽在江北,却富有江南的情调,尤其是瘦西湖。说起瘦西湖,也真是瘦得可怜,一束纤腰,楚楚有致。
沿湖最大的点缀,就是杨柳,每当春天开始,绿杨如烟,春风徐指,千万条柳丝,就够迷人了。柳阴下,酒帘边,静静泊着小游艇,船娘们一个个花枝招展,盈盈如水,婀娜妩媚,笑语如莺。
瘦西湖上有一家最出名的点心馆,叫做富春楼的,不但点心名闻遐迩,而且也是瘦西湖上景色最宜的地方,楼上临水面朱栏曲折,楼宇宽敞,你可以在这里“皮包水”(吃茶和点心),也可以凭栏欣赏湖上景色,和船娘们悠然打桨的美丽姿态。
现在正是上午已牌时光,富春楼五间打通的楼面上,数十张桌子,几乎已经坐满了“皮包水”的客人。东面临湖的一张桌上,静静的坐着两个人。这两人都是一身青纱长衫,年纪不大,最多也不过二十出头,左首一个生得玉面朱唇,风度翩翩,如果看他容貌,本是斯文一派,但腰间却悬一柄青穗长剑。右首一个举止也很斯文,但脸如淡金,似乎微有病容。这两人不用作者交代,当然就是凌干青和田中玉了。
他们到扬州来,自然是为了寻人,凌干青丢了师父传给他的青藤剑,因为聂小香有扬州口音,他非找到她不可。田中玉的祖父掌中指龙在田、师父掌中剑卓一绝无故失踪,凌干青遇上的朱衣老道,要他“往北方走,遇仙即止”,镇江的北首,自然是扬州了。事情虽是两件却可以并案办理,扬州自然非来不可。
但他们到了扬州,却茫然无所适从,偌大的扬州,你到哪里去找聂小香、龙在田和卓一绝呢?到扬州来之前,既无一丝线索,到了扬州,自然就没有辙了。两天时间,都花在茶楼酒肆上,就是毫无半点眉目,今天,他们找到富春楼,看来还是一无所获。
因为楼上食客虽多,却都是些文人墨客和商卖中人,毫无岔眼的,而且全楼之中,身边携带长剑的,可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凌干青自己了。凌干青感到意兴索然,只是慢慢的喝着茶。田中玉自然看得出来,口中低低的叫了声:“大哥。”
凌干青一手托着茶盏,问道:“兄弟有什么事?”
田中玉道:“我们游湖去,好不?”
凌干青笑道:“好吧,你有兴趣,我们就去。”
田中玉展齿笑道:“那就走。”随着话声就站起身来。
凌干青看她兴致很好,就随着站起,付了帐,一同下楼,走近埠头。早有一条小艇停在那里,船梢站着—名垂着两条辫子的绿衣少女,招呼道:“两位公子爷,要游湖么?”
凌千青听她一开口,声音和聂小香差相近似,心中不觉一动,忖道:“看来聂小香果然是扬州人了。”一面点头笑道:“我们正是游湖来的。”
绿衣少女朝两人甜甜一笑道:“二位公子那就请上船了。”凌干青和田中玉跨入舱中,对面坐下,绿衣少女用桨轻轻点开船头,就划着桨,朝湖面上驶去。
田中玉问道:“小姑娘,扬州有些什么好玩的地方?”
绿衣少女—面打桨一面嫣然笑道:“原来两位公子初来扬州,光是湖上,就许多多名胜,从这里去,是五亭桥、徐园、小金山、平山堂,每到一处,都可以流连上半天。”
凌干青问道:“还有呢?”
绿衣少女道:“还有就是梅花岭,和环花观。”
她俏眼瞟着两人,问道:“两位公子是读书相公,对不?”
田中玉问道:“读书人怎么呢?”
绿衣少女眨着眼道:“—种是读书相公,还有是做买卖的,就多一个去处了。”
凌干青道:“那是什么地方?”
绿衣少女道:“仙女庙。”
“仙女庙”不是有一个“仙”字吗?凌干青想起朱衣老道曾说过:“遇仙而止”,莫非指的就是仙女不成?心念这一动,不觉问道:“仙女庙只读书相公和买卖人能去么?”
“自然什么人都可以去了。”绿衣少女扑哧一笑,说道:“我是说到仙女庙去的,以读书相公和买卖人比较多就是了。”
田中玉道:“他们去做什么的呢?”
“自然去求签的了。”绿衣少女轻笑道:“仙女庙里仙女娘娘是最灵验不过,读书相公去问的是前程,今年会不会高中?买卖人去问这一趟买卖是不是能够赚大钱?仙女庙外面,经常演戏酬神,就是中了举,赚了大钱去还愿的。”
田中玉道:“仙女娘娘有那么灵,那就应该有一种人要去烧香许愿才对。”
绿衣少女睁大眼睛问道:“那—种人?”
田中玉轻笑道:“像姑娘这样的人,去问终身呀。”
绿衣少女晕飞双颊,含羞道:“才没有呢。”
凌干青问道:“仙女庙在哪里?”
绿衣少女道:“城东。”
凌干青道:“姑娘,你快靠岸。”
绿衣少女俏眼中飞过一丝异彩,诧异的道:“怎么?公子爷要上岸,不游湖了么?”
凌干青笑道:“我今年秋天,就要去应试,姑娘既然把仙女娘娘说得这么灵,我就要赶去求一支签,游湖明天也可以游。”
绿衣少女瞟了他一眼,说道:“公子爷今年一定会高中的。”
凌干青笑道:“这么说姑娘比仙女娘娘还要灵了。”
绿衣少女道:“公子爷取笑了。”她果然把小艇打了个转,驶回原来的埠头。凌干青从怀中取出一锭碎银,递给了她,就举步跨上埠头。绿衣少女道:“公子爷,就是游一趟湖,也用不着这么多银子。”
田中玉道:“多的就送给你买花粉。”接着道:“等我大哥中了状元,会来接你当状元夫人去的。”绿衣少女被他说得粉脸通红,田中玉已经含笑跨上岸去。
两人走了一段路,田中玉低低的道:“大哥,我们这就要到仙女庙去么?”
凌干青道:“自然马上就去,虽然不一定会有消息,也总算是有线索了。”
田中玉道:“那天朱衣老道说的“遇仙而止”,会是仙女庙么?”
凌干青道:“仙女庙总沾上了一个“仙”,我们且去看看再说。”
城东仙女庙,本是一处盐米市场,但因为庙前一片空旷的场地,仙女娘娘又有求必应,经常有许愿的人来还愿酬神,也经常演戏,就有不少摊贩在这里设摊,后来走江湖买卖、练拳的也在这里围了场子,就这样,虽然不是庙会期间,也渐渐形成一个集市。
现在,这仙女庙一片广场上,吃喝玩乐,形形式式,三教九流,可齐全了。凌干青、田中玉两人,到了仙女庙前面,只见一路上摊贩林立,游客杂沓,是个龙蛇杂处之地,仙女庙在这样一个复杂的环境之中,显然不是清静之地了。两人只是像旁的游客一样,胡乱逛了一阵,渐渐走近仙女庙的大门。
一般大的寺庙,如果不在庙会之期,是不开中间两扇大门的。仙女庙规模宠伟,屋宇覆盖甚广,自是属于在庙之列,两扇高大的山门,经年常关,只有左右两边的侧门开着,供香客和游人出入。就因为仙女娘娘有求必应,纵然不是庙会日子,善男信女,求签许愿的人,进进出出,还是不少。
凌干青和田中玉随着几个香客,从侧门进入庙内,再由左廊折入在天井,就看到有不少人正在到处拈香拜神,一座比人还高的大香炉,香烟缭绕。跨上石级,大殿上求神拜佛的人更多,几个签筒,正在播着一片“策”“策”之声。这里是官迷心窍和财迷心窍的人磕脑袋瓜的地方,当然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来。凌干青回头道:“兄弟,我们到后面去看看。”田中玉点点头,两人由大殿转出,穿行长廊,来至第二进,这里比起前殿,就清净得多了,香客全挤在仙女娘娘殿,这里也有几个,那只是随便拈香参拜而已。
两人刚跨上石阶,就有一个中年全真迎了上来,打着稽首道:“二位施主请了。”他没向别的香客招呼,却来招呼凌干青和田中玉,那是因为别人双手捧着香,一望而知是香客,他们不像香客,而且凌干青腰间还佩着长剑,自然特别显眼了。
凌干青连忙含笑还礼道:“道长请了,在下兄弟路过扬州,久闻仙女庙香火鼎盛,特地瞻仰来的。”
中年全真看着两人,含笑道:“欢迎欢迎,二位施主请入内待茶。”
凌干青道:“道长不用客气,如果方便的话,在下兄弟想到处走走。”
中年全真笑道:“施主说那里话来,敝庙仰仗的是十方香火,进入敝庙来的都是施主,那里会有不方便之理,不知二位施主是否需要贫道带路?”
凌干青道:“这个不敢当,香客正多,道长只管请便好了。”
中年全真道:“如此,贫道就不奉陪了,只是后进是观主清修之地,左右两边,则是云房,游客止步,要请二位原谅。”一般寺院道观,云房所在,都是“游客止步”的地方,这也是常情。
凌干青问道:“在下听说观主是位年高的有道之士,精通玄门精义,不知道如何称呼?”
中年全真道:“敝观主道号上玄下通,今年已经九十有八了。”
凌干青道:“在下兄弟慕名而来,不知可否参见观主一面?”
“这个……”中年全真面有难色,说道:“敝观主清净无为,已有多年不问尘事,平日很少接见客人,只怕要使二位施主失望了。”
刚说到这里,只见一名身穿鹅黄道袍的小道童从后进走了出来,朝中年全真打了个稽道道:“三师叔,观主刚才吩咐,今日中午,有二位远道来的小施主,和观主有缘,可以请他们到云房相见。”
中年全真听得面露惊喜,朝凌干青稽首道:“观主精通易理,大概已知二位施主的来意了,这是很难得的事,平常有许多游客,想见观主,都见不到,如今观主来请二位入内相见了。”
凌干青心中一动,忙道:“观主果然道法高深,未卜先知,看来在下兄弟,福缘不浅。”
中年全真一指小道童道:“他是伺候观主的明心,二位施主请随他进去,贫道就不奉陪了。”
小道童接着朝两人打了个稽首道:“小道替二位施主领路。”说完,就转身走在前面,往后进行去。
凌干青谢过中年全真,就举步跟着小道童身后就走。小道童出了二进殿宇,穿行长廊,经过了几座殿宇,进入一道月洞门。这里已是仙女庙最后一进,庭中有一棵古松,老干槎桠,势如拿云,松树底下,养着一对白鹤,状极悠闲,见到了人也不走避,看去甚驯。
迎面一排三间屋宇,静寂无声,甚是清幽。你如果看了仙女庙外扰壤红尘,真想不到此处居然隔绝尘嚣,别有天地。光看这份光景,这位仙女庙的观主,自然是有道高人了。小道童明心引着两人越过青草如茵的一片草地,到了阶前,就神色恭敬,在门口说道:“启禀观主,二位施主来了。”
只听里面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快请他们进来。”小道童应了声“是”,立即身形一侧,说道:“观主请二位施主进去。”他侧身举手,撩起一片门帘。
凌干青、田中玉一先一后,跨入门去。只见这间云房略呈方形,中间靠壁处,放一张紫檀云床,床上盘膝坐着一个银发披肩,银髯飘胸,身穿朱红道袍的老道人。这老道果然是个有道高入,不但脸如婴儿,白里透红,白眉低垂,覆着一双炯炯有神有目光,神情冲夷,道气盎然。云床前面,是一个古铜八卦炉,炉香袅袅,一进入云房,就可闻到一缕淡淡的梅檀香味。
“呵呵,二位小施主远来不易,大概不认识贫道了?请坐、请坐。”老道人面上流露出蔼然笑容,抬着手朝二人招呼。他年已九十有八,但话声清朗,听来几乎只有四十来岁的,说话的声音。任何人看到这般光景,心中无不肃然起敬。
凌干青来时,还把仙女庙当作贼窠,但此时看了这位老道长,不觉暗暗惊异,神色恭敬的朝上首拱手作了长揖,说道:“在下兄弟久仰老道长道法高深,今日得瞻仙宇,实是福缘不浅。”
“好说,好说。”玄通老道微笑道:“二位小施主先请坐了再说。”凌干青、田中玉就在他对面的两张紫檀木椅上落坐。
玄通老道不待二人开口,又道:“仙道无凭,人间哪有真仙?贫道只是静参易理,稍悟天人之机,比人家多活了几十年而已,其实离大道还远得十万八千里,成仙登道,谈何容易?呵呵。”
凌干青道:“老道长这是过谦之词。”
玄通老道又道:“贫道只是山野之人,云烟过眼,心如止水,就因为心如止水,大概再活个九十八年,还可以办得到,呵呵。”
田中玉道:“老道长真是神仙中人。”
“二位何尝不是神仙中人?”玄通老道笑了笑道:“贫道算出今午会有二位日友光临敝庙,而且和贫道有缘,贫道这有缘二字,指的是宿缘,大概二位小施主听不懂吧?”
凌干青道:“老道长语含玄机,在下兄弟确实不易领悟。”
“呵呵。”玄通老道又呵呵笑着道:“这也难怪,二位小施主年纪还幼,灵根已泯,贫道称二位旧友,那是一甲子以前的事了。贫道路过峨嵋,曾和二位在金顶畅淡大道,二位怎地忘了?”
田中玉道:“一甲子以前,在下还没生哩。”
“不错,不错。”玄通老道微微一笑道:“二位当时正是峨嵋茅蓬炼气之士,得道成胎,还得转胎,所以贫道觉得仙道无凭……”凌干青被他说得迷迷糊糊,觉得他在胡说八道,又像很有道理。
只听玄通老道又道:“二位经贫道一说,总应该想起一点来了。”
田中玉道:“我怎么会一点也想不起来呢?”
“慢慢的想,呵呵,慢慢的想。”玄通老道眯着双目,含笑道:“贫道觉得二位灵智不应如此被尘俗所蒙,再仔细想想,就会想得起来了。”
凌干青忽然双目乍睁,一手拉起田中玉的手,霍地站了起来,喝道:“兄弟,咱们快退出去。”
“呵呵。”玄通老道依然眯着双目,笑道:“这位小施主可能已经想起来了,请坐,请坐,既已想起前因,正作贫道的座上客了。
不是座上客,是阶下囚。凌干青、田中玉迷迷糊糊的被人抬起,不知过了多久,才从迷迷糊糊中逐渐清醒。凌干青第一件事,就运气检查全身。田中玉却已经尖叫起来:“大哥,我们在哪里了呢?”凌干青这一经运气,登时发现自己身上有两处经穴果然被人家以截脉手法给闭住了。
他暗暗觉得好笑,自己练的是“乙木真气”,不惧任何手法闭住经脉,方才一运气,就已豁然贯通,只是田兄弟?田中玉看他没有作声,还当他没有清醒过来,着急的摇着他的身子叫道:“大哥,你快醒醒,快醒醒呢。”
凌干青突然想到自己两人被他们迷翻了送到这里,说不定暗中仍有人监视,自己说话可得小心,一念及此,不觉口中“唔”了一声道:“兄弟,你嚷什么呢?”
一面却以“传音入密”说道:“兄弟,你别作声,把人坐过来,你身上有两处穴道,被他们用截脉手法闭住了,愚兄给你先解开了,但不论遇上什么事,没有愚兄出声,你仍然要装作经穴受制,不可露出破绽来。”
田中玉听得心中—惊,暗道:“看来大哥江湖经验果然比自己老到多了。”一面依然嚷道:“大哥,你还不知道呢,我们被关在一处暗不见天日的地方,那贼老道果然不是好人。”口中说着,人已捱着凌干青身边坐了过来。
凌干青安慰着道:“兄弟,既来之,则安之,这里很可能是在地室之中,但他们把我们关在这里,总有目的吧,且等他们有人来了,问问明白,再作道理。”一面再以“传音入密”说道:“现在不可说话了,快些运气,和愚兄度入的真气会合,引道运行。”说着就伸出手去,按在她背后“灵台穴”上,默默运功,把真气输入她体内。
田中玉果然不敢再说,立即运气行功,引着大哥的真气,循经而行,直待真气循行一周,但觉十二经络豁然而通,凌干青才能把手掌缓缓收了回去。田中玉想起大哥给自己脚弯上起出毒针,给自己胸口接骨,现在再给自己运气,不但自己身子都给他看到了,连自己体内,都有了他贯注的真气,自己总归是女儿之身。她突然感到一阵羞涩,袭上心头,脸上登时热烘烘的,急忙把身子移开了些,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凌干青却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他伸手摸摸身边,镇江剑已经不在了,那不用说自然是给对方搜去了,回头仍以“传音入密”问道:“兄弟,你的紫艾剑还在身边么?”
田中玉摸摸身边,她把紫艾剑藏在贴身之处,居然未被搜走,这就点点头低声道:“在。”她不会“传音入密”,因此只说了一个“在”字,而且声音说得很低。
凌干青道:“如此就好。”
田中玉问道:“你呢?”
凌干青道:“被他们搜走了。”
田中玉低低的道:“大哥,我看还是交给你的好,你武功比我好,万一动起手来,你就用得着。”
凌干青笑道:“还是你留着吧。”
“不。”田中玉道:“我留着不如交给你,遇上一个武功比我强的敌人,我就施展不开,不小心还会被人家夺走,在你手中就不同,你足以自保,也可以保护我。”她在说话之时,已从长衫里面解下了紫艾剑,递将过去。
凌干青听她说得也是有理,就伸手接过,佩到长衫里面,然后举步走了几步,伸手在墙上一摸,那是一堵砖墙。这间地室,地方扑不大,虽然没有什么光线,但他凝足目力,还能看得清楚,只有左首有一道门户,他走近门前,再伸手一摸,只觉着手冰凉,是一道铁门。
他身边有了紫艾剑,这道铁门,就关不住自己两人,但他并不想破门而出。因为自己两人,被制的经穴已解,要想出去,随时都可以走。对方既以朱衣道人测字为由,要自己往北来,“遇仙而止”,又把自己两人,诱入观主静室,以迷香把自己迷翻,可见对方着实用了一番心机。
由此看来,这仙女庙不是和柳凤娇有关,便是和掌中双杰失踪有关了。和柳凤娇有关,那么自己正好藉此机会,探听聂小香的下落,索回青藤剑。和掌中双杰失踪有关,那就更须趁机把两人救出。这两件事没有下落之前,自然不能走了。
田中玉跟在他身边,低低的问道:“大哥,我们有办法出去么?”
凌干青朝她微微一笑,以“传音入密”道:“我们随时都可以出去,只是现在还不能走。”
田中玉道:“为什么呢?”
凌干青把她拉到壁角坐下,仍以“传音入密”说道:“我们进来不易,总要摸出对方的底细来,否则岂非白来了?”
田中玉道:“我们被关在这里,能摸到他们底细么?”
凌干青道:“所以要忍耐,他们把我们关在这里,总会有人来的。”
“那老道士坏透了,故意说些玄机,把我们听得迷迷糊糊的,哦,还有……”田中玉仰起头叫道:“大哥,我在想,那游艇的娘们显然也是他们一路的了。”
凌干青笑道:“我们一路行来,早就落入他们的眼中,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早在北固山,要我们往北来,遇仙而止的朱衣老道,就是他们一路的了。”
田中玉矍然道:“这么说,我爷爷和师父也是他们劫持的了?”
“当然有可能。”凌干青又以“传音入密”,把自己方才所想的两件事,也和她说了。
田中玉由衷的感到佩服,低低说道:“大哥,你真行江湖经验比我多得多了,这些事情,我怎么没想到呢?”
凌干青道:“这是你没遇到什么事,我从小听大师兄(徐兆文)讲江湖上的故事,听也听得多了。”正说之间,凌干青一摆手道:“有人来了。”
田中玉听到没有声音,忍不住问道:“我怎么没有听到声音呢?”
凌干青道:“还在门外走道上,快到了。”
话声甫落,果然听到铁门外面有人开启铁锁的声音。凌干青急忙以“传音入密”叮咛道:“兄弟,你要记住了,我们两处经穴被制,不能和人动手,一切由愚兄来应付。”
田中玉只是点着头道:“我知道。”铁门“碰”的一声,被人往外拉开,就有灯光从门外射了进来。田中玉故意大声骂道:“贼毛道士,你们把小爷关在这里,要待怎的?”
从门外走来的却是一个连步细碎的绿衣女子,一手提着灯笼,俏生生的走入,轻笑道:“二位公子,不用动怒了,我可不是道士。”
她一开口,凌干青就已听出是游艇上那个打桨的少女,不觉哼道:“姑娘真行,居然把我们骗到仙女庙来了。”
田中玉道:“大哥,她就是那个打桨的女子吗?”
绿衣少女把灯笼提高了些,照着她春花似的笑容,眼波一溜凌干青,笑着说道:“还是这位公子的耳朵行。”—面又道:“公子说我把你们骗来的,可冤枉人了,仙女庙可是你们找来的,不是我把你们骗来的。”
凌干青问道:“姑娘来此作甚?”
绿衣少女霎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说道:“来看看二位,不行么?”
田中玉笑道:“状元夫人自然是来看状元郎的,不会来看我的了。”
绿衣少女被她说得粉脸一红,啐道:“你少贫嘴。”她没有发怒,显然对“状元夫人”这四个字,还很感兴趣。不,这应该说人长得俊,到处都沾到便宜,哪个少女不怀春?
凌干青却冷冷的道:“我们经穴被闭,关在地室里,成为你们囚犯了,你进来有什么事,干脆说出来吧。”
绿衣少女听得一呆,望着他道:“公子好像真的在怪我了呢。”她回身关上铁门,才道:“其实你们是大师伯引来的,可不关我的事。”
凌干青心中一动,暗道:“此女口气稚嫩,也许可以从她口中,探出一些口气来。”心念一转,忙道:“在下并没有怪你。”
绿衣少女道:“真的不怪我么?”
“自然是真的了。”凌干青一笑道:“在下要怪就该怪你大师伯才对,只不知你大师伯是不是这里的观主?”
绿衣少女道:“我不知道。”不知道,那就是这里的观主了。
凌干青又道:“那么还有一个朱衣老道呢?他是你什么人?”
“他就……”绿衣少女只说了两个字,就突然缩住,摇头道:“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凌干青知道了,从她的语气中,可以听得出来,那朱衣老道可能就是她大师伯,因为她说过:“你们是大师伯引来的”,这就含笑问道:“那么姑娘的令师是谁呢?”
绿衣少女脸色微微一变,凛然道:“我不知道。”
田中玉道:“你怎么都不知道?”
绿衣少女对她可不假词色,回头冷然道:“我不知道不可以?”
“自然可以。”凌干青陪着笑道:“那么姑娘叫什么芳名,总不该不知道吧?”他知道对付姑娘可得下水磨功夫。
“我……”绿衣少女粉脸蓦然一红,她想说“我不知道”,但她只说了一个“我”字,就停住了,过了半晌,一双水汪汪的眼上,瞟着凌干青,看到凌干青也正在望着她,不觉幽幽地道:“我叫……陆小翠。”
田中玉看她和大哥含情脉脉的说话,心中不禁有气,冷声道:“这名字真还像状元夫人哩。”
绿衣少女哼道:“你少插嘴。”
“陆小翠。”凌干青心中不禁一动,暗道:“陆小翠、聂小香,她们莫非是一起的不成?”他沉吟着没有说话。
绿衣少女忽然“哦”了一声,急道:“你们一直和我说话,我忘了问你们啦,你们谁是田中玉呢?”田中玉正要开口。
凌干青忙道:“陆姑娘问田中玉干么?”
绿衣少女道:“自然有事了,你们谁是田中玉呢?”
凌干青道:“姑娘先说有什么事,在下才能告诉你。”
田中玉心中暗道:“大哥真有一套,正在套她的口气,看来自己真太心直口快了。”
“你真会缠人。”绿衣少女小蛮靴轻轻一踩,接着道:“告诉你也不要紧,大师伯要我来请田中玉出去一趟的。”
凌干青道:“我们两人,只请一个出去?”
绿衣少女道:“大帅伯这样吩咐我的,自然只请一个出去了。”
“不成。”凌干青道:“要去,我们两个一起去。”
“那怎么成?”绿衣少女道:“这是大师伯吩咐的,我可作不了主。”
凌干青朝她一笑道:“这要看姑娘肯不肯帮忙了。”
绿衣少女道:“我不敢。”
凌干青笑道:“姑娘只要肯帮忙,你只要说一句话,你大师伯决不会怪你,我们也两个人都可以去了。”
绿衣少女问道:“什么话呢?”
凌干青道:“姑娘如果答应了,在下才可以告诉你,你如果不肯,那就算了。”
绿衣少女眨眨眼道:“你先说说看,如果我帮不上忙,你说了也没用呀。”她似是已经首肯了。
凌干青道:“在下说出来了,姑娘一定要帮忙,而且在下保证,在你大师伯面前,决不使你为难。”
“烦死人了,好嘛。”绿衣少女道:“你现在可以说了。”
凌干青笑了笑,低声道:“姑娘只要跟你大师伯说,我们两个人都抢着说是田中玉,你没法分得出来,就只好把我们两人都带去了。”田中玉听得暗自好笑,大哥这办法真好,真亏他想得出来。
绿衣少女忍不住“咭”的笑出声来,说道:“看来你这人很坏。”凌干青道:“为什么?”
绿衣少女道:“因为你会出坏主意。”
凌干青道:“那姑娘是答应了?”
绿衣少女道:“我答应可以,但你……”她粉脸一红,底下的话还没说出来。
凌干青接口道:“你要在下告诉你,谁是田中玉,对不?”
绿衣少女点点头道:“就算你说对了。”
凌干青一指田中玉道:“他是我义弟田中玉。”
绿衣少女问道:“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凌干青道:“在下凌干青。”
绿衣少女低低的念道:“凌干青……”忽然抬目问道:“这三个字怎么写?”
凌干青道:“凌就是凌云直上的凌……”
田中玉插口道:“干就是干卿底事的干。”
绿衣少女听不懂,道:“什么干?”
凌干青道:“干就是十字上面加一划。”
绿衣少女道:“青呢?”
凌干青道:“青天白日的青。”
田中玉道:“其实你只要记住我大哥就是状元郎就好了。”
绿衣少女看了田中玉一眼,才道:“凌公子相貌堂堂,说不定将来真会中状元呢。”
田中玉道:“所以我要你记住他就是了。”
凌干青怕她因羞成恼,忙道:“陆姑娘答应了要算数。”
绿衣少女道:“你们见了大师伯,也要这样说才行。”
凌干青道:“这个自然,姑娘只管放心好了。”
“好。”绿衣少女道:“那你们就跟我出去吧。”
凌干青低声道:“多谢陆姑娘。”
绿衣少女叮咛道:“大师伯脾气不好,你要多忍耐些,莫要顶撞了他。”
凌干青道:“在下省得。”
绿衣少女转身道:“你们快些走吧,大师伯等久了呢。”一手推开铁门,当先走了出去。
凌干青回头道:“兄弟,咱们走吧。”
两人跟在她身后,走出铁门,穿过一条甬道,右转就是一条石级,拾级而上,已经回到地上,那是一间黝黑的斗室。绿衣少女领着他们走出,再穿行过一条长廊,已经到了一座月洞门前面,现在凌干青认出来了,自己两人已回到了仙女庙观主的静室来了。
他们进入月洞门,来至静室门前,绿衣少女就躬着身道:“启禀大师伯,田中玉带到。”
只听玄通老道在里面说道:“带进来。”
绿衣少女应了声“是”,回头道:“你们随我进去。”她又朝凌干青盯了一眼,低低的道:“记住了。”这是叮嘱他不可顶撞大师伯,凌干青朝她暗暗点了点头,绿衣少女才领着两人走入静室。
静室中布置如旧,云床上依然盘膝坐着身穿杏黄道袍的老道,只是披肩银发,飘胸银髯,全变得乌黑有光了。在云床右首,两张木椅上,端坐着两个人,那正是掌中双杰掌中剑卓一绝和掌中指龙在田。玄通老道目光一注,看到绿衣少女领着两人走入,不觉浓眉微微一动,说道:“翠丫头,我只让你把田中玉叫来,你怎么把他们两个全带来了。”
绿衣少女道:“回大师伯,弟子问他们谁是田中玉,他们两个都说是田中玉,弟子分不出来,只好把两人全带来了。”
玄通老道呵呵一笑道:“小丫头,叫你办一件事,都没给大师伯办好。”
绿衣少女急道:“弟子真的不知道他们谁是田中玉呀。”
玄通老道含笑道:“大师伯又没说你知道田中玉是谁,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了。”绿衣少女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凌干青在入室之时,就以“传音入密”朝田中玉道:“兄弟听着,见到令祖、令师,不可叫喊,你看我眼色、手势行动,不可露了破绽,让他瞧出来。”
玄通老道望了两人一眼,含笑道:“怠慢二位小施主了,不知两位之中,哪一位是田中玉小施主?”
凌干青道:“观主使用迷香,把在下二位迷翻,这是什么意思?”
玄通老道呵呵一笑,伸手指指掌中双杰,说道:“二位小施主一定认识这二位是谁了?”
凌干青道:“不认得。”
玄通老道又朝田中玉问道:“你呢?”
田中玉也摇着头道:“不认识。”
“哈、哈、哈、哈。”玄通老道仰首发出一串哈哈大笑道:“两位小施主不肯说,贫道问不问都是一样,你们二人之中,反正总有一个人是田中玉。”
说完,就没有理会两人,回过头去,朝掌中双杰含笑道:“田中玉是田施主的令孙女,也是卓施主的令高徒,贫道如今也一并请来了,二位总相信了吧?”卓一绝、龙在田都没有说话。
玄通老道又道:“贫道把二位请来,乃是一片善意,只要二位点个头,大家就是自己人了……”
卓一绝道:“在下已于贱辰那天,当众宣布封炉,不再铸制兵刃了,道兄要在下为贵观铸制兵刃一节,在下歉难遵命。”听他口气,原来玄通老道把他掳来,是要他铸制兵刃。
龙在田接着道:“兄弟也已退出江湖多年,浪迹不羁,贵观要兄弟提任护法,兄弟更不敢当。”
“哈哈。”玄通老道大笑道:“二位这么说来,贫道劝说了半天,算是白说了,二位施主……”刚说到这里,只见一名小道童勿匆走入,行到玄通老道身边,附着他耳朵,低低说了两句。
玄通老道呵呵一笑道:“不要紧,让他到处去看看吧。”
“是。”小道童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玄通老道又含笑接着道:“现在田小施主也到了这里,二位施主应该明白,有许多事情,最好是做得两面光,所谓两面光,就是你有面子,我也有面子,两人都光彩,这就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脸上虽然在笑,两眼望着掌中双杰,目光却渐渐冷峻,说道:“若是敬酒不喝,等到喝罚酒时,那就没味道了,嘿嘿,二位施主久走江湖,贫道这话,自然总会明白了。”这话就含有威胁之意,也自然以田中玉威胁两人了。凌干青眼看掌中双杰一直坐着没动,心中暗道:“看来他们一定是穴道受制了。”一面目注玄通老道,冷然道:“道长语气,似乎含有威胁之意,只不知道长究竟欲如何?”
“问得好。”玄通老道道:“贫道奉邀他们二位担任仙女庙护法,那知他们误会了贫道的好意,田中玉,贫道让你们祖孙、师徒三人,回去好好想想……”
突然门帘动处,红影一闪,轻风飘香,室中已多了—个一身梅红衣裙,面蒙轻纱的女子,口中娇“唷”一声道:“原来卓、田二老和凌少侠都在这里……”凌干青一眼就已认出这红衣女子正是紫衣帮的使者沈若华。
玄通老道眯着双目,问道:“姑娘是什么人?”
沈若华冷声道:“你呢?你是什么人呢?”
玄通老道道:“贫道玄通,是这里的观主。”
沈若华道:“真正的身份呢?”
玄通老道呵呵道:“姑娘这话问得奇怪了,贫道的真正身份,自然还是仙女庙的观主了。”他放心得很,掌中双杰和凌干青、田中玉四人,全都经穴被制,无法施展武功,仅凭沈若华—个女子,岂会在他眼里?因此眯着双目,从眼缝中射出两道金线般的光芒,注射着沈若华,嘿然道:“看来姑娘绝非寻常之辈,贫道想知道姑娘的真正身份。”
沈若华冷然道:“道长看不出来么?”
凌干青先前还以为这仙女庙是紫衣帮的所在,如今听了两人这番话,心中不禁暗暗奇怪,忖道:“如此看来,这仙女庙和紫衣帮不是一个组合了。”
玄通老道呵呵笑道:“依贫道看来,姑娘身手似乎不弱,只可惜的是……”
沈若华俏生生站在门口,问道:“可惜什么呢?”
玄通老道大笑道:“姑娘虽然找到他们,但姑娘只怕也出不去了。”
“哦。”沈若华漫不经意的道:“出不去?我怎么看不出来呢?”
玄通老道含笑道:“因为贫道也要把姑娘留下。”话声甫出,左手迅若闪电,凌空点出一指,指风如矢,嘶然有声。
沈若华冷笑一声,身形一偏,就避开了对方一指,同时偏身疾进,同样左手一抬,五指转动,手法轻灵已极,洒出一片错落指影,朝玄通老道袭去。你别看玄通老道盘膝坐在云床之上,他没待沈若华欺近,整个身子突然离床飞起,向一旁移开数尺,飘落地上,呵呵笑道:“贫道倒是小看你了,姑娘这“绝户玲珑”指,功夫不赖啊。”他口中说着,左手疾发,五指似爪似钩,朝沈若华肩头抓去。
凌干青眼看两人已动上手,机不可失,身形一下闪到卓一绝和龙在田两人身后,双手齐发,在他们身上,连拍了几掌,想替他们解开受制的穴道。
玄通老道突见凌干青身法敏捷,被闭的经穴,分明已解,心头不由一怔,口中呵呵笑道:“小施主能自解被闭经穴,也颇出贫道意料之外,但掌中双杰并非一般穴道受制,小施主要替他们解穴,只怕是枉费心机了。”他左手在和沈若华动手,互相抢攻,话声还是十分和缓,尤其他右手始终没有出手,显然并未把沈若华放在眼里。
卓一绝道:“凌少侠,你们既然穴道已解,就快些走吧。”
田中玉道:“爷爷,你们怎么了呢?”
龙在田道:“你师父说得不错,你和凌少侠速速退出庙去。”
玄通老道大笑道:“贫道没点个头,他们想走,可没这般容易呢。”左手和沈若华连发数招,突然凌空一指朝田中玉点来。
凌干青眼快,急忙一把把田中玉拉开,口中朗笑道:“咱们合力把这老道拿下了。”人随声发,疾欺上去,双掌一挥,接连拍出三掌。
玄通老道依然只使一只左手,他一面封格沈若华双手急袭过去的指影,一面从容挥手,居然又接下了凌干青的三招。沈若华不仅身法飘忽,一双柔夷,十根纤纤玉指,如弹如拨,指影飞洒,十分好看,但每一根玉指,就像弹琴拨弦,没一记不指向对方的要害大穴,当真错落凌厉,快疾如雨。
凌干青双手化掌,忽斫忽拍,掌风记记如刀,也使得十分凌厉。但玄通老道却依然仅以一只左手应敌,他虽然只是一只左手,却能以指对指,以掌对掌,一只手应付凌干青、沈若华两双手,还并不觉得接应不暇。
反而站在一旁的田中玉要想上去协助大哥,却感到无法近身,也有无从下手之感。就在此时,只听耳边响起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踏左足,扬左掌,侧身斜进,为左劈手,再以中指取“捉筋”划“筋缩”,右足跟进,扬右掌,左手穿花出肘下,取“游魂”,再进右足,以“缠丝步”转身,左手取“内肺门”,划“正肺门”,快,可以上去了。”
田中玉听出是爷爷“传音入密”说的话,所指点的正是“掌中指”的第三个变化,心中不禁大喜,急忙依言左足欺上,侧身使了一记左劈手,中指快疾无伦的朝玄通老道手股曲窝点出。
玄通老道不防田中玉会突然欺身而上,几平被她一指点中,赶紧身形倏退半步,大笑道:“妤小子,这一记“掌中指”,使得不错,大概有你爷爷三成火候了。”他这一倏退半步,正好退到凌干青身侧。
凌干青哪还待慢,左手“砰”的一掌,击在他右肩之上。田中玉也依着爷爷所教,右足跟进,右手一扬,左手从腕底穿出,取他右肋“游魂穴”。这一指出手了相当快疾,在凌干青一掌拍上他肩头的同时,点中了他“游魂穴”。
玄通老道似是来不及封解,给他们一掌、一指击中之后,口中却不禁呵呵大笑起来。这一瞬间,凌干青、田中玉也已感到不对,因为手掌、手指击中之后,竟像击在铁石上一般,自己的手掌、手指反而被震得隐隐生痛。
凌干青心头一惊,急忙叫道:“兄弟速退,这妖道练的是“金钟罩”。”他喝声中,沈若华如弹如拨的兰花指,也同时一连串弹上他几处大穴之后,骇然后跃。
玄通老道得意的笑道:“现在你们知道老道的厉害了。”
凌干青后退之际,已经翻起长衫,“铮”的一声,紫芒流动,掣出紫艾剑来,冷然道:“就算你练成金钟罩,在下倒是不信,你会不畏利剑?”
沈若华也在一退之下,抽出了长剑,她更不搭活,娇叱一声,一剑朝玄通老道劈去。玄通老道一双目光却盯在凌干青的紫艾剑上,对沈若华刺去的一剑,根本理也没理,直等她剑势快要近身,才左手一探,一把抓住了她的剑身,轻轻一拉,就把沈若华连剑带人拉出去三尺光景。
沈若华剌山第一剑,就被他一把抓住,连人拉了出去,心头自然猛吃一惊,急忙松手弃剑。凌干青适时紫艾剑出手,挥起一道紫光,朝他左腕削去。玄通老道左手夺下沉若华的长剑,手臂忽然一缩,右手突然暴长,五指如钩,已一把抓住了沈若华的左肩,把她拖了过去。
凌干青大喝一声,紫芒扫起一道光华,直劈过去。哪知剑光未到,玄通老道已失了所在。不,他一下转到了田中玉身边,本已缩短的左手又突然暴长,正好拿住了她的右肩“肩井穴”。这一下当真快速无比,他双手一缩一伸之间,竟然一下就擒住了沈若华、田中玉两人,凌干青手中虽有利器,却投鼠忌器,不觉怔得一怔。
玄通老道呵呵笑道:“小子,你再不放下剑来,老道只要五指微一紧,就可把他们两人活活捏死,你信是不信?”
沈若华叫道:“凌兄,不用管我们,你快些走。”
田中玉本来还望着凌干青出剑来救,听了沈若华这般说法,也大声道:“大哥,她说得对,你快走啊。”
“走?”玄通老道呵呵笑道:“他也出不了仙女庙大门,只要他转个身,老道就教你们骨断筋酥。”他在说话之时,五指一用力。
沈若华一张粉脸,骤然红了起来,她咬紧牙关,哼了一声,叫道:“凌兄,你还不快些走,留下何用?”
田中玉眼中已痛出泪来,尖叫道:“大哥,快走。”
两女越是催他快走,凌干青越是于心不忍,切齿道:“妖道,你快放开他们。”
“放开他们?”玄通老道狞笑道:“只要你放下剑来,老道就可放开他们,不然,老道只要掌力一吐,先要他们尝尝逆血倒行的滋味。”第六章 黑衣魔女
龙在田大声道:“你放开他们,让他们走,兄弟就答应你们的条件。”
卓一绝道:“不错,卓某也答应了。”
“放他们三个,哈哈哈哈。”玄通老道道:“二位这话已经迟了,放了他们,何异纵虎归山?喂,小子,你再不弃剑,老道可没有这大的耐心……”他双手五指突然又加了几分力道。田中玉“啊”了一声,双脚几乎软了下去。
沈若华粉脸涨得由红发紫,额上已经隐隐可见汗光,但她却咬住牙根,连哼设哼一声,一双盈盈秋波,只是望着凌干青,似是在催他快走。凌干青心念一转,抖手把紫艾剑“当”的一声,掷到地上,说道:“好,在下愿意受缚,你先放开他们。”
玄通老道呵呵一笑道:“你小子还算有义气。”双手手一松,田中玉、沈若华一个踉跄,跌倒地上,原来他在松手之时,已经用内力把两人震昏过去,然后拍拍双手,朝凌干青走了过来,笑道:“老道保证不伤你们分毫,但你小子必须由老道闭住你三处经络,你大概不会反对吧?”
凌干青昂然而立,微哂道:“在下既然束手成擒,任由你点几处穴道了。”
玄通老道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少年人,你这脾气,倒是颇合老道胃口,你愿不愿意拜我老道为师?”
凌干青道:“在下只答应你受缚,投师之事,在下已有师父,不用谈了。”
“哈哈。”玄通老道大笑道:“你只要拜老道为师,我保你在江湖上出人头地,不过老道看你个性很倔,你可以慢慢考虑考虑再回答我。”
凌干青道:“在下绝不考虑。”
“好,好。”玄通老道挥手点了他三处经穴,转身又在田中玉、沈若华两人身上各击了一掌,两人同时霍然睁开眼来,沈若华含情脉脉的望了凌干青一眼,目中似有幽感怨之色。
田中玉叫道:“大哥,你怎么不走呢?”
玄通老道笑道:“你大哥为了你们才甘愿受缚,其实,嘿嘿,老道不妨告诉你们,仙女庙何异龙潭虎穴,就凭他这点能耐,老道袖手不管,谅他也未必能冲得出我这座院子,好了,你们先下去,老道还要和掌中双杰好好谈谈。”说到这里,举手拍了两掌,喝道:“翠丫头,你带他们回去吧。”
门外陆小翠答应了一声,俏生生的走了进来,朝三个招招手道:“喂,你们随我来吧。”
凌干青朝两人苦笑道:“兄弟、沈姑娘,咱们走。”三人随着陆小翠身后,走出观主静室,仍由原路回转地室。
跨下石级,陆小翠走在前面,回过头来埋怨道:“凌公子,我早就叮嘱过你,大师伯脾气不好,要你多忍耐些,你和大师伯动手,那不是鸡蛋碰石头注定非败不可……”
沈若华冷哼道:“他不过练了金钟罩,刀剑不入,我看不出他比我们高明多少?”
陆小翠也哼道:“我又没和你说话,你插什么嘴?你高明,就不会被大师伯擒住了。”
沈若华冷喝道:“小丫头,你敢小觑我?”
陆小翠气道:“小觑你,哼,要不是看你和凌公子是一道的,我就给你一个嘴巴,看你还敢倔强不?”
沈若华怒声道:“小丫头,你来打打看?”
陆小翠道:“打就打,难道我还怕你不成?”
凌干青连忙劝道:“陆姑娘,你不是说看在下的面子么,那就不用和沈姑娘斗嘴了。”
“我就是看你的面子,才不和她一般见识呢。”陆小翠接着道:“大师伯出手从没活口,方才我真替你耽心,不过我看今天大师伯对你还算不错,可以说已经手下留情了。”
沈若华看她和凌干青有说有笑,不知怎的,心里老大不舒服,忍不住哼了一声。凌干青怕她们又吵起来,那吃亏的还不是沈若华,这就说道:“在下不信玄通老道有你说的这般高法?”
陆小翠道:“唉,说出来你也不知道,大师伯他……他是出名的魔手天尊……”
沈若华突然“啊”了一声,吃惊道:“他是魔手天尊朱九通。”
陆小翠冷笑道:“你现在知道了?”说话之时,已经行近铁门,陆小翠悄声道:“凌公子,大师伯要收你为徒,你应该考虑考虑才是。”
凌干青道:“多谢陆姑娘关照,这件事,在下绝不考虑。”
三人走进地室,陆小翠道:“你真是死心眼,我是为你好。”“砰”然一声,关起了铁门,外面又响起了落锁之声,眼前也顿时一暗。
沈若华心里还是有气,冷笑道:“凌兄,这丫头对你不错啊。”
凌干青苦笑道:“沈姑娘经穴受制,和她吵起来,吃亏的还不是姑娘么?再说,能从她嘴里,探听出一些口风来,不是好么?”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问道:“沈姑娘知道魔手天尊,他究竟是什么人呢?”
“原来凌兄不知道。”沈若华道:“这魔头外号魔手天尊,本名叫做朱九通,已经有二三十年不曾在江湖露面,据说他一身刀剑不入,双手可以随时暴长,只要在一丈之内,没有人能躲闪得开,所以称他魔手咯。”
凌干青想起陆小翠叫他大师伯,说不定陆小翠的师父就是自己杀父仇人柳凤娇,心念这一动,接着问道:“沈姑娘知不知道魔手天尊的师承?”
沈若华道:“我也只是听说魔手天尊的师父,是一个令黑白两道闻名丧胆的老魔头,好像还是一个女的,至于叫什么名称,倒是没听人说过,魔手天尊少说也有六七十岁了,他师父年纪自然更大了……”
她忽然低“啊”了一声道:“对了,我是几年之前,听人说的,我当时也问过魔手天尊有这么历害的,他师父是谁呢?那人好像不肯说?”
凌干青心中暗想:“魔手天尊的师父,既是女的,那么她是柳凤娇的师父,这可能性就更大了。”田中玉看凌干青只顾和沈若华说话,一赌气,就一个人走得远远的,在壁角落里坐了下来。
凌干青目能暗视,天虽黑,他仍可看得清晰,眼看田中玉一个人坐在壁角落里,连面对着墙壁,不觉说道:“兄弟,你怎么一个人坐在那里呢?”
田中玉没好气的道:“你喜欢找人家说话,我自然还是识相些的好,别惹人讨厌了。”
凌干青道:“谁讨厌你了?快过来,我们也好商量商量。”
田中玉道:“你只管和人家去商量好了,我……我……不用你管。”
沈若华被她说得粉脸一红,说道:“田兄,我们虽然不是一路的,但在这里,就得同舟共济,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呢?”
田中玉大声道:“你们只管去同舟共济好了,我不要,我只一个人,你们不用理我。”说着,忽然双肩耸动,流下泪来。
她在流泪,沈若华自然看不到,但凌干青看到了,口中“噫”了一声,笑道:“兄弟,你怎么哭了?”他走到她身边,伸手去拉她的手。
田中玉双肩一摆,一下挣脱了他的手,大声道:“不要碰我,你眼里早就没有我这个兄弟了,我……我本来就不是你兄弟。”她这一咽声尖嚷,就露出了女子的声音来。
沈若华听得一怔,讶然问道:“凌兄,她是女的?”
田中玉道:“我是女的怎么样?我长得没有状元夫人的美,也没有沈姑娘这样娇,你还理我干么?”
凌干青尴尬的道:“但你是我兄弟,我一直把你当兄弟看的。”
田中玉道:“就是亲兄弟,只要做哥哥有心上人,也会把弟弟撇开,视如敝屣,何况我们又不是亲兄弟?所以你见到别人,就不用理我了。”
凌干青道:“兄弟,别再胡闹了,我们说正经,现在我们被困住了经脉,愚兄也还被他闭了三条经脉,先想办法把经脉冲开了,才能另想办法。”
田中玉想想也觉得自己有些任性,和大哥使气,一面依然倔强的道:“你光说话,就能冲开穴道么?”
凌干青也就不再说话,自顾自盘膝坐下,运起功来,他虽被玄通老道以特殊手法点闭了三处经脉,内功精湛,有数十年功力的掌中双杰,尚且无法自解穴道,但凌干青练的是木道长的“乙木真气”,气机循行一周,三处穴道,便已豁然贯通。
凌干青双目一睁,正待站起来,突然听铁门外走廊上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及门而止。接着铁门开启,手提灯笼走进来的又是绿衣少女陆小翠。
田中玉冷哼道:“她倒走得动,去了又来了,不怕走累了么?”
陆小翠朝她披披嘴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是什么时候了?你们快一天没吃东西,不觉得肚子饿?我是替你们送饭来的,你要是不想吃仙女庙的饭,尽管可以不吃,饿死活该。”
她手上果然提着一只饭盒,朝地上一放,转身道:“凌公子,饭菜都在这里,趁热吃吧,我要走啦,哦,这盏灯笼,就留在这里好了,不然,这里伸手不见五指,不把饭吃到鼻子里去才怪呢。”
她抿嘴一笑,甩着乌油油的一条辫子,扭身往外就走,出了铁门,回头又道:“你们吃好了,就放着,明天早晨,我会送早餐来的。”铁门掩上了,又上了锁,轻盈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凌干青打开食盒,从里面取出—盘竹笋红烧肉、一盘葱烤鲫鱼、和一小锅青菜豆腐汤,一大桶白饭,三付碗筷,这就说道:“菜还不错,大家快来吃了。”
田中玉道:“她是给你送饭来的,我才不吃呢。”
凌干青道:“兄弟,你怎么还在和我呕气?”
田中玉道:“我说不吃就是不吃,饿死是我的事。”
沈若华笑道:“田姑娘,你这就错了,我们身囚此地,不知几时才能出去?人是铁,饭是钢,要对付险恶的环境,全靠体力支持,不吃,是你自己不吃,等到要使力气的时候,你已经饿得手软足瘫,划得来么?”
田中玉道:“我们还能出去?”
沈若华道:“那是另一回事,至少我们要保持体力,才能随机应变。”
田中玉点点头道:“你这话有道理,不吃白不吃。”
凌干青道:“对,不吃白不吃,那就快来吃吧。”说着取起饭瓢,装了一碗饭,两女各自装了一碗,大家就蹲着身子,吃了起来。
沈若华抬目问道:“凌兄方才曾说运气冲穴,不知是否冲开了?”
凌干青压低声音道:“在下方才已经冲开了。”
沈若华奇道:“我方才也运了一回气,只觉魔手天尊点的穴道,手法古怪,运冲了几次,都无法冲开……”
凌干青道:“待回吃过饭,在下再助二位冲穴就是了。”
沈若华心中暗暗奇怪,忖道:“凌干青武功未必高过自己,自己只被闭了两处经穴,都无法冲得开,他被魔手天尊闭了三处经穴,如何冲开的呢?”但这话却不好意思问出来。
三人匆匆吃毕,收过食盒。凌干青就要田中玉盘膝坐好,自己也在她身后坐下,缓缓运起“乙木真气”,一手按在她背后“灵台穴”上,度过气去。田中玉有了上次的经验,立即缓缓吸气,和凌干青度入的真气会合,不消盏茶工夫,已把两处经穴冲开,凌干青就收回手去。
田中玉站起身,朝沈若华道:“现在该你来了。”
沈若华看了凌干青一眼,迟疑的问道:“凌兄刚替田姑娘度气,不需要休息—回么?”
田中玉心中想道:“是啊,大哥刚替自己运功度气,消耗了不少真气,真该休息一会才是,自己怎么没有想到,倒给她说去了。”
凌干青含笑道:“不要紧,在下练的真气,在体内自可生生不息,不虑消耗,沈姑娘快请坐下来吧。”
沈若华心中也暗自忖道:“不知他练的是什么功夫,竟有如此功效?”面上略现腼腆之色,依言坐下,一面说道:“既是如此,我谢凌兄了。”
凌干青道:“在下度入真气之时,姑娘也要运起功来,和在下真气会合导行。”
田中玉站在一旁,心中暗自思量着道:“现在,你体内也有了大哥的真气,将来……将来……”她不禁脸上骤然热了起来,好在她戴着面具,别人看不到她脸红。
不消盏菜工夫,沈若华两处被闭经穴,豁然而通,凌干青及时收手。沈若华起身道:“凌兄赐助之德,小妹永志不忘。”
凌干青道:“同舟共济,沈姑娘也不用放在心上。”
田中玉道:“可惜大哥方才丢了剑,不然,现在咱们可以破门而出了。”
凌干青道:“你不用急,我们经脉已解,总会有机会的。”
田中玉道:“机会自然会有,明天一早,你那状元夫人又会来探监,你舍得向她下手么?”
沈若华道:“今晚也有机会,只要我们能出得去就好了。”
田中玉道:“今晚状元夫人已经来过了,还有什么机会?”
沈若华道:“不瞒二位说,我是跟踪二位来的,但在我末进入仙女庙之前,已经留下了记号,只要我没有出去,后面的人,就会找来。”
凌干青道:“贵帮纵然有人找来,但玄通老道武功极高,贵帮来人,能有必胜把握么?”
沈若华道:“小妹先前不知道这里的观主会是魔手天尊,也许……”她沉吟着道:“小妹是说只要我们能出去,今晚来的后援,纵或不是魔手天尊对手,但挡他一阵,应该没有问题,能挡一阵,我们就可以离开仙女庙了。”
凌干青听她口气,似乎紫衣帮今晚也出动了高手,但自己的镇江剑和田中玉的紫艾剑俱已失落,铁门外面又落了锁,除非外面有人开启,想从里面破门而出,那就比登天还难了。
田中玉道:“你们的后援,除非破了仙女庙,不然,又有何用?他们又不知道我们被囚禁在这里,看来只有等明日一早状元夫人来了,只要有人肯出手制住她,我们才能出去。”
沈若华听她提了几次“状元夫人”,不觉问道:“田姑娘,状元夫人是谁呢?”
田中玉嗤的一声轻笑道:“就是那姓陆的小丫头咯,在她心目中,咱们这位大哥就是状元郎呢。”
凌干青脸上一红,说道:“兄弟,你别胡闹了。”
“难道还不是真的?”田中玉披披嘴道:“在她心里,真把你看作状元郎了呢。”
凌干青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休息了,明天等陆姑娘来了,我们就好设法出去。”
田中玉轻哼道:“你硬得起心肠来。”凌干青不愿多说,就席地而坐,缓缓阖上眼睛。
田中玉因沈若华已经知道她是女的了,而且两人经过一番交谈,渐渐也有些投契起来。坐在这幽黑的地窖里,本来就会感到岑寂,大哥自顾的坐着,有如老僧入了定,她就找沈若华轻声的聊着,同是女孩子咯,一会工夫,就有说有笑,谈个没完。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凌干青又听到外面走廊上,起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朝铁门走来,急忙低声道:“你们快别作声,又有人来了。”
田中玉轻笑道:“说不定又是状元夫人了哩。”那脚步声走得极轻极细,到了门外,又似乎有些逡巡模样,久久没有移动。现在沈若华、田中玉也可以听到了。
田中玉悄声道:“沈姑娘,你看,不是她还会是谁?又想进来,又不敢进来。”正说之间,突听“咔”的一声轻响,似是外面那人用利器削断了锁,果然,接着铁门被人轻轻推开。
有人探首压低声音叫道:“凌相公……”那一个少女声音,但绝非状元夫人了。这时灯笼中的烛火早已点尽,看不清来人面貌。
田中玉轻声道:“她不是状元夫人,那会是什么人呢?”
只听那少女压低着声音,又轻轻叫道:“凌相公,你快醒一醒快出来呢。”声音之中,显然十分焦急。
凌干青一怔,凝目看去,虽在黝黑之间,依然看得十分清晰,那是—张似曾相识的娇靥。她竟会是聂小香。凌干青不由大喜,急忙一掠而前,叫道:“小香,是你。”
聂小香一手提着软剑,正是凌干青失落的青藤剑,递到了凌干青的手中,幽幽说道:“凌相公,我对不起你,我是奉命取你剑去的,但这柄剑一直留在我身边,没呈交师父,方才我听小翠说起你的名字,我不禁替你担心,幸好师父不在,若是给师父知道,你还有命?所以今晚偷偷的找来,还削断了铁锁,就是要把你救出去,只要把你救出去了,我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要紧,凌相公,你快把剑拿了,随我出去。”她这番话,说得凄婉缠绵,也证明了她并没有负他。
凌干青听得一阵激动,并没有伸手去接剑,却一把把她拥入怀里,说道:“小香,我就是找你来的……”
聂小香急忙轻轻一推,然后拉住了凌干青的手,说道:“我是偷出来的,时间宝贵,你快拿着宝剑,我送你出去。”田中玉、沈若华两人,虽不知聂小香是谁?但她说的话,她们全听见了。
田中玉道:“大哥,这位姑娘说得不错,时机稍纵即逝,我们快些走吧。”
聂小香转脸问道:“他是什么人呢?”
凌干青道:“他是我兄弟田中玉。”
聂小香点点头道:“即是凌相公的兄弟,那就该一起出去了。”田中玉道:“那还有—个沈姑娘呢,她和我们也是一起的咯。”
聂小香为难的道:“仙女庙布置严密,一个人还可以掩护得过去,现在三个人,只怕不容易逃得过几处暗桩的耳目呢。”
凌干青从她手中接过青藤剑,说道:“姑娘盛情,在下至为感激,你快回去吧,免得被人看到了,我们自己会走的。”
聂小香微微摇头道:“仙女庙后进,布置十分严密,没有我给你们领路,避重就轻,什么人也不易闯得出去,凌相公,你们快随我来……”正待转身往外行去。
“慢点。”凌干青一把拉住她的纤手,低声道:“有人来了。”
聂小香听得大急,低声道:“你们快退到屋里去。”说话之时,她拉着凌干青一下闪到门后,附着他耳朵,低低的道:“待回有人进来,就得先下手为强,把他制住了。”
凌干青道:“在下省得。”两句话的工夫,走廊上果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只要听声音,进来的可不止一个人。接着就有灯光照了过来,只听前面一个道:“奇怪,外面的门,是什么人开的呢?”
后面一个道:“也许是小翠姑娘出去的时候,没关上了。”
前面一个道:“师祖也奇怪,咱们人手不少,却要小翠姑娘给他们送饭。”
后面一个道:“你没听七师叔说么,师祖想收那小子做徒弟呢。这一来,咱们又多—个师叔了。”
“咦,这里的铁门也开了。”走在前面的惊异一声,急道:“快进去看看,里面的人逃走了没有?”当先脚下一紧,冲入铁门。后面一个也一脚跟了进来。凌干青从左闪出,一指点了后面那人的穴道,沈若华从右闪出,同样伸手一指,点了前面那人的穴道。
聂小香闪身而出,低低的道:“凌相公,你和你这兄弟快脱下他们道袍穿上,我和这位姑娘走在前面,路上小心些,就可以混得过去了。”说完,伸手一拉沈若华,说道:“我们先走,你只要一路上低着头,装出和我说话模样,就是给人看到了,也不碍事。”
沈若华感激的道:“真谢谢你。”
聂小香道:“现在也不要说谢了。”凌干青和田中玉立时动手,很快脱下了两个道人的道袍,穿到身上。这两个道人身上,都佩有长剑,就分了一把给沈若华,然后把两个道人拖到里面壁落处,又加点了两人的穴道,回身走出,掩上铁门,低声道:“聂姑娘,我们走吧。”
聂小香拉起沈若华的手,轻声道:“出了地窖,你要沉着些。”
沈若华点头道:“我知道。”两人走在前面,凌干青和田中玉跟随她们身后而行。穿过甬道登上石级,走出那间黝黑的斗室,仰头已是满天星斗。
聂小香回头道:“你们和我们保持数丈距离,不可走得太近。”说完伸手拉着沈若华,转身往北行去。凌干青认出若是往东南长廊走去,就是观主的静室,可见此处离观主静室不会太远了。
聂小香走在前面,果然装出和沈若华边走边淡,细声说话,缓步而行,凌干青和田中玉和她们保持了四五丈距离,也并肩徐行。这是仙女庙最后—进了,黝黑的夜晚,但觉殿宇暗影幢幢,虽然看不真切,但凌干青相信许多走廊的转角之处,和暗陬之间,说不定会有人监视着。
这样穿行过几幢屋宇,已经跨出院落,外面是一个荒草丛生的天井,右首有一排几间小屋,看去黝黑,三面俱是一丈多高的围墙。墙外,自然是仙女庙的后面了。
行到这里,聂小香提着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吁了一口气,脚下一停,低低的道:“凌相公,你们从这里出去,就不会再有人阻拦了,我也只能送到这里为止了,你……多珍重……”她望着他,睫中已经隐含泪水。
凌干青走上—步,握住她的手,感动的道:“小香,你为什么不跟我们走呢?”
聂小香摇摇头道:“我身受师恩,岂能叛离师门,今晚这么做,我……我已经是愧对师父了,你……你快去吧,不用以我为念……”她两行泪珠,已经夺眶而出。
沈若华看他们这付难分难舍的模样,心中已经有数,一面低声催道:“凌兄,聂姑娘既然这么说,一定有她的苦衷,我们走吧。”
突听一个女子声音冷笑一声道:“你们走得了么?”
聂小香如遭雷击,粉脸失色,急急朝凌干青身上一推,说道:“快走,再迟就来不及了。”
“已经来不及了。”那女子阴笑道:“好哇,聂小香,你胆子可真不小,居然敢吃里扒外,私通外人,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聂小香情急的道:“你还不决走?”
既然被人发现,凌干青岂肯舍她而去,一面朝沈若华、田中玉二人低低的道:“你们快先走。”
暗影中那女子声音尖笑道:“你们一个也休想走得脱。”这人只是在暗中说话,并未现出身来。
聂小香泪流满面,突然屈膝跪了下去,说道:“三师叔,弟子求求你,放了他,他……是我的表哥……”
“大胆贱婢。”那女子声音厉声道:“你还敢撒谎?他叫凌干青,是你的情郎,对不?你今晚是听了陆丫头告诉你的话,才知道地窖里困着有一个叫凌干青的人,才偷偷的去地窖里放人?你明知道这姓凌的是你师父的仇人,你还敢做出背叛师门的事来?”
聂小香哭道:“弟子没有背叛师父,弟子只是想把他救出去,弟子对不起师父,宁愿一死谢罪。”
凌干青一把把她拉了起来,大声道:“小香,你没有对不起师门,也没有罪,何用一死谢罪?老实说,区区地窖,也未必困得住凌干青,不信,你看看,玄通老道点了在下三处经穴,在下不是一点事也没有么?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你随我们一起出去,在下倒不相信谁能拦得住咱们?”
“凌干青,你口气不小啊。”那女子声音随着活声,已经从右首小屋中缓步走出。
这一刹那,两边墙角下也突然挑起了两盏红灯。左首走廊上,已同时现出了四名手执长剑的黑衣女子。凌干青、田中玉同时脱去下身上道装。凌干青目光朝那说话的女子看去,这人也是一身黑衣,只是穿的不是劲装,而是曳地长裙,经灯光照射,只见她面貌姣好,看去约莫花信年岁,手中也并无兵刃,只是缓步迎了过来。
她目光冷厉,逼视着凌干青,冷冷的“嗯”了一声道:“果然是个小白脸,难怪这无心肝的贱婢看上了你,就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去地窖里救你了。”聂小香似是十分害怕,看她逼近过来,身不由主的往后连退,但她一只手被凌干青拉着。
沈若华冷笑道:“你现在看到了,是不是也心甘情愿放他走呢?”
田中玉接口道:“对呀,她自然也看上了小白脸了。”
黑衣女子脸上一红煞气陡现,沉喝道:“你们找死。”突然一挥手,喝道:“别让他们走了。”四个黑衣劲装女子一阵“锵”“锵”剑鸣,四支长剑出鞘,一字排开,拦住了去路。沈若华、田中玉也同时掣出了长剑。
黑衣女子朝凌干青冷冷的道:“放开她。”
凌干青一手按着剑柄,淡淡一笑道:“聂姑娘救了在下,在下此时若是放开了她的手,岂非就会落到你的手里了?她救了在下,在下能不救她么?”
黑衣女子冷然道:“你救不了她。”
凌干青潇洒一笑道:“在下倒是不信姑娘能把她怎样?”
黑衣女子望着他,心中暗道:“他若是我的情郎,我大概也会舍生护着他……”
聂小香被他拉着手,忽然一挣道:“凌相公,你快放开我,三师叔说得不错,你……你救不了我的。”
凌干青大笑道:“就算她武功高强,除非先杀了我凌某。”
黑衣女子突然脸色一沉,“铮”的一声,从她大袖中飞出一柄银色柳叶刀,冷冷的道:“你以为我杀不了你么?”
凌干青同样一抬手,“铮”的一声抽出软剑,含笑道:“姑娘要和在下动手,在下自当奉陪,不过凭姑娘要杀在下,只怕也未必容易哩。”
“那你可以试试。”黑衣女子一面回头朝黑衣侍女吩咐道:“你们给我看住他们,如敢逃走,只管格杀勿论。”话声一落,才转过脸来,朝凌干青道:“你小心了。”银光一漾,闪电一刀,朝凌干青拉着聂小香的手腕撩来。好快的一刀,刀光才现,森寒刀锋已经到了聂小香的腕底。她居然不削凌干青的手,却撩向了聂小香。
凌干青朗笑道:“姑娘也小心了。”他身形一偏,青藤剑后发先至,“叮”的一声,用剑脊轻轻拍在她刀背上,随势一挑,剑尖忽然朝上昂起,反削对方握刀五指。黑衣女子不防他手中是一柄软剑,更不防他剑身拍中刀背之时,上半截剑身,会弯了过来削她刀柄,心头一惊,急忙缩手后退。
凌干青笑道:“姑娘应该清楚,在下此剑,专削兵刃,不知你手中柳叶银刀,经得起经不起在下一削,这第一招,在下若是削断了你的银刀,岂非太得罪了么?”
黑衣女子不禁脸上气得—红,冷哼道:“你不要得了便宜卖乖,今晚不让你见识见识我黑衣魔女历害,谅你还不知道天高地厚呢。”喝声出口,突然手中银刀一紧,刷刷一连三刀,连绵出手。
不,她三刀之后,接连又是三刀,三刀之后,紧接着又是三刀。这一连九刀,出手之快,有如风飘电闪,一个人也随着刀势,忽左忽右,连连闪动,刹那之间,一片刀光,就在凌干青左右流动,耀目银光像银蛇般乱闪,她人影反而为刀光所掩,若隐若现,若即若离,使人莫可捉摸。
“原来姑娘叫做黑衣魔女,在下幸会,不过这魔女二字,听来使人觉得可惜得很。”凌干青一说着,左手轻轻一拉,把聂小香拉到了身边,手臂环着她纤腰,展开师门“乙木遁形身法”,右手长剑一抖,右攻左守,左攻右拒,同样使得青光缭绕,紧护两人身躯。
双方身形闪动,刀光剑影,虽然交互映辉,但刀剑却并未相交,是以不闻丝毫金铁击撞之声。黑衣魔女一口气攻出了三九二十七刀,但凌干青身形飘忽,剑光流动,不但沾不到他一点衣角,连聂小香的衣裙也没削下一片来,心头本已不耐,听了凌干青的话,更是气愤,尖声道:“你说什么?”她在喝声中,刀法越使越快。
凌干青在一片剑影中,大笑道:“姑娘连这话都听不出来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却偏偏要叫什么魔女,魔女者,罗刹、夜叉之谓,这称呼岂不辱没了姑娘么?”
他口中虽在调侃,但手上可丝毫不慢,剑势展开,一片青光,笼罩住数尺光圈,纵横交织,迥环运用,似实却虚,变幻莫测,一任你银刀急攻如雨,依然碰不到他一点剑尖。
“你……”黑衣魔女被他激得又气又怒,口中喝一个“你”字,左手一抬,只听一声极轻的机篁之声响起,从她衣袖中飞出一蓬比牛毛还细的飞针,朝凌干青、聂小香二人激射过去。
这蓬飞针,为数既多,体积极细,又是机篁发射,速度奇快,就是大白天,目力稍差的人,也很难发现,何况此时又在黑夜之中……沈若华眼看凌干青和黑衣魔女已经动上了手,秋波一转,看了四个黑衣女子一眼,就以“传音入密”朝田中玉道:“田姑娘,咱们也该发动啦。”手中长剑一抡,身形一晃,朝左手两个黑衣女子欺了过去,叱道:“你们也别闲着。”剑光直送,攻向右首一个,左手舒展如兰,一掌朝左首一个拍了过去。
她这一剑,看似直送,但手豌一转,剑光连闪,宛如洒出一阵错落剑雨,寒芒流动,密集刺去。左手拍出的一掌,同样如拍如拂,一股劲风,直逼左首黑衣女子胸臆。这剑、掌齐施,分袭两人,手法诡异已极。
那四个黑衣女子,年岁都在二十四、五,高矮如一,脸上神情冷漠,自然是黑衣魔女身边得力使女。左边两个一见沈若华欺身攻来,一言不发,同时右腕一翻,长剑出手。右边一个身随剑走,巧妙绝伦的避过沈若华暴雨般剑势,立即挥剑反击,刷刷刷一连三剑,又狠又快,火辣辣凌厉惊人。
左边一个回剑上挑,寒光一闪,猛削沈若华的左腕。沈若华左手划了半个圆圈,斜拍她右肩,她剑势忽沉乘机刺向沈若华左肋,变招迅速,端的干净俐落。
沈若华心中暗暗吃惊,忖道:“看不出这两个丫头,竟有如此气候。”手中长剑展开,剑光伸缩如电,有若银蛇乱闪,一片寒芒,剑剑辛辣,即使江湖一流高手,也不过如此。
#--iCMS.PageBreak--#田中玉欺向右边两个黑衣女子,她这几天已把师父的“掌中剑”揣摩熟练,祖父的“掌中指”,本是从小就练会的,因此一上手就剑、指同施,着着俱是进手招式。这在一般来说,她使出来的是掌中双杰的独门绝艺,身通两家之长,用来对付黑衣魔女手上两个丫头,应该绰绰有余裕,她心中当然也是如此想法。无奈这两个黑衣女子不但剑法诡异,配合更是巧妙,两支长剑一守一攻,守的人挡住了田中玉的攻势,攻的人剑剑辛辣狠毒。
田中玉究是一向跟着爷爷,从未和人动过手,缺乏临场经验,纵然学了掌中双杰的剑、指,临到真正和人家拼搏之时,就难免缚手缚脚,相形之下,就不禁落了下风。但有时在情急之时,陡然一剑,斜刺里飞出,对方就非回剑自保不可,有时翻腕一指,也可以把另一个人在冷不防之下逼退出去,虽然如此,她还是屡遇险招,在惊险中周旋,却兀是毫不退让。
黑衣魔女打出的这一蓬飞针,少说也有二三十枚之多,而且通体色呈暗蓝,分明还淬过剧毒。这要换了一个人,今晚就非伤在她毒针之下不可,但凌干青目光何等敏锐,耳中听到一声极轻的机篁之声,就发现一大蓬极细蓝芒飞射而出,心中不禁大怒,朗喝一声:“好个妖女,竟敢使出如此歹毒的暗器伤人。”
软剑倏地一圈,在身外划起一道匹练般奇亮的青光,左手握拳,中指直竖,凌空点了出去。他在这一剑上,使出了真正的功力来,软剑之上,发出一阵“嘶”“嘶”“嘶”轻响,布满“乙木真气”,剑光乍现,立把一大蓬毒针,悉数绞成粉碎。
他左手点出的这一指,不带丝毫风声,但一屡指风,却坚若铁锥,这是他在怒极之下,无意中使出来的。这一指,出招奇诡,可不是他师门木剑门的功夫。这是凌干青下山之时,经过活死人墓,遇上—个自称活死人的长发老人,托他送封家书,另附有一招奇特指法,要他尽三日之内练会,把纸条焚化,不可带在身边,他此时使的就是这记无名指法。
黑衣魔女原是一时气愤,等到打出一蓬毒针,心头已经有些后悔,却没想到凌干青软剑一挥,一蓬毒针竟如泥牛入海,踪影全无,方自一怔,突觉右肩如中巨杵。
不,如遭雷击,全身一麻,银刀坠地,一个人被震得往后连退了三步,右臂再也举不起来了,一时不禁粉脸失色,惊怒交并,一双凤目望着凌干青,厉声道:“凌干青,你……”话声未落,就在这一瞬间,和沈若华、田中玉正在四剑抡飞,激战之中的四个黑衣女子,忽然间同样长剑脱手,跌地不起。
沈若华惊喜的叫道:“娘,你老人家来了。”
只听西首墙头上,响起—个老妇人的声音说道:“你们快随我出去。”
沈若华急忙回身招手道:“凌兄,快走。”
凌干青一手拉起聂小香的手,说道:“聂姑娘,你随我们走吧。”
聂小香红着脸为难的道:“我……我……”
田中玉道:“你这里还能耽么?快些走吧。”
沈若华也道:“你留下来只有一死,死了值得么?还落个叛师的罪名,岂不白死?快别犹豫了,跟我们一起走吧。”聂小香含着泪,点点头,四人就相继纵起,跃上围墙,只见一个身穿蓝布衣衫的老妇人早已站住墙外七八丈远处,朝他们打着手势。
沈若华当先飘飞落地,身若飞燕,纵身扑了过去,叫道:“娘,就是你老人家一个人来么?”
蓝衣老妇人道:“逢老大也来,你当仙女庙好斗的?”
沈若华道:“这里的主持人就是昔年的魔手天尊朱九通呢。”
老妇人道:“娘已经听逢老大说了,你这丫头真不知天高地厚。”她们说话之时,凌干青、田中玉、聂小香三人也跟了过来。
老妇人目光—抡,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沈若华忙道:“凌兄,这是家母。”一面又朝老妇人道:“他叫凌干青,她是凌兄的兄弟田中玉姑娘,这是聂小香姑娘。”
凌干青赶忙抱拳一礼,叫了声:“伯母。”田中玉、聂小香也一齐行了一礼。
突听远处传来了一声十分嘹亮的长笑。这声长笑可以说响遏云霄,苍劲得有如老龙长吟,从笑声推测,至少还在仙女庙前进,相距甚远,但像田中玉这样功力较浅的人,两耳还被震得嗡嗡作响。老妇人道:“逢老大和姓朱的大概较量上了。”刚说到这里,只听另—声尖锐的笑声,划破长空,传了过来。这一声长笑,尖锐刺耳,并不输于刚才那声长笑。沈若华好奇的道:“娘,我们到前面去看看好么?”
老妇人脸色—沉,叱道:“你少出花样,逢老大和姓朱的老道,最多不过平手而已,今晚赶巧逢老大到了扬州,凭娘一个人,还救不出你呢,娘和逢老大约好了的,由他绊住老道,娘下手救人,要咱们走了,他才能脱身,你认为这是好玩的?”说到这里,回头道:“你们随我走吧。”说完,回身就走。
沈若华不敢作声,大家只好跟着老妇人奔去。不多一会,来至江边,老妇人撮口发出一声口哨,只见江边柳阴深处,划出一条蓬船,迅快的靠岸。老妇人—纵登船,大家也相继跃落。老妇人已推开舱门,走了进去,沈若华招呼大家,进入中舱。
中舱地方不大,老妇人要大家盘膝坐下,船就离岸朝江心驶去。老妇人一双炯炯有神的目光,在黑夜之中,有若两点寒星,只是打量着凌干青,问道:“凌相公身手不凡,尊师是哪一位高人?”
凌干青道:“家师道号上木下吾。”
老妇人听得肃然起敬道:“原来凌相公是木剑门高足,无怪身手不凡了……”
凌干青道:“伯母夸奖了。”
老妇人似是并未听见他说的话,只是沉吟着道:“但凌相公方才使的好像是“天雷指”,木道长并非风雷门的人,凌相公这招指法,那是另有师承的了?”
凌干青看她问起自己方才使的指法,这就说道:“晚辈不知道这是什么指法,那是一位前辈高人所传。”
老妇人注意的问道:“传凌相公指法的这位高人是谁呢?”
凌干青赧然道:“晚辈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谁?”
老妇人奇道:“那怎么会传你指法的呢?”
凌干青道:“晚辈下山之时,遇上那位老人家,他要晚辈代捎一封家书……”他把如何遇上活死人,详细说了一遍。
“活死人?”老妇人听得十分仔细,问道:“他要你把家书送到哪里去呢?”
凌干青道:“那位老人家没有说,信上也并无住址,所以使晚辈十分为难……”
老妇人微微一笑道:“他没写地址,凌相公可知是什么原因么?”
凌干青道:“这个晚辈倒是想不出来。”
老妇人道:“因为他也不知道他妻女的下落,如何会有地址呢?”
凌干青攒攒眉道:“这么说,这封信晚辈是无法送到的了。”
“那也不然。”老妇人脸上虽在笑,但笑得有些凄然,徐徐说道:“因为他已经把“天雷指”传给了凌相公……”
这话听得凌干青不觉一怔,她这句话中,似乎含有深意!这意思是说:“因为他已经把“天雷指”传给了自己,所以这封信就不会送不到了。”
这话作何解呢?凌干青原是极顶聪明的人,稍一寻思,不觉恍然大悟,那就是说:活死人虽然不知道妻女的下落,但他传给自己的这记“天雷指”,他老妻一定认得,只要她认出自己使的是“天雷指”,就—定会向自己追问……“伯母说得极是。”凌干青说到这里,突然目光一抬,问道:“伯母莫非……”她认出自己使的是“天雷指”,她正在盘问自己指法的来历,她自然很有可能就是活死人的妻女了,但这话他不好全说出来,是以“莫非”之下,就没再说下去,只是以询问的目光望着老妇人。
老妇人点着头,目中已经含蕴了一眶泪水,随着她头的点动,滚落下来,说道:“是的,教凌相公“天雷指”的,正是拙夫,请你把他的信交给老身吧。”
沈若华惊喜的道:“娘,凌兄遇上的就是爹么?”
“是的。”老妇人垂泪道:“他……就是你出生之后,从未见过的爹,他……他离开我们整整的二十年了!对,他是说过的……”说过的什么话呢?她没往下说。
沈若华美目之中,也起了一阵雾水,说道:“娘,爹是不是一直都找不到我们呢?”
老妇人点着头道:“他找不着我们,我们也找不着他……”
凌干青在她们母女说话之时,已经伸手入怀,取出一封信来,双手递过,说道:“晚辈受那位老人家之托,正愁无法投递,今晚总算天缘凑巧,遇上了伯母,就请伯母过目吧。”
“多谢相公。”老妇人伸手接过,撕开封口,抽出一张信笺来。
时当黑夜,又在船舱之中,一般人几乎对面还看不清面貌,舱中诸人,只有凌干青目能夜视,他看老妇人不需要灯,就能把信笺上的字,都看得清清楚楚,这点,连自己也办不到,心中不禁对老妇人,暗暗惊服,忖道:“能在船舱中看得清字体笔划,内功至少已臻上乘境界了。”
要知一般所谓目能夜视,必须藉星月之光,方能看得清楚,但也只能看清一般事物,像信笺上写的字,也不易看清,何况船舱中,透不进星月之光。像凌干青能看清舱中每一个人的面貌举动,已经算不错了。
老妇人看完信,就随手摺好,收入怀中,脸上不期流露出一丝笑容,一双炯炯目光,不期而然的朝凌干青投来,目光之中,也有蔼然嘉许之色。这一点,沈若华、田中玉、聂小香自然都没有看到。
沈若华问道:“娘,爹信上怎么说呢?”
老妇人含笑着:“你爹信上没说什么,他只说……不久可以来看我们了。”
“真的?”沈若华娇靥上绽起了一片欣喜之色,说道:“他老人家怎么知道我们住在那里呢?娘,我们这就到茅山找爹去好不?”
“不行。”老妇人道:“你爹托凌相公捎这封信的时候,已经下山来了。”说到这里,回头问道:“凌相公怎么会和仙女庙的朱九通结下梁子的呢?”
凌干青不好说自己是为了找寻聂小香窃取自己青藤剑之事,只得道:“晚辈是因田兄弟令祖、令师无故失踪,往北固山遇上一个朱衣老道,他指点我们往北来,才找上仙女庙去的,其实那朱衣老道,就是魔手天尊朱九通。”
老妇人看了田中玉一眼,问道:“凌相公叫她田兄弟,那是不知田姑娘是女的了?”
凌干青道:“晚辈和田兄弟是在试剑会上认识的,晚辈得了一柄镇江剑,田兄弟得的是一柄紫艾剑,就这样结了兄弟,直到今天,晚辈和田兄弟被老道所擒,才知田兄弟是位女扮男装的姑娘。”
老妇人点着头,目光又转到了聂小香身上,问道:“这位聂姑娘呢?”她好像对这二位姑娘很不放心,是以问得很仔细。
凌干青脸上微微一热,说道:“聂姑娘的师父是柳凤娇,也就是朱九通的师妹,她奉柳凤娇之命,窃取了晚辈的青藤剑,今晚她把剑还给晚辈,又协助晚辈三人逃出地窖,却为黑衣魔女发觉,无法再在仙女庙存身,只好随同晚辈等人离开师门了。”
老妇人又深深的看了聂小香一眼,才道:“她师父为什么要派她窃取凌相公的宝剑呢?”
凌干青道:“因为柳凤娇是晚辈的杀父仇人……”
老妇人问道:“凌相公尊人是谁?”
凌干青道:“先父名讳上千下里。”
“金翅雕凌千里。”老妇人道:“结仇的经过呢?”凌干青心中虽觉奇怪,她对自己何以要盘问得如此清楚?但她既然问了,自己就不得不说,当下只好把经过情形详细说了一遍。
老妇人道:“凌相公出身木剑门,报雪令尊大仇,自无多大问题,只是这位聂姑娘,叛离师门,柳凤娇老身不清楚,但魔手天尊朱九通,实在非同小可……”
沈若华道:“娘,难道咱们还怕了朱九通不成?”
老妇人道:“就算娘不怕,本帮帮规,你又不是不知。”
沈若华道:“本帮不准收留别派的人,指的是本帮,但住到我们家里去,又不是要他们入帮。”
老妇人微微摇头道:“但咱们是本帮的人,这事当真使娘为难得很……”
田中玉听得心中暗暗哼了一声,忖道:“我们也不是你救出来的,更没说要你收留,你有什么好为难的?”一面就朝凌干青道:“大哥,沈伯母既有为难之处,待会上岸之后,我们就和沈伯母作别,也就是了。”
老妇人自然听得出她的口气来,冷冷哼了一声,才道:“你祖父田有甲、师父卓—绝,都是本帮邀约的人,如今都落在仙女庙中,本帮自会向仙女庙交涉,要他们放人,你如何能走?”
田中玉道:“我爷爷、我师父并没有答应加入紫衣帮,用不着贵帮交涉,救人之事,也不劳贵帮费心。”
老妇人听得脸色一沉,喝道:“小丫头……”
沈若华忙道:“娘,田姑娘和女儿很谈得来,她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你老人家别生气啦。”一面拉着田中玉的手道:“田姑娘,我娘也是急性子,令祖、令师,愿不愿意加入敝帮,且等把人救出来了再说,敝帮内三堂要敦请他们,也并无恶意,这事自由令祖、令师去决定好了,你住上几天,见到了令祖、令师不好么?”
凌干青也道:“兄弟,沈姑娘说得不错,你且忍耐一些。”田中玉因大哥这么说了,也就不再说话。
不多一会,小船缓缓靠岸,大家舍舟登岸。聂小香朝老妇人裣衿一礼,说道:“老夫人把小女子带离仙女庙,此恩此德,小女子逢当永远感激不尽,小女子就此告别。”老妇人只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聂小香又朝凌干青道:“凌相公珍重,我……”她一双盈盈秋波,不禁隐含泪水,底下的话竟然说不出来。
凌干青忙道:“聂姑娘,你要到哪里去?”
聂小香咽声道:“我有我的去处,你不用管了……”
“不。”凌干青道:“你为了救找,才不容于师门,我岂能不管?”
聂小香凄然一笑道:“其实凌相公也不是我救出来的,我只是从你身边窃走了宝剑,于心不安,才把它还给你而已……”说到这里,忽然张了张口,“哕”的一声,弯腰作呕,吐出一口黄水来。
凌干青急忙伸手把她扶住,问道:“聂姑娘怎么了?”
聂小香道:“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想吐。”
沈若华也伸手扶住了她,说道:“聂姑娘,我娘顾虑的是敝帮中不准收留别派的人,以免引起双方误会,其实敝帮和仙女庙今晚已经撕破了脸,也不用再顾忌了,再说,今晚夜色已深,就是要走,也且住上一晚,明天再作商量。”—面回头道:“娘,女儿说得对么?”
老妇人道:“娘又没说不留聂姑娘,娘感到为难的,是朱九通会反噬咱们收容他门下叛徒,这是武林中的大忌,怕帮主知道了会降罪下来,说是非由我起,娘的意思,也是想和大家磋商磋商,却不想一句话,引起两位姑娘的误全了。”
沈若华道:“聂姑娘、田姑娘,你们听到了吧?我家就在不远,快些走吧。”
老妇人回头朝凌干青含笑道:“凌相公,你们随老身来。”说着,走在前面引路。
这是乡村间—条小径,老妇人领着大家,穿过一片疏林,走近一所茅屋,推门而入,点起灯来,一面含笑招呼道:“凌相公请进。”从她行动上,就可看得出来,她欢迎的只是凌干青—个。
沈若华和田中玉、聂小香一起进入客堂,老妇人已经—个人往屋后而去。沈若华眨动眼睛,看着凌干青,含笑道:“蜗居又小又脏,凌兄请坐呀。”她拉过两把竹椅,一面又道:“田姑娘、聂姑娘也不用客气了。”
大家在椅上坐下,沈若华道:“小妹去去就来。”就转身翩然往里行去。
凌干青眼看聂小香脸色苍白,和自己初见之时,消瘦了许多,心中大是不忍,但当着田中玉,又不好说什么话。聂小香坐在椅上,一手按着胸口,好像很不舒服,也没和谁说话。田中玉是个小心眼的人,既对老妇人心存芥蒂,又对凌干青只是不时的拿眼去看聂小香,心里更不舒畅,也只是坐着没有说话。
一会工夫,只见沈若华端着一个木盘走了出来,盘中放着三盏茗茶,放到桌上,一面含笑道:“凌兄、田姑娘、聂姑娘请用茶,聂姑娘身子不舒服,喝口热茶,也许会好些呢。”
聂小香取过茶盏,轻轻喝了一口,忽然站起,急步奔到门,一手扶着门框,身子前扑,又“哕”的一声,作起呕来,吐出一口黄水。
凌干青道:“聂姑娘大概着凉了。”
聂小香取出手绢,轻轻抹了下嘴角,又回到椅上坐下,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嫣然一笑道:“我没有什么。”
田中玉心中更是觉得不舒畅,暗道:“嘘寒问暖,只是会对她体贴。”
不多一会,老妇人已经下了几碗面,端了出来,每碗面上,还有一个油煎的荷包蛋,一面说道:“时间不早,大家肚子大概饿了,老身没准备什么好吃的,凌相公将就着吃吧。”
凌干青起身道:“怎好麻烦伯母?”
老妇人蔼然笑道:“凌相公不用客气,面快凉了,趁热吃吧。”
田中玉看得又暗暗哼道:“这大概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呢。”
凌干青道:“晚辈那就不客气。”
老妇人道:“自己人本来就不用客气嘛。”
沈若华看聂小香没有举筷,不觉说道:“聂姑娘,你怎么不吃呢?”
聂小香道:“我真的吃不下,沈姐姐,还是你吃吧。”
老妇人道:“里面还有,聂姑娘也不用客气,若华,你去端出来就好。”
聂小香道:“这几天,晚辈一直有些不舒服,不想吃东西。”沈若华翩然进去,果然又端了两碗面出来。
大家围着桌子坐下,吃起面来。只有聂小香看到油煎的荷包蛋,鼻子就闻到一股油味,隐隐作呕,只是拿了手绢,掩着口,连话都懒得说。
突听远处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说道:“沈老嫂子在家么?”听声音,这句话,大概还在半里之外。
老妇人抬头问道:“是逢老大么?”
“哈哈。”那低哑声音大笑着道:“正是。”笑声已渐渐接近,等到说出“正是”二字,差不多已近了一半,过没多久,只见从门外走进一个秃顶红脸,双肩宽阔的老者。
这人身穿一件土布大褂,脚穿草鞋,右手微屈,肩头扛着一尺长的阔剑,目光炯炯朝大家看了一眼,就呵呵笑道:“兄弟从仙女庙一脚赶来,沈老嫂子果然回来了。”
老妇人含笑道:“逢老大请坐。”
沈若华连忙拉过一把椅子,说道:“总护法辛苦了。”凌干青心中暗道:“原来这人还是紫衣帮的总护法。”
逢老大一屁股朝椅子上坐下,看到桌上还有面,没有人吃,呵呵笑道:“巧极了,兄弟正有些饿了,这碗面没人吃吧?”他也没待老妇人说话,一手放下阔剑端起面碗唏哩哗啦的连吞带嚼,三两口,就把一碗汤面吃下肚去。
[ ]第七章 一剑逞威
老妇人等他把面吃完,才道:“逢老大连夜赶来,可是和朱九通闹翻了脸?”32“唔。”逢老大放下面碗,说道:“听说老嫂子用“玲珑指”连伤了他们几个人,这不是小事,听他说,老嫂子还把朱九通的一个师侄带来了,可有些事?”
“不错。”老妇人道:“他怎么说?”
逢老大攒攒眉道:“朱老道甚是气怒,几乎和兄弟动起手来……”凌干青心中暗道:“原来他们并未动手。”
只听逢老大又道:“他说,他们和咱们在江湖上也谊属同道,若华当时并没亮出咱们的牌子来,他只当她是掌中双杰一起的人,所以把她留下了,但老嫂子救走若华,还带走了他们的叛门逆徒,就太不顾江湖道义了。”
老妇人道:“他知道老身去了么?”
逢老大大笑道:“老嫂子用“绝户玲珑指”点伤了人,他还会认不出来?”
沈若华道:“但咱们要邀请掌中双杰,他们趁机把人拿走,还有江湖道义么?”
逢老大一抹嘴巴,又取起茶碗,喝了一口,才道:“话是不错,但咱们如果收容了他们的叛门徒弟,说到江湖上去,总是咱们理亏。”
凌干青道:“此事和贵帮无关,人是在下带出来的,自有在下负责。”
逢老大目光一动,望望凌干青,问道:“这位小兄弟是谁?”
老妇人忙道:“老身还没和总护法引见,他是木道门下,凌干青凌相公。”
“呵呵。”逢老大朝凌干青笑着拱拱手道:“老朽久仰木道长盛名,可惜无缘识荆,今晚遇上小兄弟,实是幸会。”
凌干青忙道:“前辈好说。”
逢老大问道:“听小兄弟的口气,人是你带出来的了?”
凌干青道:“在下等人,被囚禁在地窖之中,是聂姑娘把我们救出来的,聂姑娘如果不随我们离开仙女庙,他们岂肯放过聂姑娘?”
逢老大道:“小兄弟可知这一来,就犯了江湖大忌?”
凌干青道:“聂姑娘弃暗投明,有何不可?她师父柳凤娇和在下有不共戴天之仇,她就是不找我,在下也非找她不可。”
逢老大心中虽不以为然,但看凌干青这说了,他不便多说,回头朝老妇人道:“当时朱老道只道是老嫂子收容他们门人,向兄弟责问,此事既由凌相公一力承担,就和本帮不相干了。”
老妇人问道:“掌中双杰呢?他怎么说?”
逢老大道:“他已答应送回掌中双杰,此事原是误会,只不过他有一个条件……”
老妇人哼道:“他是不是要咱们送还聂姑娘作为交换条件?”
逢老大看了凌干青一眼,才道:“朱老道本来是这么说的,但只要聂小香不在咱们这里,此事又当别论了。”他话中似有未尽之言。
凌干青自然听得出来,这逢老大只是碍着师父,不好说要把聂小香送回仙女庙去。心念这一转,就站起身拱拱手道:“伯母,今晚多有打扰,聂姑娘是为了送还在下青藤剑,而不见容于师门,此事本和贵帮无关,自然不能因聂姑娘这事,引起双方争执,在下和聂姑娘、田姑娘,自是不便久留,这就告辞了。”
老妇人本意虽然不愿收留聂小香,但对凌干青,却另有打算,此刻一见凌干青说出要走,但有逢老大在场,又不便挽留,因为挽留凌干青,势必也须挽留聂小香了,心中正感作难,凌干青回头道:“田兄弟、聂姑娘,咱们走吧。”
田中玉道:“凌大哥,这一路上,多蒙你照顾,我感激不尽,我……不和你一起走了,你只管走吧。”
凌干青一呆道:“兄弟要留在这里么?”
“是的。”田中玉低着头道:“我爷爷和师父落在仙女庙手中,如今他们既然答应放人,我想留在这里等两位老人家呢。”
老妇人道:“这样也好,田姑娘留在老身这里,凌相公只管放心,老身决不会使她有半点委屈。”
凌干青暗中攒了下眉,心想:“掌中双杰,为人正派,他们当日拒绝了紫衣帮,才会落到仙女庙手里,不入于赤,则入于黑,这岂是掌中双杰的本意,这位田兄弟涉世末深,除了任性,焉知两位老人的心意?但她当着老妇人说出来了,自己自然不好勉强她一同走了。”
想到这里,只好点头道:“兄弟既要留下来等令祖、令师,有沈伯母和沈姑娘在—起,愚兄自可放心了,等见到令祖、令师,再作行止也好。”“等见到了令祖、令师,再作行止”,就是暗示她,令祖、令师是不会参加紫衣帮,这话当着紫衣帮总护法逢老大和老妇人,自然不能明说。话声一落,就朝聂小香道:“聂姑娘,那我们就走吧。”聂小香盈盈站起身来。
凌干青又朝逢老大和老妇人母女拱拱手道:“逢前辈、伯母、沈姑娘,在下告辞了。”
老妇人送到门口,叮咛道:“凌相公,朱九通在黑道上,名气颇响,势力不小,你护送聂姑娘,路上可得小心,尤其我老伴有几个对头武功极高,他传你的“天雷指”,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使,千万记住了。”
凌干青道:“晚辈记住了。”
老妇人又道:“这里只是老身临时住所,你若有暇,务望去凤阳小溪河一行。”
凌干青点头道:“晚辈一定会去的。”
沈若华也跟了出来,朝聂小香歉然道:“聂姑娘,真不好意思,已经这么晚了,不等天亮了再走。”
聂小香低低的道:“沈姐姐,谢谢你。”
凌干青走了几步,回头道:“伯母,沈姑娘请进去了。”他这一回头,但见沈若华一双明亮的眼睛,只是望着自己,他不敢朝她多看,转身大步行去。
聂小香像小媳妇似的只是跟在他身后,低着头而行。走了一段路,聂小香忽然脚下一停,低低的叫道:“凌相公……”
凌干青回身道:“聂姑娘有什么事?”
聂小香忽然眼圈一红,朝他盈盈拜了下去,哽咽道:“凌相公,你把我从仙女庙救出来,这份情意,聂小香没齿也不会忘记的,只是我和你同行,是个累赘,何况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要和凌相公作别了……”她说到这里,珠泪—颗颗从眼角滚落下来。
凌干青急忙伸手把她扶了起来说道:“聂姑娘,在下到扬州来,就是找你来的,你在仙女庙送还宝剑,足见深明大义,为了在下,使你不见容于师门,所以在下只好要你离开仙女庙,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自然要负责到底,仙女庙因姑娘的叛离,正在想尽办法,要把你弄回去,岂肯放过姑娘,姑娘此时要和我作别,一个人落了单,正好给他们有可乘的机会,这个万万使不得。”
聂小香被他双手扶住了娇躯,心头又觉得安慰,也更是酸楚,—颗头微微摇着,咽声道:“仙女庙势力遍布大江南北,我和你同走,只是连累了你……”
凌干青大笑道:“柳凤娇是我杀父仇人,除我之心,比姑娘更急,还有什么好连累的?姑娘只管放心,不用替在下担心了。”
聂小香望着他,又感激,又彷徨,凄楚的道:“凌相公,自从那晚,我们初次相识,我就要想到我们只怕没有再见之缘,所以我下了决心,把我的心,我的人,都交给了你,只要有那一晚,就足慰我一生,我内心早就认定我生是凌家的人,死是凌家的鬼了,因此我虽然拿了你的宝剑,却并没有送呈给师父。今天傍晚,小翠告诉我,地窖里囚禁了一个凌干青,我一颗心就一直忐忑不安,才决定把剑送还给你,把你带出仙女庙,算是我尽了心意,我知道你要我离开仙女庙,是一片好心,但我这样一直跟着你,会增加你多少麻烦,多少累赘,我实在并不想离开你,但非离开不可……”她说到这里,已是珠泪粉抛,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
凌干青听她说得委婉凄楚,心头更是不忍,双手握住她一双柔荑,激动的道:“小香,所以你不能走,仙女庙的人对你得不到手,决不甘心,我要永远保护你,绝不让仙女庙的人碰到你一分一毫,柳凤娇是我杀父仇人,他们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小香,你不用走,也不能走,你要答应我,我们永远在一起。”
聂小香目蕴泪水,娇躯微微颤动,嘴角牵了两牵,终于叫出:“凌郎……”一下扑入凌干青的怀里,双臂一环,紧紧的抱住了他,呜咽不已。
凌干青把她拥在怀里,两人默默的拥抱了一阵,凌干青才用手轻轻抬起她的头来,她一双清澈的眼神,羞涩的望着他。凌干青低低的道:“小香,你答应我,永远和我在一起,永远不离开我,好么?”聂小香嘴角浮起一丝笑容,轻轻点了点头,迅快的把一颗头埋到他肩窝,再也不肯抬起头来。
就在此时,突听远处响起一声冷森的嘿嘿干笑。凌干青蓦然惊觉,目光一抬,沉喝道:“什么人?”暗影中缓步走出一高一矮两个身穿半截黄衫的老者,黑夜之中,目光闪闪如星,站在三丈之外,不言不动。
聂小香骤睹两人,不禁打了个冷噤,身子觳觫,低低的道:“凌相公,他们是仙女庙八大护法中的木龙车如海、地龙简伯阳,各有—身奇特武功,他们找来了,这该怎么办?”
凌干青低声道:“别怕,一切有我呢?”
高瘦老者看他们窃窃私语,就冷冷的道:“姓凌的小子,你诱拐仙女庙女弟子,现在束手就缚,乖乖的跟我们走还来得及。”
凌干青把聂小香拦到身后,微微一笑,问道:“怎么样就来不及了呢?”
矮个子老者道:“要等咱们老哥儿出手就来不及了。”
凌干青道:“在下看不出有什么来不及的。”
“小子,你大概还不知道老夫两人来历?”瘦高个子冷笑一声道:“你是何人门下,轻轻年纪,刚出道江湖,就诱拐人家女弟子,真没出息,难道你师傅没告诫过你,这里犯了江湖大忌,老夫也不想为难你,跟老夫兄弟回去,老夫听说观主有意收你为徒,也还可以从轻发落,逞强是没有用的。”
“说得好。”凌干青淡谈一笑道:“二位来历,在下已经知道,阁下是木龙车如海、这位是地龙简伯阳,对不?”
木龙车如海道:“你既知老夫二人名号,还说什么?”只要听他口气,这两人在江湖上敢情名头不小,不然就不会如此托大了。
凌干青道:“二位是江湖人,那就应该讲一个理字,二位如以仙女庙的护法身份来的,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地龙简伯阳嘿然道:“这小子狂妄得很。”
木龙车如海道:“老夫二人正是仙女庙护法,但老夫倒要听听你小子诱拐了人家女弟子,还有什么理好说的?”
凌干青道:“阁下要和在下讲理?”
木龙车如海点头道:“老夫倒要听听你有什么歪理?”
地龙简伯阳道:“车老哥咱们和他有什么好磨蹭的?”
“不。”木龙一手摸着颏下一把山羊胡子,笑道:“人就在咱们面前,你怕他飞上天去?”一面抬目道:“小子,你说。”
凌干青道:“仙女庙虽非江湖正式门派,但既有观主,以有八大护法,自然也粗具规模,连紫衣帮的总护法逢老大都不敢得罪你们,可见仙女庙在江湖上有他的威望了。”
地龙简伯阳嘿然道:“小子,你知道就好。”
凌干青道:“仙女庙朱观主的师抹柳凤娇,和在下有杀父之仇,这点,二位不知道吧?”
木龙车如海一怔,问道:“你父是谁?”
凌干青道:“先父凌千里。”
木龙车如海道:“你是金翅雕的儿子?”
“正是。”凌干青道:“她杀害先父之事,说来话长,不说也罢,但在下下山之日,柳凤娇就派这位聂姑娘乘在下不备,盗走在下宝剑,但这位聂姑娘,自从盗了在下宝剑,心中一直感到不安,今日在下被观主囚禁地室,聂姑娘前来送还宝剑,事被黑衣魔女所悉,在下如果不把她带走,聂姑娘只有一死,在下于心能安么?阁下把诱拐二字,装在在下头上,试问这是诱拐么?”
地龙简伯阳不耐的道:“但聂小香是仙女庙门下,现在和你在一起,总是事实。”
“不错。”凌干青道:“在下既把聂姑娘带出来了,自然有保护她的责任。”
地龙简伯阳阴笑道:“好小子,你口气不小,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能保护得了她么?”
凌干青凛然道:“在下能不能保护她那就要看事实证明了。”
地龙简伯阳阴嘿道:“看来你小子还想顽抗?”
木龙车如海道:“你和柳仙子有仇,老夫二人不管,但你今晚要想带她离开此地,只怕办不到。”
聂小香道:“凌相公,你走你的,我跟他们回仙女庙就是了。”
“那怎么成?”凌干青道:“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回去呢?”
“这不就结了?”地龙简伯阳道:“你们两个自然都得去。”
凌干青道:“仙女庙,在下总有一天会去找柳凤娇的,但不是今晚。”
地龙简伯阳道:“你不想去也非去不可了。”
凌干青点头道:“在下知道,二位既然跟踪而来,决难善了,二位一定要动手,在下也只好接着了。”
木龙车如海目射奇光,说道:“你要和老夫二人动手?”
凌干青道:“实逼处此,在下别无选择,二位只管发招吧。”
地龙简伯阳道:“车老哥,对付这小子,兄弟一个就够了。”身形一闪,就欺到了凌干青身前五尺光景,阴笑道:“小子,你接着了。”
双手五指并拢,宛如两颗蛇头,一低一昂,随着话声,右手一探,就朝凌干青前胸啄来,左手闪电跟进,从右肘穿出,啄向凌干青右肋“归阴穴”,出手恶毒迅疾,使的是“蛇形刁手”。他外号地龙,地龙是蛇的别号,从他出手招式,就可知他是五毒门的高手。
凌干青理也没理他,身形一个轻旋,就带着聂小香闪开了数尺,低声道:“你站着替我掠阵,我不会输给他的。”轻轻放下聂小香。
聂小香道:“凌相公,我怕……”
凌干青双眉一掀,朗笑一声道:“你不用害怕,谁敢动你,凌某就要他溅血于此。”
地龙简伯阳双手齐出,忽然发观眼前人影顿失,凌干青和聂小香居然从左旋出,到了数尺之外,他识不得凌干青使的“乙木遁形身法”,头心不禁一怔,嘿然道:“好小子,你躲得开老子第一招还躲得开第二招么?”“嘶”的一声,身发如风,双手起伏,又朝凌干青攻来。
这回他展开蛇形手法,忽啄忽切,双手就像灵蛇乱闪,一片爪影,波翻涛涌,记记都朝凌干青要害大穴下手。凌干青运起了“乙木真气”,闭住全身穴道,双手开阖,使的是师门“木形掌”,记记带起轻啸,和对方硬打硬拆。
片刻工夫,两人已打了二十几个照面,地龙简伯阳丝毫也没拣到便宜,心中渐渐不耐,突然冷笑一声,脚下往后退下一步,阴声道:“小子,你接我这一掌试试吧。”左手抬处,一双手掌已经色呈暗灰,疾拍过来。
凌干青但觉对方掌势未到,一股腥风已迎面涌至,中人欲呕,心头不由暗暗吃了一惊,他并不认得对方使的是什么掌,但却可以想得到对方使的既是蛇形手法,这一记极可能是什么毒掌无疑。他不知破解之法,自然不敢用“木形掌”和对方硬接,突然心中一动,想起沈大娘把活死人传给自己的一记指法,称之为“天雷指”,不知是不是能破他的掌功?心念这一动,立即后退一步,左手握拳,中指直竖,朝简伯阳掌心点去。
双方出手,何等快速?简伯阳掌风涌到,凌干青的一缕指风,也正好截着,但听“波”的一声轻响腥风立时被震得四散。地龙简伯阳方自一惊,但觉一股雷火般指风,急袭而至,他自然识得历害,这小子的指功,正是自己“五毒掌”的克星,不由机伶一颤,急待沉腕收掌。但等他发觉,已是迟了“天雷指”迅疾如电,一下就击中他的掌心。
这一刹那,地龙简伯阳如遭雷殛,指风就像尖锥,透过掌心,迅速直达四肢百骸,他一个人猛然一颤,口中发出一声闷哼,双脚一软,跌坐下去,委顿在地,再也站不起来。不,“五毒掌”一破,本来凝聚掌心,花了十数年心力,所吸取的毒蛇毒涎,一时全散,四肢一阵抽搐,立刻毒发身死。
这真是电光石火般事,木龙车如海负手而立,本以为凭地龙简伯阳的武功,对付一个年轻后生,还不手到擒来?此时骤睹简伯阳中指倒地,还只道是负了伤,伤在凌干青手下,已经使他大为惊凛,那知目光一注,简伯阳竟然手脚抽搐了两下,就再也不动了,当真非同小可,目光如电,投注到凌干青的身上,重重哼了一声道:“小子,你使的是什么毒功?”
凌干青怒笑道:“凌某光明正大,岂是使毒之人?”
木龙车如海“刷”的一声从身边抽出一柄四尺长剑,怒哼一声道:“看来老夫非出手不可了。”
凌干青大笑道:“阁下要动手,就用不着什么藉口,对仙女庙的人,其实在下也毋须客气了。”右腕一抬,“铮”的一声,青练乍现,手中已多了一把细长长剑。
木龙车如晦脸色狞厉,目光盯在他青藤剑上,点头道:“好剑,你小心了。”长剑扬空一闪,剑如匹练,朝凌干青头顶劈来。
凌干青使了一招“举火烧天”,迎着他青钢剑截去。木龙车如海发现凌干青使的软剑青芒甚盛,不想和他硬砸,手腕一振,刷刷刷刷剑光缭绕,左右分刺。凌干青展开师门“乙木剑法”,忽虚忽实,青光飘洒,使得轻灵如风,极尽变化。
木龙车如海连发了几招,全被凌干青化解去,心中暗暗称奇,竟然看不出他的剑法门户。须知他成名虽已数十年,但从未见过木道长的剑法,如何能看得出凌干青的路数来?一时不禁怒从心起,剑招一紧,剑光霍霍,一道银虹,像长江大河,滚滚出手。但凌干青使的“乙木剑法”,有攻有守,守中有攻,变化迅速,虚实莫测,木龙车如海攻势固然凌厉,依然无法占得上风,心中更自惊异,暗道:“老夫倒真是小觑这小子了,今晚若不把他擒回仙女庙去,木龙车如海,还能在江湖上扬名立户?”想到这里,只是不住的提吸真气加重剑上压力。
凌干青和他拼搏了三十几招,但觉对方剑势愈来愈沉,自己的剑势,大有被他压制下来之感,心中也暗暗踌躇:“自己该不该……”
就在此时,突听聂小香发出一声尖叫,这声尖叫入耳,使他心神为之一分,突觉左肩一凉,被对方剑尖刺中,一时也忘了疼痛,心头猛然一惊,奋力一剑,“当”的一声,格开车如海长剑,大喝一声:“住手。”
木龙车如海这一剑虽然只刺中凌干青左肩,伤得极轻,但听他喝出“住手”,不觉大笑道:“小子,你弃了手中长剑,老夫可以住手。”剑势中紧,一片寒光,飞卷而至,攻势更加凌历。
凌干青只听到聂小香一声尖叫,就没听到第二声,心头又急又怒,大喝道:“在下本来不想伤你,阁下太不知道进退了。”喝声出口,“天壤一剑”也跟着出手。青藤剑在这—瞬间,青光陡然暴涨,有如—片晶莹的光幕,席卷而出。
木龙车如海笑声方发,只觉一道青蒙蒙的剑光已经卷到身前奇亮耀目,几乎使人睁不开眼来。不,一片森寒剑气,迎面罩落,心头不禁猛吃一惊,一时之间,急忙使了一个懒驴打滚,在地上接连几滚,翻出去一丈开外,才敢跃起,才发现自己身上鲜血如注,一条右臂,已经被剑光齐肩截断。
凌干青还是第一次施展这招剑法,却也想不到这“天壤一剑”竟有如此威力,一时也不禁怔得一怔。原来这“天壤一剑”,当日木剑道长传给凌干青之时,曾经一再告诫,这一招剑法,是他一位去世多年的好友所创,因为杀气太重,有干天和,不到万不得已,慎勿轻使。
本来他是不想传给门下弟子的,但因凌干青的仇人太强了,惟有这一招剑法,才能克制得住,所以才把这“天壤一剑”传给了凌干青,同时也把好友昔年的随身兵刃青藤剑,也交给了凌干青,曾道:“这招剑法,只有由青藤剑使出,方能发挥剑招的威力。”
凌干青当时曾问师父的好友是谁?木剑道长只是笑了笑道:“你不用知道他是谁,知道了对你并无益处。”现在凌干青才体会到这招“天壤一剑”果然威力奇强,他剑势出手,几乎连自己都不知道一下就已把木龙车如海的右臂削下来。这还是木龙对敌经验丰富,发现不对,就贴地滚开,不然,只怕早已身首异处了。
且说凌干青一怔之后,急忙举目四顾,刚才还站在不远的聂小香,已经不见了。不,正有一簇人影,朝西飞掠而去,业已奔出十余丈。凌干青心头一急,双足一点,身子凌空飞起扑而起,衔尾急追过去。他一身轻功,已臻上乘,这一提气飞掠,当真有如离弦之箭,快得可以穿云射月。双方距离,很快就拉近了。
前面一共七八个人,看他们身手,只不过是二三流的角色。凌干青急起直追,不大工夫,和他们只有三五丈距离,口中春雷般大喝一声:“你们还不给我站住?”前而八人听到凌干青追来,立即由两个汉子挟着聂小香一路奔行。
分出六人,倏地回过身来,钢刀一横,拦住了去路。不,他们仗着人多,没待凌干青追到,已经围了上来,六柄钢刀,交叉攻到。凌干青心急救人,那还和他们缠围,口中大喝一声:“该死的东西。”剑光乍亮,寒光像扇面般飞洒出去。又是一招“天壤一剑”,惨叫起处,六人同时扑地倒下。
凌干青脚下丝毫不停,点足掠起,宛如大鹏凌空,一下从正在急奔的两个汉子头上飞过,落到他们面前,大喝一声道:“你们再不站住,那是不想活了。”两个汉子一眼看到凌干青凭空泻落,拦住了去路,不由吓得心胆俱碎,赶忙停住。
左首一个道:“少侠,这不关我们的事。”他手中还挟着聂小香不放。
凌干青怒目喝道:“你还不把聂姑娘放下来?”
那人放下聂小香,脸色惊惧的道:“她……她不是的……”
凌干青目光一注之下,也看出来了,原来这人放下来的,只是一个假人,心头一紧,急忙问道:“聂姑娘人呢?”
左首一个道:“这是……何……何姑娘交代的……”
凌干青问道:“何姑娘是谁?”
左首一个道:“何姑娘就是观主的三师妹。”
凌干青道:“就是黑衣魔女么?”
左首汉子道:“是的。”
凌干青又道:“这么说聂姑娘是她掳去了?”
左首汉子道:“是……是的。”
凌干青道:“黑衣魔女朝哪里去的?”
左首汉子道:“不……不知道。”凌干青听得大怒,右手一挥,青光乍闪,两声惨叫同时响起,两人饮剑倒了下去,他心头无比愤急,口中发出一声龙吟般的长啸,双脚一顿,又纵身扑起,朝来路飞射过去。
这回他救人情急不住的提吸真气,施展轻功,一路飞掠,当真有如天马行空,快若追风,转眼之间,已经奔出七八里路程,依然不见,丝毫人影,前面已有一条大江,横互如带,心中不禁暗暗踌躇,忖道:“莫非自己追错了方向不成?”
正在思忖之间,只见沿着江岸,正有一个小巧人影,急匆匆行来。因相距甚远,又有柳条垂丝,掩映其间,看不清楚,但从她身形看去,似乎是个女子,她急步沿江而行,似在找人。
“莫非是聂小香。”心念这一动,立即迎着那小巧人影奔掠过去,到得近前,目光一注,那是一个十六七岁的青衣少女,正待转身。
那青衣少女发出清脆的声音叫道:“凌相公请留步。”
凌干青听得一怔,心想:“自己和她素不相识,她怎么叫得出自己姓凌呢?”
不由脚下一停,问道:“姑娘是叫在下么?”
青衣少女绽出满脸花一样的笑容,说道:“这里又没有第三个人,自然是叫相公了。”
凌干青问道:“姑娘有什么事?”
青衣少女道:“小婢在这里已经等了很久了,没见到凌相公,真把小婢急死了。”
“姑娘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凌干青奇道:“你怎么知道在下会到这里来的呢?”
青衣少女展齿一笑道:“自然是我家主人交代的了。”
凌干青道:“你家主人是谁呢?”
青衣少女狡黠一笑道:“小婢奉命在这里等候凌相公,请凌相公屈驾一行,你见了我家主人,自然就知道了。”
凌干青道:“在下身有急事,请姑娘覆上贵主人,我无暇前去,深为抱歉。”说完,又转身欲走。
青衣少女道:“凌相公要走,也该听小婢把话说完了再走呀。”
凌干青道:“姑娘还有什么话,那就请快说。”
青衣少女道:“我家主人说的,他请你屈驾一唔,就是和你身有急事有关,错过了,你就会追悔莫及。”
凌干青道:“你说什么?”
青衣少女道:“我家主人说是这么说的咯。”
凌干青道:“你家主人知道我的急事是什么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青衣少女接着道:“小婢只是听主人怎么说,我也怎么说,凌相公有什么疑问,不会自己去问我家主人么?”
凌干青问道:“你家主人在哪里?”
青衣少女道:“凌相公答应去了?”
凌干青道:“好吧,姑娘请在前面带路。”
青衣少女嫣然一笑,转身道:“凌相公请随小婢来。”话声一落,就低头急步行去。
凌干青随在她身后,走出一箭来远,只见一棵垂杨下面,停泊着一条黑越越的船只,舱中不见一点灯火。青衣少女脚下一停,伸手指指船舱,说道:“我家主人就在舱中恭候,凌相公请自己上去吧。”
凌干青心头暗想:“这不知又是什么诡计?”一面问道:“你家主人既把在下约来,怎么舱中一点灯火也没有?”
青衣少女清笑道:“凌相公既然来了,还有什么好趑趄的?难道我家主人还会存心害你不成?”
凌干青心中虽然暗自起疑,却也不肯示弱,朗笑一声道:“好,在下倒要看看,你家主人究竟是谁?”举步跨上跳板,踏上船头,说道:“在下凌干青,应邀而来,不知是哪一位见召?”
只听舱中有人嗤的一声轻笑,说道:“客人来了,怎不请进来呢?”随着话声,舱门已经轻轻推启。
凌干青目能夜视,便也凝足目力看去,舱中依然黑黝黝的看不到一点景物。细辨那说话声音,似是一个女子,心中更觉疑窦丛生,不觉笑道:“舱中如此黝黑,主人这是待客之道么?”
只听“擦”的一声,眼前突然一亮,一个长发披肩的绿衣女子,背着舱门,站在一张小方桌前面,正在用手中火摺点灯。同时只听她娇柔的声音说道:“凌相公现在可以放心进来了吧?”
凌干青听她这么说了,只得举步走入,说道:“姑娘见邀,不知有何见教?”他现在才看清楚,舱中四周都着绿色布幔,无怪从外面看进来,不透一点天光了。
“嗯。”绿衣女子口中轻嗯一声,缓缓转过身来,说道:“凌相公请坐。”凌干青目光一注,原来绿衣女子赫然是黑衣魔女。
自己正要找她,她却把自己找来了,一时不觉微微一怔,冷然说道:“原来是你。”
黑衣魔女今晚变成了绿衣魔女啦,她翘着红菱般嘴角,露出一口整齐如玉的贝齿,轻盈一笑道:“凌相公没想到吧?”
她今晚似是刻意修饰了一番,柳眉如黛,眼波如水,薄施脂粉,轻点绛唇,方才在仙女庙,还没看得清楚,这回,在明亮的琉璃灯前,你可以看清楚了。她不但美,而且艳,娇而且柔,身材苗条而匀,肌肤细腻而白,目光凝注,似秋水而明亮,明眸传情,如明珠而炙热,既含笑而含颦,亦宜喜而宜嗔。好了,这四六句现在可不流行,但只有如此,才能把她形容得出来。
凌干青只觉眼前一亮看得不禁呆了,谁说黑衣魔女,允是凌波仙子。他脸上不禁一红,口中冒出一句话来:“在下正要找你。”
“我不知道。”黑衣魔女含情脉脉的一笑,说:“我不是把你请进来了么?有话也请坐下来再说呀。”
凌干青给她一颦一笑,笑得有些局促不安,直楞楞的依言坐下,问道:“聂小香是被姑娘劫来了?”
“不错。”黑衣魔女答得很干脆,一面抬目问道:“凌相公就是为了她才要找我,对么?”
凌干青道:“正是,因为聂姑娘是把剑送还给在下,才成了叛门之徒,在下不得不劝她离开仙女庙,她目前是个举目无亲的人,在下在道义上,有保护她的责任,你既然劫持了她,在下自然要找你了。”
黑衣魔女望着他,似笑非笑的道:“是道义么?”
凌干青被她看得脸上一红,说道:“难道不是?”
刚说到这里,只见里首绿色帷幕一动,那青衣少女手托银盘,送上两盏香茗,放到桌上,说道:“凌相公请用茶。”很快就退了下去。
黑衣魔女星眼流波,笑了笑道:“那么凌相公可知小妹把你请来,是为了什么呢?”
凌干青道:“在下正要请教。”
黑衣魔女嫣然一笑道:“也就是为了我擒到聂小香。”
凌干青道:“在下想不出姑娘通知我的道理来。”
“我不是通知你。”黑衣魔女媚笑道:“我有几句话想和你当面说清楚。”接着道:“凌相公已经折腾了大半夜,我特地准备了几式酒菜,和凌相公宵夜……”
凌干青道:“姑娘有话请说,酒菜不用了。”凌干青话未说完,绿色帷幕又轻轻飘动,那青衣少女手托银盘,端着酒菜走入,放到桌上,把两副杯筷放好,又闪身出去。
黑衣魔女亲自斟了两杯酒,含笑道:“凌相公放心,小妹还不至于在这酒菜中下毒。”她举起杯子,就着樱唇,一饮而尽,才道:“这一杯,小妹先喝了,表示酒中没有毒药,也表示小妹的敬意,凌相公能不赏脸么?”她喝下一杯,立即桃腮欲晕,水汪汪的一双眼睛,只是望着他,脉脉含情,等待着他喝酒。凌干青倒是不好拒饮,只得也举杯一饮而尽。
黑衣魔女笑道:“凌相公果然豪爽,但喝了酒,总得吃些下酒菜,这样罢,小妹先吃一筷,你就可以放心了。”说着,果然举筷在每一种菜肴中,夹着吃了,表示无毒。
凌干青只是夹了一筷菜肴,慢慢吃着,一面说道:“姑娘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黑衣魔女朝他嫣然一笑,用筷子夹了一块熏鱼,放在他面前的碟子上,然后举杯说道:“你再干一杯,把这块熏鱼吃了,我就说。”
凌干青道:“在下不善饮酒。”
黑衣魔女不依道:“你干了这一杯,我陪你喝咯,凌相公是男人家,两杯酒怕什么?小妹平日也不善饮酒,今晚也不是喝了。”她果然又把一杯酒干了。
这两杯下肚,她—张粉白匀红的脸上,很快升起了朝霞般两片红云,更是娇艳欲滴,双眸望着凌干青,在等他喝酒,但也目光如水,盈盈凝睇,有着说不出的绵绵情意。凌干青推辞不得,尤其给她这般等着,瞧着,看得有些脸上讪讪的,无法不喝了,只好举杯道:“谢谢你。”一口把酒喝了。
黑衣魔女道:“快把熏鱼吃了。”
凌干青只得又低着头,把熏鱼吃了,抬目道:“姑娘……”
黑衣魔女不待他说出来,就抢着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姑娘”下面,就是“有什么话可以说了”,对不?”
凌干青嗫嚅的道:“在下正是此意。”
“瞧你……”黑衣魔女眼皮—溜,披披樱唇,接着道:“我不说出来,你好像坐立不安似的。”她又看了他一眼,才道:“第一件事,我告诉你的,小妹姓何,名叫真真,你就叫我何真真好了,别姑娘、姑娘的,听来别扭透啦。”
凌干青道:“在下怎好叫姑娘名字?”
“这有什么关系?”何真真道:“姓名是一个人的符号,代表某一个人,姑娘二字,可不代表我呀,我叫你凌大哥,你叫我何真真,这样总可以了吧?”
凌干青问道:“这是第一,那么第二呢?”
何真真娇笑道:“事情一件一件的来,你先答应了第一件,小妹再说第二件。”
凌干青点头道:“好。”
何真真横了他一眼,笑吟吟的道:“那就叫呀。”
凌干青尴尬的道:“这……”
“这什么呢?”何真真娇媚的道:“凌大哥,你叫我何真真呢。”
凌干青脸上一红,说道:“没有事情,怎么叫来?”
何真真撒娇的道:“我就要你叫咯,你不叫,第二件事,我就不说了。”
“好。”凌干青无可奈何的叫道:“何真真。”
“嗯。”何真真打她鼻孔里轻嗯了一声,嗯得人心头会有异样的感受。
凌干青望着她当真人比花娇,那张吹弹得破的娇靥上,似羞涩,似含娇嗔,别有一番柔媚之态,他本来望着她,是在等她下文,现在看了她—眼,可就不敢再看了,但却又舍不得不看。她正在含情脉脉的看着他,他知道如果再不移开眼来,很可能会把持不住,他现在已经感到把持不住了。
“嗤。”何真真忽然娇笑了声,说道:“凌大哥,你好像在逃避我?”
凌干青红着脸道:“在下……没有……”
“还说没有?”何真真轻柔的道:“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凌干青心头跳了,嗫嚅的道:“因为姑娘太美了。”
“真的?嗯,你骗我。”何真真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披披樱唇道:“如果我真的美,你为什么不再看我呢?你说,我真的美不美?”她把一张红馥馥的脸,送到了凌干青面前,吹气如兰,口脂可闻。
凌干青一抬眼,就看到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笑盈盈的樱唇,他眼下几乎花了,心也跳得有些模糊了,口中说道:“姑娘真的很美。”
四目交投,她眨眨美眼,赧然道:“那你为什么还不叫我好妹子呢?”
凌干青情不自禁,低低的叫道:“好妹子……”
“嗯。”何真真随着一声轻“嗯”,樱唇送到他嘴上,一个苗条而诱惑的娇躯,也像水蛇般往他怀里贴来。前舱门早就阖上了,绿色的帘幕,也已放下了好一会了。现在从中舱通向后舱的帷幕,不知何时已经左右拉开。
后舱,是一间精致的卧房,地方不大,却有一张铺好了绣枕鸳被精致的床。就在此时,船头忽然一沉,接着响起了青衣使女的一声娇叱:“什么人?”
“扑通。”有人掉下了江水。紧接着“砰”然一声大响,舱门被人踢开了,门口有人清喝了声:“无耻魔女,你干得好事。”两个已经缠在一起的人,经这徒如其来的一喝,就迅快分了开来。
黑衣魔女何真真连人影还没有看清,双手扬处,响起两声极轻的机篁,从她衣袖中射出的两蓬飞针,一阵嘶嘶之声,连续不绝,朝门口激射过去。飞针像扇面般展开,几平把舱门都封死了,门口若是有人,绝难逃得过这两蓬毒针。
不,只要有一支被射中,就会见血封喉,保你连哼都哼不出来。但舱门口那人却哼出来了,那是一声冷哼。哼声甫出,白光乍闪,一阵“叮”“叮”“叮”轻微的声响起处,黑衣魔女打出去的两蓬飞针,全被剑光击落。不,每一支飞针,都被来人剑光截成了两半,纷纷坠地。
“呛”,紫光一闪,何真真在这一瞬间,已从腰间掣出了一柄短剑!这柄短剑,正是掌中剑卓一绝传给他门下弟子田中玉的紫艾剑,紫光吐吞,在黑夜之中越显得它锋芒毕露。黑衣魔女是气伤了心,一双本来还水汪汪的眼睛,这回显得杀气腾腾,叱道:“你是什么人,敢来管本姑娘的事?”舱门口那人手中提着一支白光闪闪的长剑,冷笑一声,走了进来,目光一撇呆若木鸡,站在那里的凌干青,嘴角凝笑,冷冷的道:“你果然在施展魔功,把他迷失了心神,你真是无耻之尤。”这人是个唇红齿白的青衫书生,论模样比凌干青来得还要俊俏,只是个子稍嫌瘦小了点,手中提着的是那柄镇江剑。不是别人,正是凌干青的口盟兄弟毕云秋了。
何真真紫艾剑一指,切齿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毕云秋道:“你不用管我是谁,杀了你,徒污我的宝剑,还不给我快滚?”
何真真气得发抖,怒喝道:“凭你配么?姑娘今晚不杀了你,誓不为人。”紫艾剑一挥,足踏中宫,欺身急刺过去。
毕云秋冷冷一笑,手中镇江剑随着挥起,一招“白蛇吐信”,剑尖一拨,“当”的一声,把对方长剑拨开,剑光一闪,反刺何真真左肋“期门”。何真真因手中之剑被毕云秋封出,一时变招不及,被迫后退了一步。毕云秋口中又是一冷哼,手腕一震,镇江剑接连点刺而出。
高手过招,有不得一着失误,何真真就是变招稍慢,立时失去了先机,被毕云秋剑势逼得连退了三步,依然无法还手,只好暂采守势,左封右解,护住了全身。毕云秋剑势虽利,但何真真也不是弱手,虽然屈处下风,却也不易攻得进去,一片错落剑影,只是在何真真左右前后,密集刺出。
这一轮攻拒,一连响起了一十三声金铁交鸣,紫艾剑和镇江剑,同出一人之手,同出一炉之铁,如今却各展锋芒,互相拼搏起来,这岂是卓—绝始料所及之事?何真真心时蹩着一口气,被毕云秋一阵快速攻势,逼得还手无力,直待接下对方一十三剑之后,才乘隙反击,挥剑抢攻,也还了九招,总算把劣势扳了回来。
如论剑招,毕云秋使得轻灵快速,剑如灵蛇,攻多守少。何真真的剑法,辛辣狠毒,出剑部位,都是致命的要害。两人这一战,地方是在船舱之中,进退不过三步,剑势无法大开大阖,再加边上又站着一个凌干青,像是失魂落魄一般,一动不动,两人都有顾虑,因此出剑都以纵刺为主,饶是如此,他们还是打得非常激烈,你来我往,剑芒如闪。
不过片刻工夫,两人已交手了三四十招,渐渐毕云秋又占了上风。只听一阵轻微的金铁交鸣之后,毕云秋突然飞起一脚,脚尖正好踢在何真真执剑右腕之上。何真真惊啊一声,紫艾剑跌落在舱板之上,毕云秋镇江剑剑尖一点。何真真心头猛然一惊,正待往后退。
毕云秋喝道:“黑衣魔女,你再动一动,我剑尖就可穿透你咽喉,你相不相信?”
何真真道:“你待怎样?”她果然不敢稍动。
毕云秋冷冷的道:“我还是一句老话,不会要你的命的,只要你交出解药,你就可以滚了。”
何真真道:“我没有解药。”
毕云秋道:“那你真要我刺穿你的咽喉了?”说话之时,剑尖稍微用力,就刺破了何真真的喉间皮肤,一点鲜红的血珠,从剑尖边缘绽了出来。
何真真切齿道:“摄心大法,没有解药,只要轻拍后脑,就可清醒。”
毕云秋道:“好,你走吧。”何真真要待弯腰去拾取紫艾剑。
毕云秋剑光一闪,喝道:“把剑留下,连剑鞘也给我留下。”
何真真只好把剑鞘一起留下,一面说道:“没关系,你报个万儿来,姑娘今晚认栽了,咱们山不转路转,总有找你算帐的日子。”
“在下毕云秋。”毕云秋冷笑一声:“在下要是怕你找我,今晚就不插手了,但凌干青是我大哥,我能不插手么?”
“好。”何真真切齿道:“毕云秋,你给我记着。”转身朝舵外掠去。
毕云秋返剑入鞘,伸手拾起紫艾剑,也回入了剑鞘,然后走近凌干青身边,举手在他后脑轻轻拍了一下。凌干青口中“啊”一声,双目眨动,奇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目光一注,看到毕云秋,不觉喜道:“会是贤弟,你什么时候来的?”
毕云秋笑道:“我是在最不凑巧的时候来的,破坏了大哥的好事。”他本来是取笑大哥的,但他的脸也红了。
凌干青也被他说红了脸,说道:“贤弟休得取笑了,愚兄连自己都不知道,如何着了她的道的。”
毕云秋道:“那无耻魔女使的是魔教“摄心术”,不论你武功有多高,只要多看她几眼,就会不知不觉的被她眼光所迷惑,听她的摆布了。”
凌干青道:“这就是了,她说有事要和愚兄详谈,愚兄望着她,就发觉她目光之中,好像有着一股吸力,看了她一眼,就移不开了,后来心头就迷迷糊糊起来……”
毕云秋笑道:“你们男人呀,看到漂亮的姑娘,眼睛就死盯不放,现在可好,碰上了会“摄心术”的魔女了,以后看你还敢凝凝的看她不?”他话声出口,突然发现这句“你们男人”四个字,说漏了嘴,不由得脸上蓦地一红,但差幸凌干青没有听出来。
不,凌干青也被他说得俊脸通红,讪讪的道:“贤弟可是把那何真真赶跑了,没把她擒下来吧?”
毕云秋嗤的笑道:“大哥还在想念她么?”
“贤弟,我们说正经的。”凌干青接着问道:“她只是一个人走的么?”
毕云秋一指桌上的紫艾剑,说道:“她把剑都留下了,还会带走什么?”
“唉。”凌干青道:“贤弟怎不先把愚兄救醒呢,我还有话要问她呢。”
毕云秋奇道:“大哥要问她什么呢?”
“有人被她擒去了。”凌干青道:“不是为了救人,愚兄就不会来找她了。”
毕云秋道:“什么人落在她的手里?”
凌干青:“这人叫聂小香,是仙女庙门下的人。”
“唔。”毕云秋霎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点点头到:“我听大哥说过,她偷走了你的一柄软剑,对不?”
#--iCMS.PageBreak--#凌干青道:“是的,愚兄告诉过你,我就是寻剑来的。”
“大哥寻剑只是藉口,寻人才是真的了。”毕云秋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问道:“大哥终于找到她了?”
“贤弟休得取笑。”凌干青脸上一红,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他一指桌上的紫艾剑,说道:“贤弟记得这把紫艾剑么?卓老丈把它送给了谁?”
毕云秋道:“卓一绝不是送给田有甲的孙子田中玉的么?”
“对了。”凌干青道:“这件事就得从田中玉说起……”当下就从和毕云秋分手之后说起,一直说到方才黑衣魔女把自己邀到船上,择要说了个大概。
毕云秋攒攒眉道:“大哥带走他们叛门之徒,又杀了他们八大护法之一的地龙简伯阳,伤了木龙车如海,仙女庙如何肯和你甘休?”
凌干青道:“你不是也羞辱了黑衣魔女么?”
毕云秋披披嘴道:“大哥好像在怪我该多管闲事哩。”
凌干青脸上一红,笑道:“愚兄是说咱们反正在仙女庙结下了粱子,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大哥心里惦念着聂姑娘……”毕云秋道:“咱们先在船上找找着,她们主婢两个都在这条船上,聂小香说不定也在船上呢。”
“贤弟说得极是。”凌干青矍然道:“我们那就快找。”
毕云秋看了他—眼,淡淡的笑道:“瞧你,一提起聂小香来,就急成这个样子。”
中舱尽在眼前,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凌干青推开舱门,走进后舱,这后舱因为有半间隔成了卧室,和中舱连通,后面半间,地方更形逼仄,堆放着杂物,一目了然,那有什么人影?再往后就是后梢摇船的地方,没有蓬舱,当然更没有人了。
凌干青看得心头大急,但怕毕云秋取笑,不好形之于色,木立后梢,正在思索着准备自己一人独闯仙女庙,也非把聂小香救出来不可?
“大哥一个人发什么楞?”毕云秋飘身过来,问道:“没找到聂小香么?”
凌干青道:“贤弟去看了前舱,也没有么?”
毕云秋道:“前舱那么小,当然不可能藏人的了。”他目光—动,问道:“这舱板下面,大哥看过了么?”后梢铺着舱板,下面当然还有下舱了。
凌干青“哦”了一声道:“舱板底下,愚兄倒是没有看过。”
“瞧你……”毕云秋轻笑道:“真是急昏头了。”凌干青也无暇和他多说,急忙双手并用,揭起了两块舱板。下面地方不大,看去黑越越的,果然好像蜷伏着一个人。凌干青心头一急,急忙一跃而下,蹲下身去,定睛一瞧,那不是聂小香还有谁来?她被绳索捆成了一团,除了睁大着一双盈盈目光,朝凌干青望来,口中不能出声。
凌干青心头大是不忍,低声道:“我来救你了。”因舱下甚狭,双手抱起聂小香娇躯,上身才能缓缓直了起来。
毕云秋道:“大哥,你把人交给小弟。”他在上面伸手来接。凌干青只得把聂小香一个人举起,递给了毕云秋,自己才跟着纵身而上。毕云秋把聂小香放到舱板上,双手一搓,掐断了绳索。凌干青迅快把捆在她身上的绳索解开,又从她樱唇中,挖出一团破巾。
聂小香手足虽已松动,但因被捆绑了多时,手足已经麻木,坐在地上,依然动弹不得,只张口叫了声:“凌……大哥……”她因有毕云秋在旁,不好意思叫“凌郎”来,所以改称“凌大哥”,但只叫了一声,双目滚动,一串珍珠般的眼泪,已从脸颊上滚下来。
凌干青柔声道:“小香,我扶你站起来。”双手搀扶着她,缓缓站起。
聂小香双足还有些站立不稳,倚着凌干青幽幽的道:“凌大哥,你其实不用管我……”
毕云秋在旁笑道:“聂姑娘,我大哥是个多情种子,他既把你救出了仙女庙,岂会中途撒手不管?”一面说道:“大哥还不扶聂姑娘到舱里去?”凌干青果然扶着聂小香走入中舱去。
毕云秋脚下有些趑趄,望着两人,目中闪着异样神色,他似乎在考虑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跟进去?不,自己是不是应该走了?聂小香由凌干青扶着跨进中舱,双脚也渐渐恢复知觉,一面低声问道:“大哥,他是什么人呢?”
凌干青道:“他是我结义兄弟,叫做毕云秋……”他回头不见毕云秋跟着进来,忍不住叫道:“贤弟,你怎么不进来呢?”
毕云秋一个人影,已随着他的活声,翩然走入,轻笑道:“小弟是怕大哥和聂姑娘说几句体贴话,进来了不太方便。”凌干青、聂小香二人被他说得飞红了双颊。
凌干青赧然道:“贤弟休得取笑。”
毕云秋目光一抬,注视了聂小香一眼,含笑说道:“真是人见犹怜,无怪方才大哥找不到聂姑娘,急成那个样子了。”
聂小香红了脸,起身裣衿道:“凌大哥认了小妹,你是我的大哥的结义兄弟,情同手足,自然也是我二哥了,不知二哥肯不肯认我这个小妹呢?”
毕云秋爽朗的笑道:“聂姑娘连二哥都叫了,我还有不认你这妹子么?我没有妹子,多个妹子自然最好不过了,好,那就暂时叫你三妹了。”
凌干青道:“贤弟认她作了妹子,怎么还有暂时的呢?”
“大哥连这点也想不出来么?”毕云秋斜睨了他一眼,清脆的笑道:“现在她是我三妹,将来找还得叫她一声大……”“大”字下面,他忽然停住了,只是望着凌干青神秘的笑了笑。
凌干青自然听出来了,急忙道:“贤弟,她已经叫你二哥,你可不能再取笑妹子呀。”
毕云秋道:“瞧你,做了大哥,好偏心,只是帮着三妹说话。”聂小香坐在椅上,双眉含颦,似有倦容。
毕云秋回头问道:“三妹,你哪里不舒服了?”
聂小香眼波流动,低低的道:“小妹也不知道,只是……只是觉得很疲倦……”
毕云秋道:“那你就休息一会吧。”
凌干青却在此时,虎的站了起来,怒容满脸的道:“这些贼人,当真以为凌某好欺侮的了。”
聂小香一怔道:“大哥干么生这大的气?”
毕云秋道:“大概是仙女庙的人又找来了。”
突听岸上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你们叫姓凌的小子出来。”此人话声方出,只听江岸上响起另一个粗壮的声音喝道:“呔,姓凌的小子听着……”他话还未说完,“砰”然—声,一个人凌空倒飞出去一丈来远,往后就倒。
就在这一瞬间,从船头上飞起一条黑影,已经目射寒星,凛然而立,朗声喝道:“在下凌干青,就在这里,本来在下要找的只是柳凤娇一个,因为她和在下有杀父之仇,和仙女庙其他的人无涉,故而一再容忍,避免和朱九通为敌,不料尔等竟然纠缠不清,此去彼来,如今莫怪凌某要痛下杀手了。”凌干青这一先声夺人,倒也颇使来人怔得一怔。第八章 紫气东来
岸上,一共来了七个人,除了被凌干青一记“天雷指”震飞出去的黑衣大汉之外,江边还有三个手执鬼头刀的黑衣汉子。另外三个,服饰不同,高矮各异。站在中间的—个,身穿半截及膝长袍,足登麻鞋,个子不高,但双肩甚阔,—颗光秃秃的脑袋,也比一般人要大得多,黑夜之中,霎着两颗像寒星般的眼睛,直向凌干青看来。
他左首是一个头盘辫子的老头,却生得一颗尖脑袋瘦削脸,尖下巴,小眼睛,十足是副獐头鼠目的相貌。右边一个中等身材,浓眉,左目从眉到脸颊,有一道斜斜的刀疤,左眼已瞎,看去另有一股凶狠之气。在凌干青飞身出舱,指震黑衣汉子,朗声发话之际,毕云秋和聂小香已随着从船头飞身上岸。
毕云秋把从黑衣魔女手中夺下来的紫艾剑,递给了聂小香,以作防身之用,两人一言不发跟着站到了凌干青身后。穿半截长袍的大头老者双目精光熠熠,过了半晌,才阴恻恻尖声道:“小子,你口气倒是不小,今晚要痛下杀手,不知如何一个痛下法子?”
凌干青剑眉凝煞,冷然道:“今后只要仙女庙再有人纠缠不清,凌某就要来得去不得。”
大头老者摸着颏下一把苍须,阴笑道:“老夫不是来了么?”
凌干青道:“所以你也不用想回去了。”
“哈哈。”大头老者尖声大笑道:“老二、老三,你们听见了?”
独眼老者道:“这小子放他奶奶的狗臭屁,他有多大有能耐?敢对老大这么说话,小弟先去掂掂他的斤量。”他手中提着一根纯钢旱烟管,举步朝凌干青走来。
毕云秋道:“大哥,人家老大还没出手呢,这个独眼老头,交给小弟就是了。”手提镇江剑,身形一闪而出。
独眼老者独目一注,沉喝道:“你是什么人?”
毕云秋笑嘻嘻的道:“你呢?本公子剑下,不会无名之辈,你先报个名来。”
独眼老者独目之中,隐射历色,狞笑道:“老子隗达。”
“原来是洞里赤练。”毕云秋轻笑道:“你不躲在洞里,那活该你倒霉。”
原来这独眼老者就是常山三怪的老三洞里赤练隗达,他闻言大怒,口中沉喝—声:“小子,躺下。”铁烟管疾若流星,点打毕云秋的“魂台穴”。
“出手果然恶毒得很。”毕云秋也没掣剑,只是左手一抬,横剑封出。但听“拍”的一声,只觉洞里赤练点来的一记烟管,腕力极为沉雄,自己横剑一封,居然给他震得虎口发热。
隗达也没想到这年轻后生横剑一封,内力极强,自己铁烟管被震得往外荡开,心头暗暗吃了一惊,口中沉哼一声,右手挥处,铁烟管“云麾三舞”,一招三式,举步逼近。毕云秋倏退一步,右手一抬,呛的一声掣出了长剑,左手向上一翻,又是“嗒”的一声,封住了对方早烟管,身子一个轻旋,剑使“拨草寻蛇”,剑尖疾快朝对方“章门穴”刺去。
洞里赤练铁烟管横里一磕,“倒打金钟”,磕着毕云秋剑尖,发出“叮”的一声轻响,烟管顺势一送,点向毕云秋右乳。毕云秋后退半步,口中—声清叱,左手剑鞘封出,一下格开他的铁烟管,突然又跨上半步,白光一闪,使的是一招“赤帝斩蛇”剑风拂面,剑势十分凌厉,他真把隗达看作了蛇。
洞里赤练心头愤怒已极,但对方这一记剑势如电,划向咽喉,他铁烟管已被毕云秋剑鞘封住,抽收已是不及,只好上身往后一仰,飞起右足,朝毕云秋执剑右肘踢来。毕云秋剑鞘一沉,朝他膝盖劈落。洞里赤练左足又起,连环飞腿,捷猛无比。
毕云秋不由得又被逼退了一步,正待欺身而上。洞里赤练哈哈一笑,已经抢先跨上,忽然举起烟管,凑嘴猛的一吹。这一吹不打紧,烟锅里被他吹出无数火星,飞溅出来,朝毕云秋迎面激射过去。毕云秋只得又后退了一步,洞里赤练又狂吸了两口烟。
毕云秋被他接连逼退了两步,心头更是怒不可遏,双眉倒竖,长剑迅速紧胸,手臂突然向天直竖,一个箭步,直欺上去。洞里赤练看他竖剑向天,举步逼进,不知他使的是什么剑法?手臂直伸,门户岂非大开?不觉大喝一声,一口浓烟劈面喷去,旱烟管同时抖手点出。
就在此时,大头老者口中大喝一声:“朝天一炷香,三弟速退。”
聂小香也娇声叫道:“二哥小心,他烟中有毒。”两声喝声,几乎是同时出口,但场中两人,在这一瞬间也有了变化。不错,毕云秋使的这—招,正是“朝天一炷香”。
原来他左足一个箭步飞掠欺进,待到得洞里赤练身前一尺左右,右足足尖在地上一点,一个人已经“嗖”的一声直拔而上,跃起三丈多高,在空中打了一个筋斗,变成头下脚上,手中长剑在身子掉头过来之际,疾疾的一抖,化作“神龙抖甲”,剑光在半空中散开,化作点点银芒,像疾风急雨般朝洞里赤练当头罩落。
这一下因为他居高凌下,不论你洞里赤练如何躲闪,都无法躲闪得开。那獐头鼠目老者一看情形不对,手中长剑一振,双足顿处,剑先人后,飞身扑起,凌空朝毕云秋射去。毕云秋此时发剑下掣,剑势已发,自然无法再挥剑自保,那么獐头鼠目老者这挥剑凌空一掣,大有可能把毕云秋拦腰劈成两截之势。
凌干青看得大怒,口中暴喝一声:“好个不要脸的东西。”左手握拳,中指直竖,振腕就是一震“天雷指”,凌空点了出去。
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洞里赤练喷出一口浓烟,旱烟管顺势点出,眼前人影顿杳,方自一怔。耳中听到了老大的喝声,急忙仰首,但见剑雨飘洒,千百点寒芒,当头疾落,口中大喝一声,振臂挥起旱烟管。但听一阵急如骤雨般的“叮”“叮”轻响连续响起,眼前剑光顿敛,一时还以为全被他接住了。
哪知这是毕云秋的师门绝技,“朝天一炷香”,原是一式三招,但变化全在最后一招,这一招的变化,可以因时而异。他第二招“神龙抖甲”,虽被洞里赤练接住,可是第三招,他人已落地,剑光倏隐,名为“含沙射影”,化作一缕极淡的剑影,贯胸射出。
洞里赤练堪堪把一阵剑雨击没,等到发现胸口有一缕寒气射到,再待封解、闪避,均已不及,被毕云秋一剑穿心而过。就在洞里赤练隗达中剑倒下去的同时,那獐头鼠目老者也被“天雷指”击中,全身如遭雷殛,“砰”的一声堕倒地上。
常山三怪,瞬倏之间,三去其二。这下使得三怪的老大大头鬼王任青原脸色大变,他跨着八字步,蹒跚走上几步,双目隐泛绿光,转来转去,望着凌干青和毕云秋二人,尖声说道:“你们两个娃儿小子,居然伤了我二弟、三弟,很好。”
凌干青道:“在下早就说过,你们纠缠不清,莫怪在下痛下杀手,你二弟凌空偷袭我兄弟,如何怪得在下?”
大头鬼王脸色狞厉,沉声道:“你说,你是南海欧奇峰的什么人?”
凌干青道:“在下凌干青,并不认识欧奇峰。”
大头鬼王历笑道:“难道你方才使的不是南海“天雷指”?”
凌干青心中一动,暗道:“莫非那活死人就是他说的欧奇峰不成?”心念一动,说道:“不是。”
“哈哈哈。”大头鬼王尖声叫道:“欧奇峰躲躲藏藏,躲了二十年,居然调教出你这么一个门人来了,很好,你不承认也没用,老夫难道会看不出来?”话声一落,转脸又朝毕云秋喝道:“小子,你说,你是霍神君的什么人?”
毕云秋道:“我叫毕云秋,不认识霍神君。”他学着大哥的口气,两人回答得一般无二。
“好,好,你们都不承认。”大头鬼王森冷一笑,点点头道:“老夫把你们拿下,不怕你们的师长不出头。”
凌干青转脸朝毕云秋一摆手道:“贤弟,你且退下,愚兄说过,今晚我要他们来得去不得,一个也休想回仙女庙去。”
大头鬼王双目绿光暴射,尖声笑道:“就凭你“天雷指”,岂能伤得了老夫?不过以你的武功,倒是老夫很少遇到的年轻高手,能在举手之间,击毙我二弟,只此一点,确有和老夫动手的资格了。”听他这番活,就可以知道此人的武功,必然高出他二弟与三弟甚多了。
凌干青傲然道:“那你就发招试试?”
“很好。”大头鬼王尖笑道:“你小心了。”举手一掌,缓缓拍来。
凌干青右手提着长剑,凛立不动,冷然道:“在下不用剑,倒要试试你有多大的能耐?”左手握拳,点出一指,使的依然是“天雷指”,但一指击出,人已向旁闪了出去。
这是因为对方说过“天雷指”奈何他不得,故而出指相试。但因对方口出大言,这缓缓拍来的一掌,可能另有妙用,才闪身旁跃,用以避开对方正面的掌势。果然在两股内力一接之下,大头鬼王这一记掌中之力,夹带着一道奇寒澈骨的冷锋,“天雷指”原是专破旁门阴功的指功,但这一击,竟如泥牛入海,被他阴寒之气所包灭,有如一眯火星,没入冰雪之中,了无作用。
大头鬼王尖笑一声道:“好小子,你还说不是欧奇峰的门下?这不是“天雷指”么?”
凌干青道:“在下不知道我使的叫“天雷指”,更不认识欧奇峰其人。”
大头鬼王双目圆睁,问道:“那你“天雷指”是跟谁学的?”
凌干青道:“在下恕难奉告。”
“好。”大头鬼王似是甚怒,喝声出口,左手一扬,又是一掌劈了过来。
凌干青正身而立,倏地剑交左手,右手直竖,迎着推出。这一掌,他没有再使“天雷指”,推出的右手,掌心微凹,略现青色,脚踏丁字步,原地未动,使的是师门“木形掌”,存心硬接对方一掌。“木形掌”,练的是东方乙木真气,木中生火,原也是旁门阴功的克星。
两道破空劲气乍然一接,发出蓬的一声轻震,掌风飞漩,凌干青总究功力尚浅,被震得身不由己,往后退出一步。这一步退下之后,顿觉对方掌风中丝丝阴寒之气,袭上身来,体内感到一阵寒冷,不禁打了一个冷噤,心头猛然一凛,急忙飘身往后跃退。
大头鬼王也不由得双目圆瞪,暴射出两道绿阴阴的慑人寒光,脸色凝重,尖声道:“乙木神掌,你小子究是何人门下?快说。”
凌干青冷声道:“咱们既已动手,你就不用管我是何人门下了。”
大头鬼王沉笑道:“好,小子,你不肯说实话,会后悔莫及。”右手又突然急剧迎面劈出。
这一掌,竟然和前面两掌,大不相同,一道冷飚,势若席卷,像浪潮般涌出,他左手又迅快的跟着推出。凌干青但觉对方掌风,寒冷逼人,一阵澈骨奇寒之气,从四周包了上来,有如置身在冰天雪地之中一般。心头猛然一惊,口中就大喝一声,右手抬处,青光暴涨,掀起一片蒙蒙的光幕,朝前推出。
大头鬼王只觉眼前奇亮,一片晶莹青光,把自己劈出的“玄冰掌力”悉数逼了回来。他究是成名多年,见多识广,立即一吸真气,身形离地数寸,急急往后飞退,他退得虽快,但已被剑芒扫中,左腕感到一凉,一只薄扇大的手掌,已被齐腕切下。剑光敛去,两人相距,已在三丈之外。
大头鬼王脸上肌肉扭曲,右手紧握着被切断的手腕,骇然道:“天壤一剑,你居然还是剑神王西神的传人。”双足一顿,人如大鹏凌空,疾掠而去。三个黑衣汉子眼看同来的三大护法,二死一伤,他们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急急转身急奔而去。
凌干青大声道:“你们回去告诉朱九通,他再要派人纠缠,凌某就要剑剑诛绝,一个人也别想回去了。”
毕云秋道:“大哥方才这一剑,威力之强,小弟从未见过,真叫“天壤一剑”么?”
凌干青点点头道:“不错,这招剑法,就叫“天壤一剑”。”
毕云秋道:“这么说,大头鬼王说的没错,大哥是剑神王西神的传人了。”
“愚兄真不知道剑神王西神。”凌干青道:“这和他说的南海门欧奇峰一样,愚兄听都没听说过。”
毕云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好像有许多奇遇似的,自己学会的武功,连来历都弄不清楚。”
凌干青目光一转,发现聂小香站在边上,却在夜风中有觳觫之状,不觉问道:“小香,你怎么了?”
聂小香脸色苍白,说道:“我……好冷……”
毕云秋看了她一眼,觉得她真是楚楚动人,人见犹怜,心中不期也起了一丝怜惜,忙道:“三妹,此时天色将明未明,晨露犹重,大概你衣衫单薄了些,快会舱中去休息一回吧。”
凌干青道:“我看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再找一个附近人家休息的好。”
毕云秋笑道:“大哥,你也不看看三妹,她已经一晚未睡,身子支持得住么,仙女庙的人连遭挫折,一时是不会再来了,这船舱之中,有的是现成被褥,何必去找人家投宿,让三妹好好睡一觉不好么?”
凌干青道:“如此也好。”三人这就依然回入舱中,毕云秋拉起了帷幕,要聂小香到后舱去睡。
聂小香红着脸道:“小妹这样坐息一回就好。”
毕云秋道:“你还是好好休息一回,等天亮了,我们就要离开,趁这时候,你还是去睡一回的好。”聂小香也确实感到困乏,这就搴帘走了进去。
毕云秋关切的望望凌干青,说道:“大哥,你也一晚没睡了,我们也就坐息一会吧。”凌干青点点头,两人就在中舱舱板上盘膝坐下,各自缓缓闭上了眼睛,运功调息,便已渐入忘我之境。
过没多久,天色就渐渐亮了,三人一晚未睡,自然感到疲乏,这下直到日上三华,才行醒来。聂小香睡了觉,精神也好得多了,一手提着紫艾剑,轻手轻脚的跨出帷幕。毕云秋睁开眼来,含笑道:“三妹睡醒了,怎不多睡一回呢?”
聂小香甜笑道:“辰牌都快过去了呢。”
凌干青道:“不错,我们已经休息了快两个时辰了,也该走了。”
毕云秋道:“大哥准备去哪里呢?”
“这……”凌干青呆得一呆,当时因一时同情,劝聂小香跟着自己出来,但她总不能一直跟着自己,在江湖上流浪,本来自己有一个家,但现在等于没有家一样,把她如何安顿呢?突然他想到了住在南陵的管叔叔——云中鹤管崇墀。
管叔叔自从自己上茅山学艺,已经有三年不见,他是爹的结义兄弟,情同手足,平常他每年都要来丹阳一次,那都是二月里,爹生日的时候,给爹祝寿来的,要住上十天半个月才回去。自己把聂小香送到管叔叔那里去暂住,她暂时不就可以安顿下来了么?
他想到这里,眉宇忽然开朗了,含笑道:“我想把三妹送去南陵,那里是我先父一位知交的家里,因为柳凤娇既不在仙女庙,天涯海角,我非找到她不可,带着三妹同行,实有许多不便,所以先去把她安顿下来再说,贤弟,你呢,你准备到哪里去?”
毕云秋还没开口,聂小香已经抢着道:“大哥,你如果嫌我累赘,我自己会走的,不用去麻烦人家了。”
“不。”凌干青柔声道:“你一个人,走到哪里去呢?管叔叔是我家世交,为人豪爽,我盘算再三,你住到他家里去,我才放心,我要只剑寻仇,柳凤娇和你总是师徒,有你在边上,我怎好向她下手?三妹,你应该听我的安排才是。”“是呀。”毕云秋道:“你虽然脱离了师门,但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哥替先人报仇,手刃你师父,这点,你应该体念他的苦心。”聂小香低下头,不说话了。
凌干青抬目问道:“贤弟呢?”
毕云秋抬起头问道:“大哥是问小弟去哪里么?”
凌干青道:“没错,贤弟的打算去哪里呢?”
毕云秋道:“大哥天涯寻仇,不要小弟作个伴么?虽然大哥武功胜过小弟甚多,用不着小弟帮忙,但有时候多个人商量,也是好的。”
凌干青道:“贤弟这番主意,愚兄极为感激,只是……”
毕云秋含笑道:“只是什么呢?”
凌干青道:“愚兄和柳凤娇有不共戴天之仇,非找到她不可,只是直到目前,还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怎能要贤弟跟着愚兄跋涉奔波……”
“大哥这话就不对了。”毕云秋正容道:“我们义结金兰,情同生死,难道大哥的事,就不是小弟的事么?不管大哥怎么说,小弟是非和大哥同行不可,如果大哥不要小弟同行,小弟也会暗暗尾随着大哥的身后的。”
聂小香接口道:“凌大哥,毕二哥说的也是,小妹看得出来,二哥他是情意深长的人,你一个人单身只剑,行走江湖,自然是有个人作伴的好。”她当然希望毕云秋和大哥一路,这样,她也可以放心多了。
“三妹说得一点不错。”毕云秋露出一口洁白如玉的牙齿,笑道:“大哥,三个人有两个同意了,你就不能反对了。”
“好吧。”凌干青点点头道:“我们先去南陵,把三妹安顿好了,我们就结伴同行,重入江湖,一路上也可以做些行侠仗义,诛暴安良的事。”
毕云秋问道:“大哥住在南陵的这位世交,是不是人称云中鹤的管崇墀管大侠呢?”
凌干青道:“贤弟听谁说的呢?”
“是大哥自己说的咯。”毕云秋道:“小弟久仰管大叔的大名,这次也可以去看看他了。”
“哦。”凌干青看了他一眼,含笑道:“管叔叔有一个女儿叫做秋霜,今年也是二十岁,和贤弟同庚,贤弟如果有意思,愚兄倒可以做个冰人,一个人品如玉,—个娇憨如花,正好是一对儿。”
毕云秋脸上一红,笑道:“大哥还未成家,怎么轮到小弟,三妹,你说是么?”
聂小香双颊蓦地飞起两朵红云,说道:“我不知道。”
毕云秋故意看着她,奇道:“我说大哥,三妹怎地红起脸来了?”刚说到这里,聂小香双手按着胸口,有些想吐,走到舱门,低着头,呕出一口黄水来。
“三妹大概是肚子饿了。”毕云秋忙道:“大哥我们走吧,找个地方去吃些东西。”
三人离船上岸,走了一段路,看到路边有一个老妪在卖豆浆和烧饼的摊正有两个汉子坐在摊旁喝着豆浆。虽然是个摊子,却收抬得十分干净。凌干青道:“贤弟、三妹,我们喝碗豆浆再走吧。”
毕云秋道:“对,三妹肚子饿了,是该坐下来吃些东西。”
卖豆浆的老躯看到三人走近,立即含笑道:“三位要喝豆浆,要甜的还是要咸的?”
凌干青问道:“贤弟、三妹,你们怎么?”
毕云秋道:“我要甜的。”
聂小香道:“我也要甜的。”
凌干青道:“那就都是甜的好了。”
老妪又道:“要不要烧饼?也有甜的咸的。”
凌干青道:“甜的,来六个。”老妪答应一声,舀了三碗豆浆,加了糖,端到他们面前,又取过一个盘子,装了六个烧饼,送了过来。
毕云秋含笑道:“老婆婆,你这摊子蛮干净,只是手太脏了,指甲里是泥垢,方才端豆浆过来,大拇指沾到了豆浆,你给我们换三碗好么?”
老妪脸色微变,说道:“这位公子真会挑剔,老婆子卖了几十年豆浆,端碗的时候,最小心了,怎么会沾到豆浆的呢?”
毕云秋道:“我明明看到你左手大母指在我们豆浆里浸了一下,你指甲里的泥垢,就落到豆浆里去了。”凌干青已经端起豆浆要喝,听得心中方自一动。
老妪怒声道:“年轻人,你真看了么?”突然双手一提,十指齐挥,随着弹出两蓬黄烟,朝三人迎面飞来。那坐着喝豆浆的汉子也在此时,突然扬手,各人手中握着一柄蓝汪汪的匕首,—个左足跨开,使了一记“血染征袍”,快速无比刺到了凌干青的小腹,一个跨出右足,使了一记“扬巾送别”,横戳毕云秋胸口。
他们计算得也并没错,老妪弹出两蓬黄烟,你们非闪不可,你们还没闪出,他们两个已经拦着出手了。但怎知毕云秋早已有备,凌干青也已发觉,老妪黄烟出手,凌干青左手一把揽起聂小香,右手往后一抬一碗豆浆随手泼出,人已一个旋身,施展“乙本遁形身法”闪了出去。
那汉子一匕刺空,被一碗豆浆泼在脸上,口中发出一声惨叫,双手掩着眼睛,满地乱滚。毕云秋也左手抬处扣着那汉子手腕,朝老妪弹出的黄烟送去,人已飘身闪出,双手齐发,十缕指风朝老妪袭去。那汉子迎上黄烟,立即一个天旋地转,扑到地上。
老妪一看情形不好,正待转身,只觉颈上一凉,身后响起凌干青的喝声:“别动。”他没使软剑,只是从聂小香接过紫艾剑,连剑也并未出鞘,就架到老妪的后颈,这时毕云秋十道指风也袭到了老妪身上,老妪自然立被定住。
毕云秋道:“大哥好快的身法,比小弟指风还快了一步多呢。”
凌干青随手把紫艾剑交给了聂小香,笑道:“不是贤弟提醒,愚兄几乎着了她的道呢。”
毕云秋笑道:“所以咯,小弟和大哥结伴同行,就没有错了。”
聂小香道:“二哥眼睛真尖,怎么看到的呢?”
“其实我也没看到。”毕云秋笑了笑道:“只是我在坐下来的时候,从侧面看到她大母指指甲色呈青黑,就疑心她是练过毒的人,卖豆浆的老妇人,怎么会练过毒?那一定是冲着我们来的了,所以我故意拿话相试,她还以为露了马脚,就出手了。”
这时那两个汉子一个中了黄烟,倒地不醒,一个被豆浆泼到了眼睛,大概也毒发了。只有老妪瞪着双眼,脸色显得十分狞厉。凌干青看了她一眼,问道:“我们要不要问她?”
“这有什么好问的?她还不是仙女庙一伙的人?”毕云秋笑道:“我们一清早空着肚子,有现成的豆浆、烧饼,先填饱肚子再说。”
凌干青道:“这豆浆还能吃?”
毕云秋笑了笑道:“豆浆有毒,只是她用大拇指浸在碗里的有毒,锅里的决不会放毒,烧饼也只是她拿过的有毒,她没拿过的,怎么会沾上毒呢,大哥、三妹只管放心吃喝,如果中了毒,由小弟负责。”说着走到摊上,取了三只干净空碗,揭开锅盖,舀了三碗豆浆,加上白糖,分给两人。聂小香也从一盘烧饼中,从中取了五个。
毕云秋再回身走到老妪身边,伸手在她怀中掏摸,掏出四五个小瓷瓶来,侈笑道:“东西真还不少。”他一面看着瓶上贴的小红签,一面说道:“现在你们可不用怕中毒了,两种剧毒的解药都有了。”说着随手揣入怀里。
大家也就围着摊子吃喝起来,聂小香依然胃口不好,只咬了一口烧饼,喝了几口豆浆,就不吃了。吃毕之后,毕云秋站起身,朝老妪笑道:“谢谢你的东西,小生照单全收了,你两个师兄,就麻烦你把他们弄回去,救得活,救不活,那是你的事了,不过小生要警告你,以后如果再要碰上我,那就不饶你了。”
聂小香奇道:“这两个会是她师兄?”
毕云秋方才探手从老妪怀中取出药瓶之时,手指碰上了她结实而紧挺的胸脯,自然还是年纪极轻的姑娘,但这话他不好说,只是笑了笑道:“她这副老态,自然是假装的人,唔,我们该看看她的面貌,以后就可以认得了。”说话这时,伸手在老妪脸上仔细摸着,才从她耳角边揭起一张面具。
老妪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自然只好由他一回掏胸脯,一回摸她的脸上,丝毫也挣动不得。这回揭下面具,原来竟然只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此时涨红了脸,瞪着一双大眼睛,气得快要喷出火来。尽管她又羞又怒,一张脸却生得相当标致,新月般眉毛,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挺直的鼻子,和薄薄的红唇,只是肤色稍微黑了些,好像她经常在外面走动,给太阳晒黑了的,但还是很细嫩,很有健康美。十八的姑娘一朵花,年纪轻轻,面貌就不会丑陋的了。
“真想不到还是个漂亮的小妞。”毕云秋看着她,轻笑道:“你这张面具做得很精细,人情做到底,也送给小生留个纪念吧。”
老实不客气又收入怀中,然后说道:“大哥、三妹,我们该走了。”一面又朝那假扮老妪的姑娘说道:“你自然不愿意这样站着,要站六个时辰,穴道才会自解,小生收了姑娘这许多东西,心里有些过不去,索性好人做到底,给你解了穴吧。”
他随着话声,伸手在她肩上、腰上、腿上、又捏又推,又摩有拍的,一连碰了十几处地方,才行住手,回身和凌干青、聂小香一起走去。那姑娘被他在身上又捏又摸,心头自然又羞又气,几乎要哭,一张娇脸,红得像大红缎子一般,突然娇声喝道:“你给我站住。”
毕云秋回身道:“姑娘还有什么事?”
那姑娘怒声道:“你叫什么名字,敢不敢说?”
“怎么不敢?”毕云秋朝她潇洒一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说道:“小生毕云秋,你可记住了。”
那姑娘切齿道:“你也给我记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小生记下了。”毕云秋朝她拱拱手道:“随时欢迎姑娘来看我。”说罢,追上两人,急步行去。
聂小香抿抿嘴,轻笑道:“二哥当真风流得很。”
毕云秋大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大哥可比我还风流呢。”凌干青想到自己后园小阁上,和聂小香两情缱绻,定情时的光景,不觉脸上一热,不好作声。聂小香听到他说到大哥,自然也不好开口了。
毕云秋看得暗暗好笑,忖道:“看来大哥和三妹两人,似乎情爱很深了。”他这一想,也不觉沉默下来。
套一句老话,叫做有话即长,无话即短,三人这一路行来,晓行夜宿,倒也没有再出过什么事情。好像仙女庙派出来的人,一再受挫,就不敢再招惹他们了。这天,到了南陵。云中鹤管崇墀的家,凌干青还是十二岁那年,跟着爹来过,虽已相隔十年,依稀还有些印象,他们找到鹅岭,差不多已是已牌时光。
熟悉的山景,依然如故,一条铺了青石板的道路,直达管家庄院门口。凌干青想起儿时情形,想起了老父,心头自然感到有些唏嘘。管家庄的两扇黑漆大门,紧紧闭着,四周静悄悄的,没看到人。凌干青记得,管家庄大门前一块空地上,从前经常有小孩子在玩,自己也在这片晒场上和不认识的孩子一起叠过石块,玩过泥巴,如今竟然一个孩子也不见。当然当年和自己一起玩的孩子都已长大了,但下一代的孩子呢?自然还会到这块草地上来玩了。
他们渐渐走近大门,凌干青当先走上几步,跨上石阶,举手叩了两下铜环。大门立即呀然开启,走出一个一身青布劲装的汉子,目光冷冷的打量了凌干青和身后两人一眼,问道:“你们找谁?”口气显得不太友善。
凌干青不知他是什么人,这就一抱拳道:“在下凌干青,是找管叔叔来的。”
那汉子听他称“管叔叔”,脸色稍见和缓,点头道:“你请稍待,在下进去通报一声。”说完,砰然关起大门。
凌干青只好站在门口等候,过不一回,那汉子才打开大门说道:“家师请凌兄三位进去。”一同进入大门,那汉子又关上了门,才抢在前面领路。
凌干青其实不用他领路,也自记得,四人穿过大天井,只见阶上站着一个两鬓微见花白的颀长老者,一脸笑容迎了下来,呵呵一笑道:“凌贤侄,几年不见,你长得高大多了。”
凌干青急忙趋上去,屈膝道:“管叔叔在上,小侄给你老人家请安。”
管崇墀一把把他扯起,只是打量着他,颤声说道:“贤侄不须多礼,你想死愚叔了,唔,你同来的这位少兄、这位姑娘是谁?远来是客,快快到厅上待茶。”
凌干青朝毕云秋、聂小香二人道:“这就是我管叔叔。”一面又朝管崇墀道:“管叔叔,他们是小侄的义弟毕云秋、义妹聂小香。”
两人也跟着施礼,叫了声:“管大叔。”
“不敢,不敢。”管祟墀含笑道:“毕少兄、聂姑娘请。”他把三人让进大厅,分宾主坐下,—名庄丁就送上了三盏茗茶。
管祟墀一指侍立的那个青年汉子说道:“凌贤侄,他是愚叔的大弟子,叫做全长根。”一面朝他徒弟道:“这凌贤侄是我大哥令嗣,你年纪比他大几岁,叫他凌师弟好。”
凌干青连忙和他握手,叫了声:“全师兄。”
管崇墀一双目光,望着凌干青道:“贤侄,三年前,愚叔听到大哥遇害,贤侄不知去向,连庄上的人,都—个不见,踪影全无,真把愚叔急疯了,到处打听消息,还派人四处查访,最后总算找到了从前在局子里的老黄,他还不肯吐实,是愚叔亲自逼着他,他才说出大哥是在茅山遇害的,贤侄也上了茅山,别的就不知道了。
愚叔为了明查真相,亲自赶去白云观,只见到丹元子,他说大哥的事,要愚叔不用过问,愚叔问他为什么?他说,大哥的仇,自有贤侄去报,愚叔说我是大哥的兄弟,难道兄弟不能问么?他说,如果愚叔替大哥报了仇,贤侄岂不抱恨终身了,愚叔就不用多问了,愚叔要求见见贤侄,也被他拒绝了,他说贤侄艺成下山,自会到南陵去愚叔的,这—等就等了三年。”
管崇墀一面说话,目中却已隐有泪光,一手抓着凌干青的手腕,续道:“今天贤侄果然来了,你快告诉愚叔,大哥是被什么人害死的?”
凌干青眼看管叔叔如此重义,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心头也极为感动,当下也不好隐瞒,就把自己父亲听到关外紫衣煞神要向管叔叔报仇,父亲带了师父的昔年相赠的木剑,去找师父,以及在茅山脚下,被柳凤娇所害,她如何又向家中寻仇,被二师兄启元子击退,带着自己上山。
管崇墀听得热泪盈眶,砰然一声,把—张茶几击得粉碎,虎的站起身来,切齿道:“是这妖妇……大哥……竟然是为了小弟一家,才遇害的,我……真愧对大哥……大哥,你这份厚爱,小弟何以为报……”
他举袖拭着老泪,又道:“所幸贤侄得蒙木剑道长收录,如今艺成下山,也差可告慰大哥。”目光一注,问道:“哦,贤侄刚下山么?”
凌干青道:“小侄下山,已有数月……”接着就把下山以来的情形,简略的说了一遍。
管祟墀连连点头,说道:“这位聂姑娘能出污泥而不染,尤为令人敬佩。”
凌干青道:“小侄前来拜谒管叔叔,—来是叩问金安,二来是有一件事想拜求管叔叔的。”
管祟墀道:“贤侄有什么事,只管请说。”
凌干青道:“三妹脱离仙女庙,无处可以安身,小侄天涯寻仇,同行又诸多不便,所以想请求管叔叔,暂时住在管叔叔府上……”
“这个……”崇墀没待他说下去,忽然面有难色,沉吟了一下,才道:“只怕不妥,聂姑娘离开仙女庙,愚叔是江湖人,江湖上最忌讳的就是收留叛离师门的人,仙女庙朱观主若是兴师问罪,愚叔这点微末之技,如何惹得起他?贤侄此事愚叔实在难以应命。”他说出这几句话来,脸上不期流露出痛苦之色。
这也难怪,方才刚刚说过“聂姑娘能出污泥而不染,尤为令为敬佩”,如今一提到要暂时住在他家里,就拒人于千里之外了。人,谁都难免自私,就因为有了这点自私之心,自然不无愧作。凌干青一向知道管叔叔是个义薄云天的人,和爹又是结义兄弟,想来这点小事,无有不允之理,没想到他方才说得声泪俱下,慷慨激昂,一下居然变得畏首畏尾起来,一口拒绝了。道义、交情,原来都是口头上说说的。
凌干青一时不禁气得俊脸通红,勉强笑道:“管叔叔既有未便,小侄那就告辞了。”
管祟墀好像巴不得他快走,也不挽留,立即站起身,含笑道:“贤侄有事,愚叔就不好挽留了。”
凌干青道:“二弟、三妹,我们该走了。”举步往厅外行去。
毕云秋看大哥负气走出,就朝管崇墀拱拱手道:“管大叔请留步。”说着就和聂小香一同跟了出去,管崇墀送到阶前,就大声道:“贤侄恕愚叔不送。”
凌干青连头也不回,一路急步而行,出了管家庄大门,又走了一段路,心里实在憋不住这口气,仰天怒笑一声道:“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人情冷暖这四个字了。”
聂小香轻声道:“都是为了小妹,才使大哥生这大的气。”
凌干青道:“没有和你一同来,还不知道人心竟是如此自私……”
毕云秋道:“大哥,你只怕是错怪管大叔了。”“是我错怪了他?”凌干青气愤的道:“先父和他义结金兰,也为了保全他一家,才把木剑送还家师,在茅山遇害的,只是要三妹在他庄上暂住,他居然说得出口惹不起魔手天尊,一口拒绝,我真没见过如此无情无义的人。”这种事,任何人遇上了,都会气愤填膺,自然不能怪他。
“瞧你,气成这个样子。”毕云秋望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我看管大叔必有难言之隐。”
“他只是不愿意招惹魔手天尊。”凌干青冷笑一声道:“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然。”毕云秋微微摇头道:“我们进门之时,小弟看他看到大哥之时,虽然一脸俱是惊喜之色,但仍然掩不住他眉宇间的隐忧,后来大哥说出要三妹暂住他庄上,他说出推辞的话来,脸上有着无比的痛苦之色,这就可以说,他说出这番话来,并不是他的本意了。”他可以观人入微了。
聂小香也道:“二哥说得是,小妹也觉得管大叔相貌端正,不像负义小人。”
凌干青给两人说得一怔,问道:“那么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不仅是难言之隐。”毕云秋沉吟着道:“我看管家庄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凌干青一呆道:“我怎么没看出来?”
“大哥当然也看到了。”毕云秋含笑道:“只是你没去注意罢了。”
凌干青奇道:“贤弟倒说说看?”
毕云秋道:“第一,管家庄不是孤伶伶的一座庄院,而是山麓间的一个小村落,左右前后,不下数十户人家,客家庄院前面,有一埠广大的空地,应该是附近小孩子嬉戏的地方,但却一个小孩也不见……”
凌干青道:“贤弟说得不错,我小时候随先父同来,就和许多小孩子一起玩过,那里经常有小孩玩,方才一个小孩也没有,我也正在奇怪呢。”
毕云秋笑了笑,又道:“第二,管大叔归隐已有多年,他徒弟纵然是练武之人,平常练武,只须脱下长衫就行,用不着穿上一身劲装,尤其他来开门的时候,把我们引入大门,又赶紧关上了大门,好像在防备着什么。”
凌干青道:“贤弟是说有人上门寻仇不成?”
“很有可能。”毕云秋道:“第一点,庄院前面一个小孩都不见,自然是附近人家得到了管大叔的通知,不准孩子出门,第二点,他们人人一身劲装,自然是随时随地都可能有敌人上门。”
凌干青道:“如果是有强敌上门,我们去了不是多了三个帮手么?管叔叔和先父有过命的交情,何不明说?”
“这是大哥的想法。”毕云秋笑道:“管大叔也许不愿意让大哥卷入这场是非之中,也许因为来敌太强了,怕累及大哥,因此他看到大哥之时,面有惊喜之色,又攒着眉头,认为大哥来的不是时候。等大哥说出希望三妹暂住庄上,他正好以此作藉口,一口拒绝,好让大哥负气离开,但这不是他的本意,所以他在说话之时,脸上尽是痛苦之色,觉得这样做,太对不起大哥,但他非如此不可。”
凌干青听他说得入情入理,不觉一呆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毕云秋笑道:“现在日头已经直过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再商量也不迟呀。”
凌干青抬头望望天色,果然日已过午,含笑道:“前面不远,就有—家酒店,我们去吃东西再走吧。”
三人走了里许光景,果见树林间挑着酒帘,正当路口,有一处卖酒菜面食的小店,搭了个松棚,放着四五张板桌。凌干青领着两人,走入棚下。毕云秋目光一注,发现左首一支松树柱上,贴着一张黄纸朱书的符令,不禁脸色为之一变。
落座之后,一个伙计赶忙送上三盅茶来,问道:“三位客官,可要酒么?”凌干青道:“我们还要赶路,你给我们切些卤菜,下三碗面就好。”那伙计退下之后,不多一会,切了一大盘卤菜,又下了三碗面送上。
毕云秋只是手托茶盅,望着远处,好像在想什么心事,面放在面前,恍如不觉。凌干青看他好像沉思什么,这就叫道:“贤弟,你不是嚷着肚子饿么,面来了,怎么不吃呢?”毕云秋“哦”了一声,拿起筷来,只挑着吃了几口,便自停住。聂小香没吃卤菜,面也只吃了几筷,也不吃了。
只有凌干青一个人吃着,他望望两人,说道:“二弟三妹,你们怎么不吃了呢?”
聂小香道:“我胃口一直不好,真的吃不下。”毕云秋勉强又挑着吃了几口,也实在吃不下了。
凌干青望着他道:“贤弟,你有心事?”
“没有。”毕云秋笑了笑道:“小弟只是觉得有些头昏。”
凌干青道:“这时离南陵不远,不如到城里找家客店,休息一天再走吧。”当下付了面帐,一路赶到南陵,入城之后,在大街上找到一家招商客店。
那店伙看到三个,急忙巴结道:“二位公子爷要落店?”
凌干青道:“可有干净的上房?”
店伙一听要上房,连忙应道:“有,有,公子爷要几间?”
毕云秋冷声道:“我们三个人,自然要三间了。”凌干青原想说两间的,但毕贤弟说出口来,也就不好再说。
店伙听说他们三个人要住三间上房,更加高兴,忙道:“三位请随小的来。”他引着三个登楼,打开房门,一面陪笑道:“这三间上房,是小店最好的房间,公子爷还满意吧?”
凌干青道:“就这三间好了。”伙计一会送洗脸水,一会沏茶,巴结得无微不至。
毕云秋心头嫌烦,挥挥手道:“这时没你的事,有事,我们会招呼你的。”店伙唯唯应是,退了下去。
大家洗了把脸,凌干青朝聂小香道:“三妹,我看你精神不太好,还是回房去休息一回吧。”聂小香也确实感到疲累,颇想休息,这就点点头,回房去了。
凌干青走到毕云秋房中,毕云秋倒了一盅茶,坐在椅上,只是在想着心事,看到凌干青走入,起身道:“大哥请坐。”
凌干青道:“贤弟身子不舒服,怎不上床休息一回?”
毕云秋道:“小弟还不累。”
凌干青道:“贤弟好像有什么心事,怎么不说出来呢?”
毕云秋道:“小弟会有什么心事?”
凌干青望着他,认真的道:“我看得出来,贤弟平日为人爽朗,今天从鹅岭出来,你就一直低首不语,好像在想着心事,我们结义兄弟,情逾手足,贤弟有什么事,何妨说出来听听。”
“真的没有。”毕云秋展齿一笑道:“你要小弟说什么呢?”他眼珠一转,接着说道:“小弟心里想的,就是管大叔的事咯。”
凌干青问道:“贤弟还在想些什么?”
毕云秋一笑道:“现在,大哥也去好好睡上一回,等晚饭之后,小弟再告诉你。”
凌干青道:“贤弟这时候说不好么?”
毕云秋道:“晚上一定告诉你就是了。”
“不成。”凌干青摇头道:“愚兄心里放不得事,你不说出来,我那会安得下心?”
“大哥也真是的。”毕云秋白了他一眼,说道:“好嘛,那就告诉你,今晚,我们要去探管家庄。”
凌干青一怔道:“为什么?”
毕云秋道:“那时你就会明白管大叔不肯收留三妹缘故了。”
凌干青奇道:“这么说,贤弟已经想出来了?”
毕云秋含笑道:“差不多。”
凌干青迫不及待的道:“贤弟既然想到了,那就快说出来听听。”
“大哥又性急了。”毕云秋道:“小弟已经知道向管大叔寻仇的人是谁了。”
凌干青道:“是谁?是不是柳凤娇那贼婆娘?”
“不是的。”毕云秋笑了笑,忽然压低声音说道:“是紫衣帮的人。”
凌干青听得一怔,问道:“贤弟如何知道的呢?”
毕云秋道:“不瞒大哥说,小弟在面摊的松树支柱上,看到贴着的一支黄纸符令。”
凌干青道:“我怎么没有看到?”
毕云秋道:“黄纸划的符,乡村大门上到处都可以看到,所以大哥不留神罢了。”
凌干青道:“贤弟看到的那张符,是紫衣帮寻仇的记号了?贤弟怎么会认识的呢?”
毕云秋道:“紫衣帮近年崛起江湖,声势极盛,凡在江湖上走动的人,都知道。”
他这是解说只要经常在江湖走动,自然认识,凌干青初出江湖,自然没见过了。接着又道:“那片面摊,适当去鹅岭的路口,紫衣帮那张符令,是警告江湖同道,不得插手,鹅岭,只有管大叔一家是武林中人,所以小弟猜测紫衣帮寻仇的对象,一定是管大叔了。”
凌干青道:“管大叔一定已经知道了。”
“不知道,他会不肯留三妹?”毕云秋道:“据我想,管大叔大概因紫衣帮在江湖上势力极强,他不愿意让大哥初入江湖,就和紫衣帮结下嫌隙,所以宁可让大哥误会,不肯收留三妹的了。”
凌干青脸上微微一红,说道:“真要如此,我就错怪管大叔了。”
毕云秋道:“大哥现在想通了。”
“管大叔怎么会和紫衣帮结仇的呢?”凌干青沉吟有顷,不觉矍然道:“莫非紫衣帮就是关外的紫衣煞神不成?”
毕云秋道:“这个我也不大清楚。”
“对了,一定是紫衣煞神了。”凌干青道:“三年前,柳凤娇就是扬言紫衣煞神要向管大叔寻仇,先父才揣带木剑赶上茅山去的,那次只是柳凤娇造的谣,这回大概是真的了。”
毕云秋微哂道:“就是寻仇,也只是紫衣煞神的门下罢了,又不会是紫衣煞神亲来。”
凌干青道:“贤弟如何知道的呢?”
“小弟只是以理度之。”毕云秋道:“小弟是听大哥说的咯,十八年前,管大叔掌劈紫衣煞神门下,寻仇的自然是他门下,何况紫衣帮真要是紫衣煞神所创,他是一帮之主,也不会亲自来向管大叔寻仇,于理不是甚明么?”
“贤弟这话很有道理。”凌干青点头道:“贤弟方才说今晚我们要去管家庄,不知是否胸有成竹?”
毕云秋朝他笑了笑,说道:“这只要随机行动,需要我们出手的时候,再出手就好了。”
“好。”凌干青道:“那就这么办。”
毕云秋柔声道:“大哥,现在话都说明了,你可以去休息了吧,睡一觉起来,我们好好吃一顿晚餐,你不反对吧?”
凌干青笑道:“贤弟也已一晚未睡,你大概也需要休息了。”说着,果然返身走出,毕云秋随手闩上了房门。
三人一觉醒来,已是上灯时候,在大街上找了一家酒楼,用过晚餐,差不多已快初更,会帐出门,就匆匆往往鹅岭赶去。路上,毕云秋叮瞩道:“大哥,我看三妹身体较弱,不让她来,三妹必然不肯,而且大哥也不放心她一个人留在客店里,但今晚到管家庄寻仇的敌人,必然身手极高,而且究竟来了多少人,我们也一无所知,因此,大哥必须照顾三妹,非万不得已,不可轻易出手。”
凌干青问道:“贤弟呢?”
毕云秋道:“小弟不用照顾别人,自然可以随时出手的了。”他接着又道:“只是小弟有一点,大哥一定要依小弟。”
毕云秋笑了笑道:“小弟和人动手,大哥不要插手。”
凌干青笑道:“你怕我插手?”
“是呀。”毕云秋道:“小弟有时纵然落了下风,也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但如果给人插上手来,岂不是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了?”
凌干青道:“你是说,就是落败了,也不要我插手?”
毕云秋连连点点头道:“正是这个意思。”
凌干青摇摇头道:“贤弟真是好强得很。”
毕云秋道:“大哥,你答不答应嘛?”
凌干青笑着道:“好,我答应,但你也得小心应付,刀剑无眼,再说紫衣帮都是凶人,万一……”
“不要紧的。”毕云秋脸上流露出欣喜之容,说道:“大哥,那我们已经说定了。”
“好。”凌干青随口说着“好”字,聂小香一路都没有说话,她看二哥毕云秋说话的神态,有时候稚气未脱,好像是小孩子。不,他有许多地方,竟然像个大姑娘。突然,她心中一动,暗暗忖道:“江湖儿女,有不少人女扮男装,莫非二哥他会是女子不成?”
不多一会,已经赶到中午吃面的摊子附近,现在时间已晚,那摊子自然早就收歇了,但松棚底下,倚着板桌,翘着二郎腿,坐着一个人。今晚虽然还不到月望,但半轮新月,清光已有七八分月色,朦胧可以看清那人身上披着短氅,正是紫衣帮人的装束。
这人看到大路上有三条人影奔掠而来,就大剌剌的站起了身,一抖手,嗤的一声,掷出一面三角小旗,夺的插到大路中间,人也跟着走出,往中间一站,口中冷冷喝道:“来的是哪条线上朋友?”
毕云秋回头朝凌干青道:“大哥,小弟和他答话。”说着一闪身走在前面,俯身看了三角小旗一眼,说道:“朋友是紫衣帮的?”
那人冷声道:“你们知道就好。”
毕云秋问道:“知道什么?”
那汉子道:“咱们今晚在这时有事,紫旗封道三位不用过去了。”
“我们不用过去了?”毕云秋声音比他更冷,说道:“紫气东来,总有个风向吧?”
那汉子听得一怔,一股狂气为之稍敛,问道:“合字,是什么风?”
毕云秋沉哼道:“你不用问我,因为你还不配问,说,你的风头是谁?”
那汉子脸露惊疑之色,说道:“东方甲乙木,东君当令,吹的自然是东风了。”原来紫衣煞神门下,共有四大弟子,分为东南西北四坛,他说的东风,自然是紫衣门下大弟子了。
“我当是谁?”毕云秋冷笑一声道:“我是士旺用事,应走道路中央。”伸手拔起三角紫色旗,顺手往左边地上一扔。
那汉子变色道:“你拔旗开道,就该先亮令牌,朋友这还算合子么?”
毕云秋目中神光冷然,叱道:“该死的东西,你要我亮令牌?你配么?”反手一掌,劈了过去。那汉子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口中“呃”了一声,往后便倒。
凌干青虽然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但可以猜想得到这一问一答,说的一定是切口无疑,但看到毕云秋突使杀手,不觉攒攒眉道:“贤弟,你怎可一出手就使杀着?”
毕云秋脸上流露出愤怒神色,冷然道:“这些该死的东西,难道不该杀么?”
凌干青从未见过毕贤弟有如此厉声,心中不禁一动,忖道:“看来他好像和紫衣帮有着深仇大怨不成?”再行里许,管家庄来已在望。
毕云秋回头道:“大哥,你们随我来。”他左手抬手一招,就翩然掠起,避开正面大路,朝左侧掠去。凌干青、聂小香跟着飞掠过去。三人像流星掠矢,转眼工夫,便已绕过广场,跃登左首民房屋脊,隐入了暗陬。第九章 新仇旧怨
毕云秋凝目打量着管家庄院,一片黝黑,不见一丝灯光,也不见人影,不觉低低的道:“好像还没有动静。”
凌干青道:“贤弟,你们在这里稍候,我进去看看。”
毕云秋道:“大哥,你又要一个人走了,我们来的时候已经讲好了的……”
凌干青道:“我只是进去看看,马上就回来了。”
毕云秋道:“你马上就要回来。”
“这个自然。”凌干青话声一落,人已长身掠起,凌空飞落地面,就在这一瞬间,只见他人影忽然转淡,疾如流星,朝管家庄投出,眨眼就已不见。
聂小香惊诧的道:“大哥这身法,无疑是武林中最上乘的轻功了。”
聂小香举手掠掠鬓发,忽然回眸叫道:“二哥。”
毕云秋问道:“你有什么事?”
聂小香眨眨眼睛,问道:“你看看大哥为人怎么样?”
毕云秋道:“大哥武功、人品,自然是最好的了。”
聂小香幽幽的道:“所以有很多女孩子都喜欢他了。”
毕云秋笑道:“所以三妹肯为了大哥,脱离仙女庙。”
“嗯。”聂小香羞涩的“嗯”了一声,抬头道:“二哥,你呢?你喜不喜欢大哥?”
这话单刀直入,毕云秋不防她忽然迸出这句话来,一时不由得脸上红晕乍生,勉强笑道:“我又不是女孩子,难道三妹也要多心么?”
“我才不会多心呢。”聂小香温婉的道:“我只是说,二哥如果是女的,你喜不喜欢大哥?”她说话之时,一双大大的眼睛,只是望着毕云秋,连霎都不霎。
毕云秋心里已经警觉了,但脸上是一红,淡淡的道:“这个我怎么知道?”
聂小香幽幽的道:“我真希望二哥是女的,那么我有一个大哥,一个二姐,那该多好?”
毕云秋神色渐冷,微哂道:“三妹莫要再说傻话了。”就在此时,但见檐下人影一闪,凌干青已经窜了上来。
毕云秋急忙低声问道:“大哥,管家庄情形如何?”
凌干青道:“戒备甚严,十几名庄丁,个个手持钢刀,隐伏暗处,环守在大厅四周,而且还准备了匣弩,由管叔叔大弟子全长根指挥,管叔叔就守在大厅上,他久已不用的一支金枪,也取出来了。”
毕云秋问道:“大哥进入大厅去了?”
凌干青道:“没有,我只在厅外转了一圈。”
聂小香道:“那你还说他们防备得严,大哥如何能进去的呢?”
毕云秋笑道:“以大哥的这身轻功,区区十几名庄丁,如何能发现他?”
聂小香道:“敌人来得不善,大哥能够进得去,别人也可以进得去了。”
凌干青道:“三妹说的没错,他们这种防守,侧重于面对大门,我是从后面溜进去的,所以戒备稍嫌疏忽……”
毕云秋道:“既然如此,大哥,我们快走,就从后在进去,这里距离太远了,看得到,听不到,不如进入管家庄去,找一处较近的地方隐身,万一有什么事,我们也可以很快出手。”
凌干青想了想道:“好吧,你们随我来。”
三个同时飞身落地,绕到管家庄左侧墙外,凌干青脚下一停,低声道:“你们在这里等一等,我先进去,再来招呼你们。”说完,身形一晃,飞快的越墙而入。
过了半晌,凌干青又退了出来,招手道:“你们快随我进去,莫要出声。”他领着两人翻墙而入,落到地面,立即一下闪入暗处。毕云秋、聂小香很快跟了过去。
那是由大厅通往后进的一条长廊,凌干青领他们闪入左首一间小屋。屋中一片黝黑,前面一排花格子窗,凌干青招手,低声道:“这排窗正好面对大厅左后方,也可以看到大厅前面的动静了。”
聂小香悄声道:“这里邻近大厅,怎么会没人防守的呢?”
凌干青伸手一指角落上,轻笑道:“他们在这里安置了三个人,三管匣弩,是防备敌人侵入后宅的,三个人我请他们在那里休息了。”原来屋中三个庄丁,已被他一齐制住了穴道,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了。
聂小香道:“大哥,你既然一出手就制住了人,怎不找到前面去一点呢?这里离大厅还是远了些呀。”
“不成,只有这两边较后面的偏屋,埋伏的是三个人。”凌干青低低的道:“前面其余几处,都是五个人一组,我们一下制住五个人,就会被全长根发现,反而不好,就因为这里并不重要,才不会有人进来。”
聂小香道:“我们待会要不要出手呢?”
毕云秋道:“那要看来的多少人了,擒贼擒王,大哥,我们先说定了,来的那个领头的人,由小弟出手,你可不能跟我抢。”
凌干青点头笑道:“好,我不会跟贤弟抢的。”
聂小香道:“现在该有二更了,照说紫衣帮的人,也该来了呢。”
话声甫出,突听大门外有人高声喝道:“管家的人听着,紫衣帮萧坛主拜会你们管庄主来了,你们还不报通进去,快请管庄主出来迎接。”
紫衣帮现在是江湖上声名极盛的大帮了,身为紫衣帮坛主,虽是寻仇而来,自然也要堂而皇之的来了,看来管家庄的布置,倒是并没有错。人家既然公开叫阵,云中鹤管崇墀岂肯失了礼数,立即吩咐点灯。四名庄丁当即在大厅上挑起了四盏风灯。接着大门启处,管崇墀身穿蓝色长袍,从大厅迎了出去。
门外,站着一个身披紫氅的高大老者,生得脸如青蟹,浓眉如帚,颧骨高耸,额下留着连鬓苍发,目光炯炯如电,看去已有六十出头。他身后站着两个四十来岁的壮汉,一身紫色劲装,肩头露出红色剑穗,垂手挺立,一看就知是他门人无疑。最后面是八个黑色劲装汉子,生相剽悍,手持厚背钢刀,一字排开,同样挺身而立,一动不动,那自然是坛主的随从了,人来得不多。
管崇墀跨出大门,立刻拱拱手道:“萧坛主光临寒庄,恕管崇墀迎迓来迟。”
萧坛主目光如炬,打量着管崇墀,呵呵一笑道:“管镖头还认识萧成化么?”
管崇墀望望萧成化,歉然道:“管某三日前接获萧坛主手示,声称索还昔年一笔旧帐,管某一直心怀疑惧,想不起在哪里开罪了萧坛主,今晚萧坛主贲临,管某觉得萧坛主面生得很,似乎从未与萧坛主见过面,此事也许是场误会,萧坛主且请到里面奉茶,容管某稍尽地主之谊,再向萧坛主请教。”
“哈哈,管镖头果然贵人多忘事。”萧成化大笑一声,接着道:“管镖头毋须客气,萧某只是要帐来的,咱们之间的旧帐算清了就走,不用到里面坐了。”说到这里,回头道:“伍通,你把帐单拿出来,念上一遍,看看是否遗漏了。”
站在他左首穿紫衣劲装的中年汉子应了声“是”,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张白纸,朗声念道:“南陵管家庄,庄主管崇墀,女儿管秋霜,大弟子全长根,庄丁一十八名,婢女两名,老婆子一名,厨房司厨一名,火夫一名,杂工三名共计二十九人。”
萧成化微微颔首,抬目问道:“管镖头,贵庄人数对么?”
管崇墀神色微变,怫然道:“萧坛主这是什么意思?”
“哈哈。”萧成化大笑一声道:“萧某早已通知你了,今日日落以前,要你遣散无辜的人,日落以后,犹未离开管家庄的,就得全数赔上,直到此时,贵庄的人,一个不曾离开,萧某只好照单全收了。”
凌干青听得心中暗“哦”一声,忖道:“难怪管叔叔不肯收留聂小香了。”
只听管崇墀怒笑一声道:“看来萧主坛果然和管某有着深仇大恨了,只不知这深仇大恨,究竟如何结下的呢?贵帮崛起江湖,前后不过三年,管某退出江湖,已经十有四年了。”
萧成化怪笑道:“管镖头真的记不起来了?”
管崇墀大笑道:“管某一生行走江湖,纵或艺技未精,但遇事还从没抵赖过,今晚萧坛主既是声称讨还旧帐而来,只要有这笔帐,管某自无话说。”
“很好。”萧成化冷肃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说道:“管镖头还记得十八年前,在蒲成赏了萧某一记“劈封掌”的事么?”毕云秋听他说到这里,不觉身子微震。
管崇墀目光—凝,突然想起来了,问道:“这么说萧坛主就是昔年人称关外一霸紫衣煞神的门下了?”他原已想到紫衣帮和紫衣煞神有关,只是未能证实罢了。
“管镖头现在想到了。”萧成化阴森的道:“十八年前,萧某早已告诉过你,必报此一掌之仇。”
管崇墀突然大笑道:“阁下现在是紫衣帮的坛主了?”
萧成化道:“不错。”
管祟墀正容道:“管某听说贵帮崛起江湖,声威颇盛,阁下既已荣任坛主,就该爱惜贵帮声名,萧坛主当年所作所为,值得你向管某寻仇么?就算你逞一时之快,报了一掌之仇,对贵帮来说,岂非是白璧之玷?”
“匹夫住口。”萧成化大喝一声道:“十八年前,萧某已经说过必报此仇,萧某今晚光明正大寻仇而来,早已要你遣散无辜,凡在管家庄的人,杀无赦,萧某此种作为,如何会玷了本帮名声?”
管崇墀听得大怒,睁目道:“因为你在十八年前是个丧风败俗的淫徒,欺负寡妇孤儿,意图败人名节,管某给你一掌,只是让你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你如今当上了紫衣帮的坛主,还居然敢旧事重提,找管某寻仇,难道不怕辱没了紫衣帮坛主的身份么?”
毕云秋听到这里,身躯微微发抖,切齿道:“真是该死的东西。”
萧成化双目凶光暴射,冷然道:“管崇墀,你死到临头,还敢如此倔强么?”
管崇墀道:“阁下既是寻仇来的,只要划下道来,管某就接着就是了。”
萧成化脸上杀机隐现,伸手一指道:“好,萧某给你一个便宜,你去取兵刃来,咱们以武功分个胜负,萧某胜了,你就交出庄中二十九个人的命来。”
管崇墀道:“管某侥幸胜了呢?”
“哈哈。”萧成化大笑道:“你胜么?那只怕要等到下一辈子了。”
管崇墀一双浓眉扬处,怒哼一声道:“只怕未必。”回身喝道:“长根,取我枪来。”全长根答应一声,从大厅上取了师父的金枪,匆匆走出双手递上。
管祟墀一手接过,挥挥手道:“你进去。”他要全长根进去,自然是要他和庄丁保护住大厅,不让来人闯入管家庄一步也。全长根自然明白师父的心意,立即返身从大门退入。
但就在他返身退入之时,忽见一个青衫少年飘然从大天井中走了出来,这个他午前见过,正是随同凌干青同来的毕云秋。他怎么会从厅上走来的呢?全长根心头方自动疑,立即喝道:“你是什么时候闯进来的,还不给我站住。”
原来毕云秋看到管崇墀命全长根取枪,就低声道:“大哥,你和三妹就在这里等我,小弟出去一下。”不待凌干青回答,很快的闪身掠了去。凌干青要阻止,已是不及。#--iCMS.PageBreak--#聂小香低声道:“大哥,二哥他怎么了?”
凌干青早已怀疑二弟和紫衣煞神门下有仇,这时看二弟突然现身出去,就低声道:“二弟好像和这姓萧的有仇,我们快出去,你先走,我还得拍开这三人的穴道,随后就来。”聂小香点点头,就悄悄的循方才进来的原路,退出墙外。
凌干青拍开了三个庄丁的穴道,跟着越墙而出,两人绕到管家庄大门左侧,闪到暗处,隐住了身子。再说毕云秋走进大门,就被全长根截着喝问,不觉拱手一笑,低声道:“全兄请了,这姓萧的和在下有仇,在下是跟着他来的。”
这时管崇墀一手执枪,目注萧成化道:“萧坛主请亮兵刃。”
只听大门内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且慢。”
管崇墀自然听得出自己庄上,并无这个口音的人,急忙转身看去,只见从大门中走出一个青衣少年,他中午见过,自然认识,不觉一怔道:“是毕少兄,你……”他如此一说,全长根就不再多言。
毕云秋拱拱手笑道:“在下是暗中跟着这位萧坛主来的。”他指了指萧成化,接着说道:“在下觉得天下无不可解的仇恨,只要在理字上说得过去,江湖武林,红花绿叶,都是同道,何必非兵戎相见不可?所以在下想给你们双方作个鲁仲连……”
萧成化森冷的嘿嘿一笑道:“小子,你是什么人?凭你配么?”
毕云秋道:“萧坛主这话就不对了,天下虽大,总有一个理字,在下虽然不知道二位结仇的经过,但是非是愈辩愈明的……”
“本座和管镖头的事,不喜第三者插手。”萧成化道:“你最好少管闲事。”
毕云秋笑道:“鲁仲连当然非第三者不可……”
萧成化浓哼道:“你要挡横,就是死数。”
“在下并不怕死。”毕云秋微哂道:“在下记得紫衣神君创立紫衣帮之初,就曾立下十二条禁律,其中有一条,好像是严禁门下弟子倚仗帮势,和武林同道为敌,不知萧坛主是不是还记得?”
萧成化听得脸色一变,目中寒芒迸射,注定在毕云秋的脸上,沉声道:“你是什么人?”
“在下只是江湖上一个无名小卒。”毕云秋朝他一笑,说道:“行走江湖,专门为人排难解纷,所以来凑这场热闹的。”
萧成化嘿然道:“萧某是向管镖头讨回十八年前的一笔旧帐,本帮虽有不准和武林同道为敌的禁律,但萧某今晚并不是和武林同道为敌,你不必以本帮禁律责问萧某,萧某身为东坛坛主,岂有不知本帮禁律之理?”
“这就是了。”毕云秋道:“凡事都有个起因,二位结仇的起因,可否说出来给在下听听,如果在下觉得能力有限,无法替两家排解,自会知难而退,萧坛主认为这样可以么?”他不待萧成化回答,转身朝管崇墀抱抱拳道:“管前辈,你和萧坛主的结仇经过,可否说出来让在下听听?”
管崇墀道:“毕少兄侠义襟怀,老朽至为钦佩,但这件事,毕少兄还是不要过问的好。”他不肯说。
毕云秋正容道:“事无不可对人言,莫非管前辈有什么难言之隐吗?”这是激将之言。
“哈哈。”云中鹤管崇墀突然仰首长笑一声,双目开阖之间,隐射光芒,朗声道:“管崇墀一生仰无愧于天,俯不怍于地,有什么难言之隐?”
毕云秋冷然道:“既是如此,管前辈有什么不敢说的?”“不敢说的”四字,依然是激将之言。
管崇墀是老江湖了,自然听得出毕云秋是在激他,但江湖人,有江湖人的个性,当着萧成化,这“不敢说”三字,可忍不住了。他目光一溜萧成化,嘿然道:“管某有什么不敢说的?只是说出来了,有碍这位萧坛主的颜面而已。”这话当然也是存心相激。
萧成化阴笑一声道:“你但说无妨,萧某是要债来的,今晚这债是要定了,萧某倒要看看这位年轻人能不能当咱们这个鲁仲连?”
“好,那管某就说了。”管崇墀道:“十八年前,管某押运一批镖银前往三原,回途经过蒲城,投宿客栈,在客店中有一女客,带了一个三岁女孩,就住在管某对面的一间房中,中间只隔了一个小天井,二更时分,管某听到女客叫喊之声,和小女孩受到惊吓的哭声,在下开出门去,就看到小女孩被人从窗口掷了出来,正好被在下接住……”毕云秋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但没有作声。
管崇墀接着道:“那时那女客犹在房中嘶声叫喊救命,在下方知有人意图强暴那位女客,就大喝一声:“淫贼还不出来?”那暴徒听到在下的喝声,从窗中飞出,在下当时激于义愤,放下小女孩,就发了一记“劈封掌”,把暴徒击伤,他自称是紫衣煞神门下,声言必报此仇,那位暴徒就是现在的紫衣帮萧坛主,他是找在下报那一掌之仇来的,事情经过就是这样了。”
毕云秋身躯有些发颤,转身朝萧成化问道:“萧坛主,事情是这样么?”
“不错。”萧成化道:“萧某找他是报一掌之仇,这有什么不对?”
“当然不对了。”毕云秋道:“你是紫衣神君门下大弟子,如此行为,岂不辱没了你的师门?”
“住口。”萧成化喝道:“小子,你敢对萧某如此说话?”
“在下有何不敢?”毕云秋双目隐射杀机,凛声道:“在下仗剑江湖,专为天下除不平,像你姓萧的这种禽兽不如的行为,当年遇上的如果是我,早就亡命剑下了,还容你今晚率众来寻仇么?”
“好小子。”萧成化双目精光暴射,厉笑一声道:“你果然是管镖头邀来的帮手,那好,萧某今晚就成全你们了。”
“呛。”的一声,撒出剑来,喝道:“你们两个一起上,还是那一个先来领死?”
“爹。”大门内忽然有人娇喊一声,一个苗条人影,像一阵风奔了出来。那是一个十八九岁青衣女子,生得柳眉杏眼,娇娆动人,胸前垂着两条乌黑的辫子,随着一路甩动,更增加了她几分少女的娇态。
管崇墀一眼看到爱女,心头大急,忙道:“秋霜,你快进去。”
管秋霜盈盈秋波,一掠萧成化,问道:“爹,他就是来跟爹寻仇的紫衣煞神门下么?”
“你不许多说。”管崇墀急道:“你快给为父进去。”他是怕萧成化伤了她,管家庄布置了十几名庄丁和许多匣弩,就是为了保护他这颗掌上明珠的。
萧成化洪笑一声道:“管崇墀,你不用耽心,你没有死以前,你女儿不会死的,你死之后,管家庄本来只有二十九人,现在又多了这小子,一共三十个,也不会活到明天的了。”
管秋霜粉脸一沉,哼道:“凭你也配冒这口大气,你是寻仇来的,那好,姑娘倒要伸量伸量你有没有来向管家庄寻仇的资格?”
管崇墀听得大惊,急道:“秋霜,你不会武功,不可乱说,快进去吧。”
“谁说女儿不会武功了?”管秋霜娇笑道:“像他姓萧的这么魔小丑,还不在女儿的眼里呢。”
萧成化阴沉一笑道:“小丫头,你来试试看?”
毕云秋抢着道:“姓萧的,事有先后,在下既听了管前辈述说的经过,觉得你不但不配当紫衣神君的大弟子,而且简直死有余辜,在下一向在江湖上专诛凶邪之辈,你还不跪下来领死?”
这话,萧成化自然受不住,长剑一指,冷喝道:“小子,萧某那就先劈了你。”挥手一剑,朝毕云秋迎面劈来。毕云秋抬手发剑,锵然剑鸣,一道白光,迎击而出。
管秋霜忍不住问道:“爹,他是什么人呢?”
管崇墀道:“他叫毕云秋,是凌贤侄的义弟。”
管秋霜问道:“爹说的凌贤侄是谁呢?”
管崇墀道:“凌贤侄就是你凌伯父的儿子凌干青。”
管秋霜道:“爹,怎么会认识凌大哥的义弟的呢?”
“唉。”管崇墀轻轻叹息一声道:“凌贤侄今午和这位毕少兄一起来的,为父就是因为紫衣煞神门下前来寻仇,所以没留他们……”
“爹也一直瞒着女儿。”管秋霜埋怨着爹道:“直到方才,李嬷嬷要女儿早些睡,才说出今晚有贼人前来犯庄,女儿才知道。”
管崇墀道:“秋霜,你还是进去的好,这里没你的事。”
管秋霜嫣然笑道:“爹,你老人家不相信女儿会武功么?”
管崇墀笑道:“就算你偷偷练了几天,也无法和紫衣煞神门下比呀。”
“爹真是小看了女儿。”管秋霜披披嘴道:“紫衣煞神邪魔外道,怎么能和女儿的师父比呢?这些人,还没在女儿的眼睛里呢。”萧成化原以为毕云秋年纪轻轻,在他剑下未必走得出十招,那知道这一动上了手,双剑并举,剑风豁然,转瞬就打了二十几招,毕云秋在剑术上,居然丝毫不见逊色。
萧成化心头不禁大奇,暗道:“自己身为神君门下大弟子,若是连一个乳臭末干的年轻小子都拾掇不下来,岂不辱了紫衣帮的名头?”一念及此,口中嘿了一声,长剑开阖之间,剑势陡然一变,剑光连闪,一个人青光缭绕,来去如风,扑攻之势,威猛绝伦,这正是紫衣煞神独创的七十二手“紫气东来剑法”。
毕云秋自然识货,紧随着剑法也为之一变,一支镇江剑,同样白光如练,盘空匝地,缭绕全身,和对方见招拆招,封解萧成化的攻势。萧成化看得不禁一呆,因为毕云秋使出来的竟然也会是师门“紫气东来剑法”。两人同使一路剑法,你这一招之后该如何变化,我已清清楚楚,那么下一招我该使那一招才能予以化解,也是刻板的了。
这一来,外人看来,果然攻势凌历,但实则无异两个门徒在喂招一般,剑来剑往,无一不可以化解,自然是有惊无险,有狠难使。萧成化连发数剑,俱被毕云秋以本门剑法化去,心头禁不住又惊又怒,沉声喝道:“住手,你到底是谁?”
“不用住手。”毕云秋剑势倏进,抖一剑直刺过去,口中喝道:“你已经知道我姓毕了,多言无益,接招。”剑光一闪,由直取心腹,滑奔对方右肩,再一转横削头颅。
萧成化听得勃然大怒,历笑道:“小子,你以为我杀不了你么?”
毕云秋冷笑道:“不错,今晚你不杀我,我也非杀你不可,咱们总得有一个人倒下去。”不,同是“紫气东来剑法”,他使的竟是硬打硬拼的招式。
古人说得好,一人拼命,万夫莫当,毕云秋这一手就是奋不顾身的打法。萧成化剑上造诣,虽然比毕云秋深厚得多,但这下因对方着着逼进,剑剑俱是杀着。杀着原也不难化解,但这种拼命的打法,就是化解,也得落个两败俱伤,是以竟被毕云秋逼得连退了数步之多。
毕云秋乘机逼进,右手长剑采最凌历的攻势,左手抬处,打出五支金针。管崇墀眼看两人剑光缭绕,打得如火如荼,心头也暗暗震惊,差幸半路里出一个毕云秋来,替自己挡了头阵,若是换自己,只怕很难接得下萧成化五十招。
他究竟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之久,见过大风浪的人,自己武功纵然不及萧成化,但看总看得出来,毕云秋年岁不大,若论剑上功力,自然要比萧成化逊上了一筹,他先前见招拆招,尚可应付,但后来的一派进手招式,却是险中求胜,舍生忘死的拼命打法。
这种打法,要碰上较自己弱的敌人,才好运用,若是对手比自己强,随时都会露出破绽来,正是予敌以可乘之机,只要对方让过几剑,必有杀手,岂足持久?心中不禁一急,尖声道:“他怎可使出拼命的打法来?秋霜,你站着别动,他为了为父和对方拼命,为父不能让他伤在萧成化的剑下。”—手提起金枪,正待掠出。管秋霜急忙拦道:“爹,不用你老人家出马,女儿一下就可以打下那姓萧的剑来。”她一俯身,从地上捡起一粒石子,扣着中指弹了出去。管崇墀发现了,凌干青自然也发现了。
他看出毕云秋贤弟忽然奋不顾身的挥剑进招,心头不由猛吃一惊,急忙悄声道:“不好毕贤弟这样打法,非吃亏不可,三妹,你站在这里不可走动,我去把毕贤弟替下来。”
聂小香道:“二哥不是说,不论如何,都不要你插手的么?”
凌干青道:“不成,他这般奋不顾身的发剑,太危险了。”话声出口,人已施展“乙木遁形身法”,长身掠起,化作一条淡淡的青影,凌空直扑过去。
这可说是四方面同时发动,萧成化因毕云秋形同拼命,攻势锐利,他被逼退了几步,猛地大喝一声,挥手划起一道青光,矫若神龙朝毕云秋剑影中直刺而入,但他剑到中途,突然发觉毕云秋左手打出的五支“太阳金针”,急忙中途回剑,剑光一拨,把五支金针一齐击落,口中大笑一声道:“你是……”
话声未落,管秋霜打出的一颗石子已经击中他的右手脉门,但觉手腕骤一麻,握剑五指登时失却劲力,长剑“当”的一声,跌落地上。但他不失为紫衣煞神门下大弟子,—时之间,反应奇快,双足—点,一个人离地飞起,往后暴退出去。
毕云秋杀心已起,岂肯容他后退,口中清叱一声道:“恶徒,你还往哪里走?”纵身追扑而上。站在萧成化身后的两个人,一见师父兵刃脱手,心头一急,不约而同伸手从肩后掣出长剑,正待纵出。
管秋霜叫道:“爹,他两个门徒还想蠢动了呢,看女儿教他们站住了。”中指连弹,那两个汉子堪堪跨出左足,果然就停了下来。
管崇墀先前看到凌干青拦住萧成化去路,还以为他手中长剑,也是凌干青击落的,人家是木剑道长的门下,自然有此能耐,但此时女儿说要教萧成化两个门人站住,他们果然站停下来,心头不禁大奇,转脸问道:“秋霜,他们是你制住的?”
管秋霜咭笑道:“这还是假的?”
管崇墀奇道:“你这一手是跟谁学的?”
管秋霜道:“自然是老夫子教给女儿的了。”
管崇墀听得更奇,问道:“姜老夫子,他会武功?”
“咭。”管秋霜笑道:“姜老夫子说,他是姜太公,本领可大呢,封神榜上的神,都是他封的。”
“姜太公……”管崇墀心头猛然一怔,心中暗道:“莫非他会是武林福星不成?”武林福星姜太公姜竹坡,是近百年武林中首屈一指的奇人。
萧成化堪堪退出一丈左右,只觉身后微风一飒,有人说道:“萧坛主请留步,在下兄弟没说让你走呢。”这人当然是凌干青了。
萧成化急忙侧身飘退,回头看去,挡住自己去路的,竟然又是一个青衫少年,一时不禁恶向胆边生,冷嘿—声,左手暴出,一掌朝凌干青当胸印了过去。毕云秋看得大惊,急忙叫道:“大哥小心他使“紫煞掌”。”萧成化使的果然是“紫煞掌”,一只左手色呈青紫,闪电击到。
凌干青轻轻一闪,笑道:“贤弟放心,他还打不到我。”萧成化自然看准了才发的掌,但手掌递出,明明就站在自己对面的青衫少年,忽然失去了踪影,一记“紫煞掌”,居然落了空。
这耽搁,毕云秋已赶到,挑着双眉,目射杀气,冷声道:“姓萧的,你把命留下了。”
萧成化双手当胸作势,怒笑道:“小丫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么?”
这话听得凌干青不禁一呆,暗道:“他怎么会叫贤弟小丫头呢?听他口气,他似乎认识毕贤弟了?”
毕云秋手横镇江剑,冷声道:“你知道我是谁?”
萧成化深沉一笑道:“你难道不是小师妹霍碧云吗?你使的一手“紫气东来剑法”和五支“太阳金针”,难道还想抵赖不成?”
凌干青暗哦道:“毕贤弟会是他小师妹,这么说,毕贤弟果然是女的了,她叫霍碧云,碧、毕声音相同,碧云,毕云秋,只加了一个“秋”字。”
“我不是霍碧云。”毕云秋冷声道:“霍碧云是你同门师妹,我却和你有不共戴天之仇。”
“不共戴天之仇?”萧成化惊异的道:“我怎么会和小师妹有不共戴天之仇呢?”
“我不是你小师妹。”毕云秋声音更冷,哼道:“你怎会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想不起来了?”
萧成化攒攒眉道:“小师妹,这是谁告诉你的,你怎可轻信人言?”
“我轻信人言?”毕云秋长剑一指,咬牙切齿的道:“我从没轻信过人言,这都是你自己亲口招供的。”
萧成化骇然道:“我说过什么?”
毕云秋朝管崇墀抱抱拳道:“管大侠,今晚我要替先母报仇,想请管大侠作个证人。”本来是萧成化寻仇,现在变成毕云秋替母报仇了。
管崇墀连忙含笑道:“毕少兄有何见教?”他偕同女儿管秋霜一起走了过来,一面朝凌干青道:“凌贤侄,中午愚叔没有款留贤侄三位,实因萧坛主传书示警,声言今晚要向愚叔索还旧帐,愚叔自思毫无把握,贤侄初出师门,不好使你卷入这场是非之中,但贤侄今晚毕竟赶来了,愚叔区区苦心,贤侄不见怪吧?”
凌干青躬身道:“小侄怎会怪管叔叔呢?”
管秋霜听两人说话的口气,眼前这位青衫少年,自然就是凌大哥了,她一双盈盈美眸,只是望着凌干青,脸颊微赧,口中虽没叫出“凌大哥”来,心里已在叫着“凌大哥”了。
毕云秋朝管崇墀作了个长揖,说道:“萧成化今晚向管大侠寻仇,起因于十八年前,这淫贼在蒲城客店意图强暴一个过路妇女,方才萧成化也已经亲口承认不讳了,现在在下要请管大侠做个证人……”
他举的取下头巾,就披下来一头如云青丝,再从怀中取出一颗蜜色药丸,挂剑入地,把药丸在掌心一阵滚转,就用双手朝脸上轻拭,不过转眼之间,他本来的剑眉星目,就变成了眉如新月,眼若丹凤,一个俊美的俏书生顿时化作了俏佳人。
凌干青暗道:“他果然是个女子,自己竟会一点也看不出来。”其实毕云秋女扮男装,只要时间稍久,怎会看不出来?只是他没去注意就是了,聂小香不是早就发现了么?
毕云秋洗去易容药物,执剑在手,接着道:“小女子就是十八年前,在蒲城客店,被淫贼从窗口掷出来的小女孩,多蒙管大侠伸手接住,救了—命……”管崇墀方才听她提及十八年前之事,心中经猜到了大半,一面只是点着头。
毕云秋又道:“先母虽蒙管大侠仗义援手,保全了清白,但经那晚一场惊吓,又在路上受了风寒,就一病不起,那时小女子不过三岁,不懂人事,不知身世,幸先母临终之时,刺血成书,托付一位好心婆婆,书上要小女子不忘管大侠大恩,小女子月前曾因萧成化要到江南来找管大侠寻仇,赶来江南,要想证实昔年这段恩怨,今晚总算给小女子遇上了。”
说到这里,突然转过身去,厉声道:“姓萧的淫贼,你现在都听清楚了我是毕云秋,今晚要替我死去的娘报仇……”
“好,好。”萧成化双目尽赤,厉笑一声道:“你不承认我是大师兄,那就再好不过,你本来是神君的义女,现在你连霍也不姓了,那就是说,你已经是脱离师门的叛徒,萧某我也毋须顾此到师门渊源,小丫头,你有多少能耐,只管使来,萧某接着就是了。”
毕秋云双颊飞红,咬牙切齿的道:“淫贼看剑。”
萧成化终究是紫衣煞神的大弟子,毕秋云有多少功夫,他心头自然清楚,他手中虽有长剑,但他只是身形一晃,便避了开去,挥手一掌,迎击出去。毕秋云十八年仇恨,心切母仇,恨不得把他一剑穿心,剑势一转,横挥而出。
就在此时,只听远处有人洪喝一声:“萧坛主、霍使者快快住手。”这句话,还在十数丈之外,但到了最后—个字,一道人影,业已当空泻落,“当”的一声,寒光乍飞,火星四溅,一下架开了毕秋云的长剑。
两人中间,在这一瞬间,已多了—个身穿土布大褂的秃顶红脸老者,手上一柄四尺阔剑,一下架开了毕秋云镇江剑,一面呵呵笑道:“自家师兄妹,怎么动起手来了?唉,霍使者,你这一剑,可把老夫的阔剑磕了一个缺口,这柄剑随了老夫四十年,从无损缺,今晚还是第一个缺口哩,你这柄剑,就是卓一绝送给你的镇江剑吧?真厉害。”
凌干青认出来人正是紫衣帮总护法逢老大,心中也暗暗震惊,忖道:“此人能当上紫衣帮总护法果然名不虚传,光是这一式身法,就快如掣电,能在十数丈外,—掠即至,挡住毕贤弟的一剑,就不简单了。”
毕秋云冷声道:“总护法,你不要管我的事。”
逢老大呵呵一笑道:“兄弟是奉帮主之命,来找你们两个的,你们二位,快随老夫去吧。”
毕秋云倪首道:“我要替我娘报仇。”
逢老大笑道:“霍使者这话就不对了,你见了帮主,要报什么仇,自有帮主替你作主,天大的事,帮主都一言可决,有什么不能解决的?”说到这里,微微—笑道:“帮主知道光凭逢某,姑娘和萧坛主未必卖帐,因此特地传下紫金令牌见牌如见帮主……”他右手一探,从怀中取出一方用黄绳穿着的紫金牌,悬在掌心,朝萧成化、毕秋云两人一照。
萧成化、毕秋云二人急忙屈膝跪倒,一个口中说道:“弟子叩请师父金安。”
一个口中说道:“女儿叩请义父金安。”那八个黑衣劲装汉子见到金牌,也一齐俯下身去,只有萧成化的两个门人,穴道受制,依然站着不动。
逢老大呵呵一笑道:“现在你们相信了,那就跟老夫走吧。”
管秋霜哼道:“姓萧的,你夜犯管家庄,要走就走,那有这么便宜?”管崇墀自然认得这秃顶红脸老者,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天马横行逢老大。这“横行”二字,就是说他阔剑横扫,有千军辟易之势,今晚想不到逢老大都赴来了。
他冷不防女儿会冲口而出,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要待阻拦,已是不及,急忙喝道:“霜儿……”这真是江湖越跑越老,胆子越跑越小。
萧成化横目喝道:“小丫头,你待怎的?”
逢老大呵呵一笑道:“萧坛主,帮主令牌所到之处,一切过节,均已一笔勾消,你也不用说了。”一面朝管崇墀拱拱手道:“管老哥,兄弟既然来了,就请管老哥看我薄面,不用提了。”
管崇墀连连拱手道:“逢大侠一言九鼎,在下不敢不遵命。”
逢老大呵呵一笑,拱手道:“兄弟告辞。”大步往前行去。
萧成化过去拍开了两个弟子的穴道,跟着逢老大就走。他两个弟子和八名汉子,也迅速跟了下去。毕秋云粉脸微酡,转身朝凌干青瞥了一眼,说道:“凌大哥,义父见召,我要走了,你多保重,给我向三妹致意。”说完,不待凌干青答话,转身疾奔而去。凌干青几乎连一句话也没有说,就怔怔的目送她远去。
管秋霜披披嘴道:“今晚真是便宜了他们。”
管崇墀长长吁了一口气,回头道:“秋霜,你有多大道行,怎好如此说话?”
管秋霜道:“爹,你老人家信不信,不是这姓逢的赶来,他们一个也别想走。”
“真是初生牛犊。”管崇墀摇摇头,接着回头道:“秋霜,你还不过去见过凌大哥?”
管秋霜粉脸微红,低头叫了声:“凌大哥。”
凌干青连忙道:“小妹子,你长大得很多了,方才那一手,真是高明得很。”
管秋霜赧然笑道:“凌大哥这是在笑我了。”
管崇墀含笑道:“凌贤侄,来人都已走了,咱们且入内休息吧。”
凌干青因聂小香还站在大树后面,这就说道:“小侄三妹,还在树后等着,待小侄去招呼她—声。”说完,就举步朝庄院左侧的大树走去,一面叫道:“三妹,你可以出来了。”大树下静悄悄的,哪有聂小香的人影?心头不禁大急,高声叫道:“三妹……”人已随着朝暗陬掠了过去。
大树后面,正好是一处民房的转角,暗影朦胧,一个人影也没有。三妹会到哪里去了呢?凌干青急叫道:“三妹,你到哪里去了?”只听身后有人有人低低的叫道:“凌大哥……”
凌干青心头一喜,急忙回过身去,一眼看到苗条人影,就一把握住她的柔荑,笑道:“三妹,你……”
“凌大哥,我不是你三妹……”管秋霜玉手轻轻挣动了—下,双颊骤红,羞涩的道:“我是秋霜咯。”
凌干青急忙放开手,红着脸道:“小妹子,对不起。”
管秋霜眨着一双明亮的眼睛,问道:“凌大哥一定和你三妹很好,她叫什么名字呢?”
凌干青讪讪一笑道:“她叫聂小香。”
管秋霜道:“她人呢,怎么会不见了呢?”
凌干青道:“她明明就站在这里的,如果没有意外,决不会不见的。”说话之时,管崇墀也走了过来,问道:“凌贤侄,聂姑娘不在么?”
凌干青心头惶急,说道:“她可能发生了意外。”
“这怎么会呢?”管崇墀一手摸着一把胡子,沉吟道:“今晚来的,只是紫衣帮的人,他们全都撤出了,不可能还会有别的江湖人经过,再说,聂姑娘也不是普通柔弱的女子,纵或不敌,也会出声的叫喊,咱们相距不算太远,也会听得见。”
管秋霜偏着头道:“会不会是紫衣帮的人把她掳去了?”
“你不许胡乱说话。”管崇墀制止女儿说话,又转身凌干青问道:“凌贤侄,你们落脚何处,聂姑娘会不会先回去呢?”
凌干青道:“小侄三人落脚在南陵客店里……”话声出口,顿时想起聂小香近日身体一直不适,莫非她真的回客店去了?一念及此,急忙说道:“小侄这就回客店去看看。”
管秋霜道:“凌大哥,我和你一起去。”管崇墀只要看女儿的神情,就看得出来,她对凌贤侄似乎颇为倾心,因此也就不好出言阻止。
凌干青道:“小妹子,这里离南陵还有很多路,你不用去了。”
管秋霜咭的笑道:“我跟凌大哥去,就可以把聂姐姐接到我家来住呀,不然,你找到聂姐姐,还会回来么?”
管崇墀点点头道:“秋霜说的也是,也许聂姑娘是因为中午为父没有留她,不愿和咱们见面,才悄悄走的,你跟凌大哥去,也是没错,见到聂姑娘,跟她解释清楚,再一同回庄上来好了。”
凌干青虽觉聂小香不是气量狭仄的人,但管叔叔说得也不无道理,她可能眼看紫衣帮的人退走了,管叔叔一定会要自己进庄去的,只好悄悄的走了。想到这里,就点点头道:“小妹子要去,那就快些走吧。”两人别过管崇墀,一路施展轻功,朝南陵赶去。
一路上,凌干青不敢奔行的太快,怕管秋霜跟不上。管秋霜娇声叫道:“凌大哥,你只管走得快一些咯,看我跟得上跟不上?好么?”凌干青笑着应“好”,就加快脚步,朝前奔去。
管秋霜随着他身后,也加快了脚步,依然并未落后,这就催着道:“凌大哥,你再加快点咯。”凌干青听她这么说,又加快了几成。
管秋霜也跟着加快,一面咭的笑道:“凌大哥,你看我不是还跟得上么?”
凌干青不好施展“乙木遁形身法”,但在一般轻功而言,已经奔行得够快了,不由称赞着道:“小妹子,你轻功造诣不错呢,我在茅山练习轻功,半夜里就得满山乱跑,这样足足跑了一年,也不过如此了。”
管秋霜给他一称赞,心头大为高兴,咭的轻笑道:“那我还有呢。”随着话声,螓首朝前一弓,双足一顿,一个人飕的一声,头前脚后,像钻天燕子般凌空平射出去。小姑娘故意卖弄,这下好快的身法,直似浮矢掠空而去。
凌干青看她飞射出去,也立即一吸真气,施展“乙木遁形身法”,身似一缕淡烟,足不点地,长身飞起。管秋霜这一纵,足足飞射出去十余丈远,才足尖点地,站停下来,回头叫道:“凌大哥,你快来呢。”
突听身后响起凌干青的声音,笑道:“小妹子,我早就来了。”
管秋霜吃了一惊,急忙转过身去,只见凌干青含笑着自己身后,不由惊喜的道:“凌大哥,原来你刚才只是骗我的,你轻功好棒啊。我不来啦,你一定在笑我了。”说话这时,一副娇嗔模样,有如晚风中的百合花,娇而且甜。
凌干青含笑道:“小妹子,别急,其实我只是跟着你身后来的,并不比你强啊,你这身法,快极了,是跟谁学的呢?”
管秋霜经他一说,才化嗔为喜,挑着柳眉,说道:“自然跟我师父学的了。”
凌干青问道:“小妹子,你师父是谁呢?”
管秋霜偏着头道:“我师父就是教我书的姜老夫子,叫做姜南田。”
凌干青道:“这位姜老夫子有这样高的轻功,一定很有名了。”
管秋霜道:“姜老夫子时常自比姜太公,旁的我就不知道了。”
凌干青道:“他教你这式轻功,一定有个名称吧?”
“自然有了。”管秋霜道:“姜老夫子说,这是姜太公的‘纵地金光法’。”
凌干青笑道:“这位姜老夫子,一定是看封神榜看多了,他还会不会祭打神鞭?”
管秋霜咭的轻笑道:“姜老夫子传给我的不是打神鞭但也和鞭差不多,是诛神剑。”
凌干青笑道:“诛神剑又是怎样的呢?”
管秋霜甜笑道:“诛神剑就是软剑咯。”两人边说边走,越城而入,回到招安客店。
客店大门虽然通夜不关,但店堂上已只有一个伙计倚着杠头打盹。听到脚步声,急忙揉揉眼睛,站起身道:“公子爷回来了?”
凌干青问道:“伙计,我妹子有没有回来?”
“没有呀。”伙计答道:“住在上房的那位姑娘,小的没看到她回来。”
“她没有回来?”凌干青心头登时感到沉重起来,攒攒眉道:“她这会到哪里去了呢?”
管秋霜道:“也许聂姐姐回来,小二没有看见呢。”
“不错。”凌干青道:“我们快进去瞧瞧。”一面朝店伙计道:“店堂里没人,你不用招呼了。”说着就领了管秋霜一路到了后进,登上楼梯,就推门而入,说道:“三妹就住在这一间了。”一脚跨进房门,房中那里有人,显然她没有回来。
管秋霜跟着走入,探首道:“房里没人么?”
凌干青道:“看情形她没有回来。”
管秋霜道:“大哥,你住在哪一间呢?”
“隔壁还两间。”凌干青依然推开了两间的房门,房里当然也没有人。
管秋霜道:“凌大哥,找不到聂姐姐,那该怎么办?我看还是先回我们庄上去吧。”
凌干青心头感到烦乱无主,闻言说道:“方才我应该先在管家庄四周找一找的。”
管秋霜道:“那就快些回去。”
凌干青点点头,两人返身退出,走到店前,从身边摸出一锭银子,朝伙计道:“伙计,这是三间房的钱,多的就不用找了。”
店伙道:“公子爷不住店了么?”
凌干青道:“我们住到亲戚家里去了。”店伙接过银子,连连称谢。
凌干青和管秋霜出了客店,心头感到无比的沉重,三个人一同来住店的,如今只剩下了自己一个,毕贤弟是紫衣帮主的义女,此去还不用自己担心,但三妹她跟着自己离开仙女庙,等于把身心都交给了自己,她决不会无故离开自己的,她的失踪,一定是给人劫持去了。她是仙女庙的叛徒,如果被仙女庙的人擒回去,那就后果不堪设想了。
管秋霜发觉凌大哥一路走着,都没有作声,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他双眉紧锁,好像在想着极大心事,这就叫道:“凌大哥,你好像对聂姐姐很关心了。”
凌干青道:“三妹无故失踪,我自然要关心了。”
管秋霜道:“不,你关心和别人不同。”
“自然不同了。”凌干青道:“三妹地身世不同,遭遇也不同,而且最近身子又不舒服,万一……”
管秋霜问道:“万一什么呢?”
凌干青道:“她是仙女庙的叛徒,万一落到仙女庙的人手里,那就不得了。”
“仙女庙?”管秋霜好奇的道:“凌大哥,仙女庙是什么门派的呢?我一点都不知道聂姐姐的来历,你说给我听么?”
凌干青道:“三妹就是害死先父的柳凤娇的徒弟,她们住在仙女庙。”
管秋霜问道:“那么你怎么认识她的呢,她怎么会做了你的三妹呢?”
凌干青道:“此事说来话长。”
管秋霜道:“人家爱听嘛,凌大哥,你快说咯。”
凌干青眼看已快到城墙,一面说道:“我们出了城再说。”
两人越城而出,凌干青就把自己下山回家,遇见聂小香说起,一直说到在仙女庙她跟自己来,大略说了一遍。在说话之时,自己也想起聂小香和自己缠绵的一段往事,心里就更是焦灼不安。管秋霜又道:“那么大哥和那毕姑娘是怎么认识的呢?”她好像对这两个姑娘,心里甚是关切。
凌干青道:“毕贤弟和我是在镇江认识的,直到今晚,我才知道他竟是女的。”他把和毕贤弟认识的经过,也粗枝大叶的说了一遍。
“咭。”管秋霜轻笑道:“梁山伯也一直不知道祝英台是女的呀,凌大哥,你真像是梁山伯呢。”
凌干青笑道:“小妹子,你也取笑起我来了。”
管秋霜不快的道:“你比我大了两岁,好像我有多小似的,我可也不小了呢,叫小妹子,多难听?”
凌干青笑道:“那是从小就叫小妹子叫惯了。”
“大哥不会改改口么?”管秋霜忽然停下步来,眨动眼睛,望着他道:“从现在起大哥就叫妹子好了,不许再加小字了。”
凌干青笑道:“你自己以为长大了?”
管秋霜胸脯一挺,说道:“我不是和大哥差不多高么?”
凌干青笑着和她比了比,说道:“你还差我半个头呢。”
“我不管。”管秋霜撒娇的道:“我不要你叫小妹子。”
“好。”凌干青含笑道:“我叫你妹子就是了。”
“嗯。”管秋霜似羞还喜,口中轻嗯了一声,甩着两辫子,说道:“爹看我们还没回去,一定会不放心。”
凌干青道:“妹子这么大了,还怕我把你卖了?”
“这句话还差不多。”管秋霜轻笑道:“现在你承认我有这么大了,对么?”两人边说边走,脚下却丝毫不慢,不大工夫,已经离管家庄不远。
管秋霜抬目看去,只见庄中没有一点灯火,心中不禁大奇,暗道:自己和凌大哥没有回去,爹—定会在厅上等着,怎么灯火全熄了呢?一面叫道:“大哥,你看到没有,庄上怎么会没有灯火的呢?”
凌干青先前倒没有注意,经她一说,举目望去,管家庄果然黑沉沉的的不见一点灯火。她说得对,管叔叔在自己和秋霜没有回去之前,是不会灯火全熄的,那只有一种情况,就是又有强敌犯庄了。莫非是萧成化去而复回?这也大有可能,毕秋云随着逢老大走了,他心有不甘,重又率人来向管家庄寻仇?一念及此,急忙说道:“妹子,我们快走。”
管秋霜问道:“大哥,你想了什么呢?”
凌干青道:“庄中灯火全熄,自然是有强敌犯庄了,说不定那萧成化去而复回。”
管秋霜道:“他不是跟逢老大走么?”
凌干青道:“方才他碍着毕贤弟是他师父的义女,只好一同离开,也许心有未甘,趁毕贤弟跟逢老大走了,他又赶来向管叔叔寻仇了。”
管秋霜气道:“这姓萧的淫贼,再给我遇上,非废了他武功不可。”两人脚步同时加快,几句话的工夫,已经奔到庄院门口,只见两扉大门敞开着,却不闻一点人声,远望进去,黑黝黝的,甚是深沉。
管秋霜一下抢在前面,回头道:“大哥,我们快些进去。”急步往里冲去。
凌干青怕她遇上敌人,紧跟在她身后,叫道:“妹子,你走得慢一点。”大门内,并未遇上什么人,连庄丁也一个不见。第十章 直闯紫衣帮
管秋霜心头已经觉得有些不对,脚下更快,越过小天井,二门也敞开着,她快要奔近之际,忽然发现二门门槛上,蹲着一只毛茸茸的东西。星月昏黄,看不清那是什么,蓦然一见之下,不由吓得尖“啊”一声,往后连退。
凌干青忙道:“你看到什么了?”
管秋霜一手按着胸口,指指门槛上毛茸茸的东西说道:“大哥,你看,那是什么?”
凌干青凝目瞧去,笑道:“那好像是一只公鸡。”
管秋霜道:“公鸡怎么会站在门槛上的呢?”
两人走近二门门槛,站在门槛正中间的,果然是一只公鸡,只是一只没头的公鸡,鸡头早已被人剁下,用一柄单刀从肚子插下,钉在门槛上的。这二门的门槛,是整条青石制成的,这人用单刀穿过鸡腹,杷鸡钉在石门槛上,光是这份内力,就很可观了。把一只无头公鸡钉在二门中间,这自然是寻仇和示威的意义了,可能还含有鸡犬不留之意。
凌干青暗暗攒了下眉,忙道:“管叔叔他……”
管秋霜问道:“爹怎样了?”
凌干青道:“我是说管叔叔一定在里面了,我们快进去。”这回他抢先走在前面,越过大天井,急步朝石阶上奔去,刚跨上石阶,就看到一个人斜躺在阶边走廊上。那人手中还握着一柄雪亮的雁翎刀,仰面躺在地上。
凌干青俯身一看,他正是管叔叔的大弟子全长根,伸手朝他胸口一摸,胸骨已碎,是被内家掌力震碎的,人已死去多时。管秋霜跟在他身后,走上石阶,惊颤的问道:“大哥,这人是谁呢?”
凌干青已经直起身来,说道:“是全师兄。”
“会是大师兄。”管秋霜几乎惊骇欲绝,急忙问道:“他伤得很重么?”
凌干青黯然道:“死了,是被内家掌力震碎心脉……”说话之时,目光一动,发现大厅口,左右两边,倚门站着两个手持钢刀的庄丁,好像被人制住了穴道,这就走上一步,伸手朝左边一个肩头拍去。
他原想解开他们问问,全长根是被什么人害死的?哪知手掌拍在庄丁肩头,那庄丁突然身子一歪,砰的一声,跌倒下去,手中钢刀,当然堕地。凌干青吃了一惊,再往那庄丁胸口一摸,也同样的被震碎胸骨致死。敢情他先被制住穴道,然后又中了一掌,是以虽然身死,并未倒下。
管秋霜眼看庄丁又倒了下去,一颗心直往下沉,问道:“大哥,他也死了么?”凌干青点点头。
管秋霜急道:“爹呢,爹会到哪里去了呢?”
凌干青来已意味到事情并不寻常,一面说道:“妹子,镇定些,我们先进去看看,管叔叔不会有什么事的。”口中虽在安慰着她,心里头已有不祥之感,当下就当先举步,跨入大厅。
偌大一座大厅中,没点上灯,就显得阴森森的。凌干青目能夜视,这一抬眼,就看到上首一张大交椅上,大马金刀的坐着一个人,这人正是云中鹤管叔叔。自己和秋霜在厅前说话,管叔叔不会不听见,但他依然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这情形就不对了。
他心头不由得狂跳起来,暗道:“莫非管叔叔他已经遭到毒手?”急忙回身道:“妹子,你身边可有火种?快去点起灯来。”管秋霜答应了一声,回身去找火种。
凌干青赶忙走上前,只见管叔叔睁大两眼,一脸俱是愤怒之色,但双目丛已散漫无光,脸上也是色如死灰,没有人色,心中暗暗慨叹:“看情形,管叔叔大概也已遭毒手无疑。”
管秋霜这时正好找到火种,点燃起灯烛,灯光一亮,她已看到爹端坐在交椅之上,急忙放下烛台,口中叫道:“爹……”一阵风般扑了过来。
凌干青急忙伸手一拦,说道:“妹子,你要镇定些,管叔叔他……”
管秋霜一呆,问道:“爹他怎么了?”凌干青伸手摸摸管叔叔的胸口,这是一个手法杀的人,管叔叔和全长根死法一般无二,也是被人用内家掌力震碎了胸骨。
“爹。”管秋霜也看出来了,爹定着双目,一眨不眨,分明已经气绝多时。她心头如绞,一下扑到爹的椅前,双手抱着爹爹的尸体,只叫了一声,就昏了过去。
凌干青手指轻轻给管叔叔阖上眼皮,一边低低的道:“管叔叔,你老人家安心地去吧,侄儿会替你老人家找出凶手来的,侄儿也会奸好照顾秋霜妹子,你老人家只管放心吧。”说完,然后用手在管秋霜背后轻轻拍了一掌。
管秋霜悠悠醒来,目中流下两行泪水,双膝跪地,抱着爹的尸体,大哭道:“爹,你老人家怎么会被人害死的,爹,你告诉女儿,是谁害死你老人家的,爹,你留下女儿一个人,怎么办呢?”
凌干青低低的道:“妹子,你先莫要悲伤,管叔叔遇害,为时不久,也许贼人尚未远去,我们先搜看一遍,如能把他逮住,管叔叔的大仇,不是立时就可报雪了么?”他摸管叔叔的胸口,尸体已经冰冷,推想凶手逞凶之后,不可能还留在庄上,这话,只是想劝她不可过度伤心罢了。
管秋霜听得果然止住了哭声,举袖拭着泪水,站起身道:“大哥,你说凶手还会在庄上么?”
“这也很难说。”凌干青道:“你伤心并没有用,不如先搜上一搜,就算搜不到贼人,也可以找庄上的人问问,这杀害管叔叔的凶手,是不是萧成化?”
“一定是姓萧的。”管秋霜咬牙切齿的道:“找到他,我管秋霜不把他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凌干青取过一盏气死风灯,点着了,走在前面,两人一路搜入内宅,两名婢女、一名老婆子,也全遭了毒手,管秋霜噙着泪,娇躯只是颤抖不已。再由内宅转身厨房,司务、火夫、杂工,也全是被震碎胸骨致死。再由后进回出,搜遍两厢,十六名庄丁,手持匣弩,一个个全已气绝,只是没有敌人半点影子。
凌干青看得气怒填膺,怒声道:“毒辣的手段,全庄二十八个人果然全遭了毒手。”这是萧成化说的“全庄共计二十九个人”,如今只有管秋霜一个人漏网而已。
管秋霜双眼红肿,问道:“大哥,这是姓萧的贼人说的么?”
凌干青点点头道:“他方才掏出一张名单,说全庄二十九个人,要照单全收。”
“走。”管秋霜流着泪道:“大哥,我们这就找姓萧的贼人去,我……和他拼了。”
凌干青道:“妹子,贼人既已远去,报仇之事,并不急在一时,管叔叔和庄上这许多人,都已身死,自然该替他们埋葬好了再去报仇。”
管秋霜哭道:“这许多人……叫我怎么办呢?”
凌干青想了想道:“庄上一下有这许多人死去,传出去,就会惊世骇俗,只好我们自己动手给他们埋葬了。”
管秋霜哭着道:“爹呢,难道也这样草草埋葬了么?”
“目前只好如此。”凌干青道:“先替管叔叔埋葬了,树立一个标记,等我们替他老人家报了大仇,再来营葬厚殓不迟。”管秋霜点点头。
于是在庄上找了一把铁铲,来至后园,由凌干青动手,在假山前面,挖了一个坑,先放下一块木板,铺上被褥,由管秋霜抱着爹的尸体,用被褥包好,凌干青用剑劈了几块门板,放在四周,上面也盖了一块木板,然后把土填平,树立了标记。
管秋霜为了怕惊动四邻,只是跪在旁边,低低的啜泣。接着凌干青又在假山边挖了一个土坑,把老婆子和两个婢女埋好。最使他费力的是二十几个庄丁杂工,这个大坑,足足挖了半个多时辰,再把他们运到后园,一起埋葬,填平了土,天色已现鱼白。差幸他内功精深,这要是换上一个人,那能做得完?就是这样草草掩埋,也累得他筋疲力尽。
两人回到前厅,管秋霜拭着泪,说道:“大哥,你累了一晚,要不要到爹的书房去休息一回,我去给你弄些吃的东西。”
凌干青道:“休息倒不用了,我在挖坑之时,一面就在运气行动,所以还不十分累,肚子却确是有些饿了,我们一起到厨房去弄吃的吧。”
两人又从大厅回到后进,跨进厨房,管秋霜正待去找吃的东西,凌干青在进入厨房之前,看到小天井中养着的鸡鸭,也全死了,不由心中一动,说道:“妹子,你身上可有银器?”
管秋霜从发髻上拔下一支针,问道:“大哥要银器做什么?”
凌干青没有说话,接过银针,走到水缸边上,把银针朝水中浸了一浸,半支银针已呈烈黑,不觉哼了一声道:“这贼人果然在水中下了毒,妹子,只怕厨房中的食物,都已不能吃了。”说话之时,举足把缸踢破。
管秋霜失色道:“大哥怎么会知道的呢?”
凌干青道:“他在二门门槛上钉着公鸡,就表示一家鸡犬不留了,我刚才进来之时,看到厨房前面的小天井中,豢养的鸡鸭也全都死了,就怀疑他在食水中可能也下了毒。”
“这姓萧的真是该死。”管秋霜道:“那么我们现在怎么办呢?”
凌干青道:“你去收拾一下衣衫,哦……不用了,这贼人心思恶毒,没找到你,就在水中下毒,可能也会在你衣衫上弹上毒粉,自然不能穿了,这样吧,我们把门户关了,下了锁,就离开这里吧。”
管秋霜含泪点头道:“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姓萧的。”
凌干青道:“妹子放心,萧成化是紫衣帮的坛主,紫衣帮在江湖上声势极盛,要找他还不容易?”
管秋霜抬起一双红肿的泪眼,咽声道:“找紫衣帮,要大哥帮我的忙,但找到姓萧的,我要亲自替爹报仇。”
凌干青从管叔叔的遇害,就可联想到聂小香也是紫衣帮掳去的了,他自然也非找紫衣帮不可,一面说道:“妹子,管叔叔和先父义结金兰,是我唯一的叔叔,何况方才我在管叔叔面前立下了誓言,我不但会全力帮助你找到凶手,也会好好照顾你的,你只管放心好。”
管秋霜涕盈盈的道:“谢谢大哥。”
芜湖,据长江右岸,为漕运的中心,是全国第一的米都市,因为商业鼎盛,市面也就特别繁荣。因为芜湖是大城镇,大码头,不会没有紫衣帮的人。凌干青和管秋霜就这样找到芜湖来了,因为他们不知道逢老大、萧成化的去向,芜湖是离南陵最近的大码头,到了芜湖,不怕找不到紫衣帮。
管秋霜为了路上方便,也改换了男装。女孩子改装上男装,看去就是个模样儿俊俏的书生,就是个子矮小了些。这也没关系,她和凌干青一路上本来就只是兄弟相称,人家看去,他们生得模样清秀英俊,确也有些像同胞兄弟。
这天他们宿在一个小客栈,管秋霜洗浴之后换上女装,让凌干青看直了眼。管秋霜长得娇俏可人,小巧浑圆的胸部,纤细的腰,无一处不动人。凌干青看着管秋霜,笑道:“小妹子,你真的长大了。”
“你现在才知道啊?你从来都不把人家放在心上,可是我心里一直只有你……”管秋霜羞红着脸,撒娇似的说道。听到她这般告白,凌干青忍不住将她紧紧搂抱住,并低着头往她微微颤动的樱唇吻去。
“嗯……嗯嗯……”管秋霜接吻时发出的声音真是诱人啊,俩人相互需求的唇吻对方。凌干青缓缓地将舌头伸入她口腔内,管秋霜好像光是接吻就会很兴奋,连蛇腰也扭动了起来。凌干青一看到,情绪也跟着高亢起来。管秋霜就在这时也将自己的舌头伸了过来,舌头之间展开了一场激战。
“嗯……啊啊……嗯……嗯嗯……”管秋霜相当努力地伸出舌头,而凌干青也相互应和,并且右手老早已经不客气地开始抚摸着她细嫩的身躯。就这样地又摸又吻地,也不知过了多久。
“人家……从小就……就喜欢……大哥你了……”管秋霜抱住凌干青,满脸通红说道。
“我也是,大哥也老早就喜欢小妹子你,喜欢你的一切。”凌干青笑着一边回答道,一边把她抱起走向卧室中。
管秋霜又急促地附上她那热红的润唇,轻舔着凌干青的嘴、面颊、鼻、眼、耳,令得凌干青兴奋到疯狂。凌干青把她轻轻躺放在床上后,双手便迫不及待地放在她的酥胸上,开始来回地搓揉着,并越搓越使力。
“嗯唔……嗯……唔唔唔……唔唔……”管秋霜呻吟得也愈加地大声。
凌干青解开管秋霜的衣钮,将双手伸入管秋霜的肚兜内,感觉到她胸部顶的那两粒小樱桃已经逐渐变硬,正迎接待着自己的到来。凌干青顺着她的需求,将手指夹住双峰的顶端,摩擦揉捏着。
“唔……嗯……嗯嗯……大哥……好痒啊……啊啊……”看管秋霜越来越进入状况,凌干青的爱抚就从胸部开始往重点地带移动。凌干青的手往管秋霜裙子下的大腿处移动了过去,接触着她那光滑的皮肤,并且在大腿上游动着。当凌干青终于隔着亵裤摸到她的私处之时,她的身体如同被电触到一般,全身震颤了起来。
“啊……啊……大哥……”管秋霜非常敏感地呼叫了起来。凌干青把视线移到她的腿部,真的好美哦。凌干青把手慢慢地放在她的大腿上,缓慢地由上往下移动。
“大哥……嗯……嗯……”管秋霜断断续续地喘息着。凌干青发现她的内裤此刻已经湿了一大片,凌干青也兴奋起来,倏地把裤子脱下,发红膨胀的宝贝,便噗一声弹了出来。凌干青将手移到她的胸前,猛烈地扯开她的肚兜,并用力地压按着她的胸脯。管秋霜又开始放声的浪叫呻吟着,还坐起了身,用力地挺立身子,将一对奶子更为压迫在凌干青的手掌心中。
“嗯……嗯……大哥……我……好……好……舒服啊……”管秋霜已经情波荡漾了。凌干青的右手快速地伸入她的亵裤里,用中指钻入她小穴缝隙里,不停的挖掘着。管秋霜也以她滑嫩的小手,抚摸着凌干青的宝贝,令凌干青也感觉兴奋至极。
“哦……哦……大哥……哦……我……嗯……嗯……快要……出来了……哦……喔……喔喔喔……”顿时,管秋霜按捺不住冲动,一边紧握着凌干青的宝贝、一边控制不了自己地喷出了大量淫荡秽水,不但湿了整条的亵裤,还随着大腿流落,把床单给沾湿了一大片。
“唔唔……嗯……谢谢你……好爽……好舒服……来……大哥……”管秋霜的表情有点微妙变化地说着。只见她跪躺在床上,将屁股高高地翘起,对着凌干青,然后地在凌干青凝视之下,缓缓地将亵裤脱下。她那带着少女体香的丰嫩淫丘,便湿淋淋地出现于凌干青眼前。凌干青一见,整个人颤抖起来,立即冲了过去用手指拨开她的那里,并用舌头缠了上去,在她那即滑嫩、又湿得惊人的可爱私处里头,又舔又啜地缠弄着。
“嗯嗯……啊……左边一点……对……对……哦哦……”管秋霜又开始呻吟着。管秋霜的阴蒂被凌干青用舌头舔舐着,全身剧烈地颤动扭曲。她的那种激烈的反应,传达到了全身上下的每一个部份。
“啊……嗯……啊……喔……嗯……好大哥……对……就像这样来回地舔舐……大哥……我好……爱你……啊……”管秋霜忘情的呻吟着。管秋霜分泌的蜜汁十分多,凌干青将她的双腿岔开,把它们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并用力地抓住她的圆臀,把竖立起来已久的宝贝对准那红红润湿的阴穴中插入。
“啊啊……嗯……痛……好痛啊……嗯嗯嗯……”相对于管秋霜痛苦的境遇,凌干青这边却充满了紧缩刺激的快感。凌干青将腰部一点一点地慢慢逼近,使得宝贝能更深入管秋霜的花心里。
“啊呀……嗯嗯……怎么会……这么粗大啊……”虽然凌干青并不想造成管秋霜的痛苦,可是女孩头一次经验这种事的时后,产生痛楚却是在所难免的。当凌干青完全进到她体内深处,并开始抽送的时候,她更加地惊讶与痛楚。
“啊……啊……不行……嗯……痛……痛……”一声声混着喘息的呻吟从管秋霜口中吐出,凌干青一边注意她的反应,一边放慢地缓缓抽插,并尽量不弄疼她。
“唔……喔……嗯嗯嗯……嗯嗯……”过了片刻后,凌干青突然觉得龟头似乎戳破了某物,刚刚一开始时感觉到的阻力,也随之而逐渐消失。
“嗯啊……大哥……不……不……”管秋霜突然唤了起来。
“唔?小妹子,你想停止吗?”凌干青关心地问道。
“不……不是的……嗯啊……大哥……我是叫你不……不要停……啊……快……加快点……嗯……嗯嗯……我……越来越爽……啊……啊啊啊……”似乎管秋霜连她自己都非常惊讶于自己的快感,还狂摇晃着她的蛇腰,来配合凌干青的节奏感。
“啊……嗯……唔唔……嗯啊……好……好棒……啊啊啊……好棒啊……”当凌干青继续冲刺动作时,管秋霜开始习惯性地作出极乐的呻吟反应。没过多久,被快感紧紧缠绕着的管秋霜,好像即将达到高潮了。
“嗯嗯……奇怪……好奇怪啊……我……好像有一点想……想尿的感觉……”管秋霜果然非常有感觉,并且已经达到了高潮。凌干青见此情形,更加使劲疯狂地强抽猛攻,干得俩人的下体发出继继不停的“滋”、“滋”摩擦声。
“大哥……真的已经……不行了……啊啊……我……要出来了……哦哦哦……”管秋霜话还未说完,凌干青的龟头上便感到一股温热的浪水朝它冲击,管秋霜那一波随着一波的淫液,就在这时喷洒而出。凌干青的体内在此时也突然涌起了一股飘飘然的感觉,并且渐渐地扩散到腰部四周,全身热得似乎要爆开了一样。
“啊……小妹子……我也……快要不行了……啊啊……”凌干青在她耳边哼道。
只觉得管秋霜私处一阵阵缩搐,忽然之间把凌干青的宝贝给夹迫得好紧、好紧。她那肉壁似乎像要把凌干青的整条宝贝,全根地都吸进去似的。凌干青已经没有办法再忍耐下去了,突然间全身一轻,抖了数抖冷颤,下体一紧,一阵阵粘稠的乳白色液体激射而出,往管秋霜那那柔软温暖暖的地方注入。
这天中午,时间还没有到吃午餐的时候,凌干青、管秋霜已经跑了三家酒楼,“找人”没找到。现在他们又走上第四家酒楼来了。东大街会宾楼,一排五开间门面,装潢得画栋雕梁,金碧交辉,是芜湖城里最出名的微菜馆。
两人刚跨进大门,要待登楼,就见楼梯两旁,站着两个披紫色短氅,一身青色劲装的汉子。这两个汉子一看到凌干青、管秋霜二人要想上楼,左首一个立即迎上一步,拱手说道:“二位公子,可有请柬?”
凌干青已从他们一身服饰上,看出正是紫衣帮的人,这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当下微微—笑道:“上酒楼喝酒,还要请柬吗?”
那汉子道:“没有请柬,二位就请留步了。”
凌干青问道:“为什么?”
那汉子道:“因为今天正午,是咱们鄢柁主在这里宴客,楼上全包了,二位请到楼下用餐吧。”这话说得还算客气。
凌干青点头道:“是你们鄢柁主请客,那好,我正要找你们鄢柁主有事,你去叫他下来。”
那汉子听得不由一怔,看看凌干青管秋霜,只是两个年轻相公,身上也没带兵刃,不像是找碴来的,但听凌干青的口气,却明明是找碴来的了。紫衣帮崛起江湖,还没人敢上门找碴。右首汉子冷冷的道:“你知道咱们鄢柁主是什么人吗?”
“你们不是紫衣帮的人吗?”凌干青微哂道:“鄢柁主自然是这里的柁主了。”
右首汉子嘿然道:“你知道就好。”
凌干青道:“所以我叫你去叫他下来。”
右首汉子沉声道:“你小子是哪里来的?”
管秋霜跨上一步,清叱道:“不长眼睛的东西,你敢出言无状?”挥手一掌掴了过去。她既然出手,那汉子如何躲得开?只听“拍”的一声脆响,那汉子一个头被掴得连颈子都扭了过去,人也跟着往左撞出去了三四步,“砰”的一声,撞在柜头上,就两脚一软,跌了下去。
左首汉子脸色大变,喝道:“你们敢打人。”
管秋霜柳眉一杨,喝道:“你再不上去叫姓鄢的下来,我教你和他一样,躺到地上。”
左首汉子哼到:“好,你们等着。”回身匆匆上楼而去。
一会工夫,从楼梯上奔下四五个手操单刀的青衣汉子,口中喝道:“何方不开眼的小子,敢到这里来撒野?”
管秋霜回头道:“大哥,你不用出手,让我来。”一面朝他们喝道:“你们中间,哪一个是鄢柁主?”
有人嘿然道:“小子,你要找的在这里。”他随着话声,单刀直指,从楼梯冲了下来,刀尖笔直刺到。管秋霜怒叱一声:“找死。”右手三个指头一下撮住了刀尖,往后轻轻一带,那汉子一个狗吃屎往地上扑倒下去。
管秋霜右脚朝他胁上踏去,那汉子杀猪般一声惨叫,肋骨“克勒”作响,少说也被踩断了三两根,登时痛得昏了过去。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这汉子冲下的同时,其余四个汉子,也一齐冲了下来。管秋霜握刀尖,用刀柄左右一格,架开了两个汉子的刀势,刀柄已经敲上他们的手腕,两柄单刀立时坠地,一腿扫出,就扫倒了三个,左手舒展如兰,朝另两个汉子闪电般点出,不过一招之间,就把五个汉子全放倒了。
这下惊动了酒楼的食客,也引起门外许多人的围观,当然也惊动了楼上紫衣帮的人。楼梯上出现了嘴上留着两撇胡子的中年人,目光一瞥,攒攒眉,朝凌干青二人抱拳道:“二位上酒楼寻衅,这是冲着敝帮来的,可是有什么见教?”
凌干青还没开口,管秋霜抢着问道:“你是鄢柁主?”
“在下不是鄢柁主。”那中年人大剌剌道:“但二位和在下说也是一样。”
管秋霜道:“我大哥要他们通知鄢柁主一声,咱们找他有事,他们不仅没上去通报,反而口出恶言,我就让他们躺下了一个,另一个上去通报,却依仗人势,冲下来五个,还和我动刀,我自然要他们全躺下了。”
中年人嘿然道:“你找鄢柁主何事?”
管秋霜道:“你去把他叫下来就好。”
中年人突然大笑道:“你们卖狂卖到紫衣帮头上来,那真是太岁头上动土……”
管秋霜喝道:“看来你也是没长眼睛的东西!你给我滚下来。”左手提胸,右手屈肘朝那中年人招去。
双方相距还有六七级楼梯,那中年人突然一个筋斗,骨碌碌的从楼梯上翻滚下来,跌扑在地。管秋霜提起右足,一下踩在他背脊上,冷冷的道:“太岁头上动土,又怎么样?”这一脚,又听到“咯”、“喀”几声脆响,至少也踩断了他几根肋骨,直痛得中年人闷哼出声。
管秋霜哼道:“原来紫衣帮尽是些脓包。”
她话声未落,突听楼梯上有人洪喝一声:“小子,你说什么?”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说话的是一个蟹青脸高大汉子,身上虽然穿着一件簇新的湖绉长袍,但一看就知是个江湖武人,他身后还跟着四五个衣着体面的中年人。
“我说什么你没听见?”管秋霜冷冷的撇了下嘴角,说道:“我说紫衣帮尽是些脓包,难道还说错了?”
“哈哈。”那蟹青脸汉子仰首大笑道:“好小子,你……”
“你给我滚下去。”管秋霜没待他说下去,一声清叱,右手屈肘一招,那蟹脸汉子同样一个筋斗,头下脚上从楼弟上翻滚而下,几乎连半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就跌扑在地。
管秋霜举脚踩在他后颈,冷冷的道:“说,你是什么人?”
蟹青脸汉子涨红了脸,怒声道:“你有种就杀了老子……”
“杀你比宰一条狗还容易。”管秋霜脚尖微一用力,蟹青脸汉子忍不住哼出声来。
凌干青道:“兄弟,我们要找的是鄢柁主,你别太用力了。”
管秋霜脚尖放松了些,说道:“谁教他们不长眼睛,出言无状的?”
楼梯上还有四五个衣着体面的人,敢情是鄢柁主请来的客人,其中一个朝两人抱抱拳道:“二位可是不认识鄢柁主么?找他有什么事呢?”
凌干青道:“在下兄弟找鄢柁主,只是向他打听一个人,没想到紫衣帮这些人竟然目无法纪,仗势凌人,舍弟才给予薄惩。”
那人含笑道:“兄台那就请令弟快放开了,这位就是鄢柁主。”原来被管秋霜脚尖踩在地上的蟹脸汉子,就是紫衣帮芜湖分柁的鄢柁主。
管秋霜脚尖一松,冷喝道:“鄢柁主,你起来吧。”鄢柁主在芜湖可也算得是一号人物,被人家连一招都未交上,就踩在地上,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
管秋霜脚尖一松,他就虎的吼一声,一下滚身而起,右手突发,一招“叶底偷桃”,朝管秋霜裤档摘去。这是江湖下三滥的招式,鄢柁主是气怒攻心,才使出来的,招式虽然不登大雅之堂,但确是杀着,也最适合刚从地上翻起的人攻敌的最好机会。这一招,用在男人,已是下流,更何况管秋霜是姑娘?
管秋霜粉脸骤红,口中清叱一声,飞起一脚,踢中鄢柁主心窝。这一脚,管姑娘又羞又怒,自然用上了八成力道,鄢柁主大叫一声,口中喷出一道血箭,往后直飞出去。就在此时,酒楼门口,一下抢到了四个肩皮紫色短氅的表衣佩刀汉子,向左右站开。另一个身披紫色大氅的老者正大步朝门中跨入,只听“呼”的一声,鄢柁主一个人正好朝他迎面飞出。
披紫氅的老者急忙双手一抄,把鄢柁主接住,低头一瞧,不禁神色一凛道:“是鄢柁主,你怎么了?”鄢柁主两眼紧阖,嘴角间血迹殷然,一望而知伤得十分沉重,几乎已是气若游丝。
“好厉害的掌力。”紫氅老者嘿然沉笑,一手放下鄢柁主举步跨进酒楼大门,喝道:“什么人伤了鄢柁主?”
“是我。”管秋霜冷声道:“我已经放开了他,是他使出下三流招式,自己找死,怪得了谁?”
紫氅老者跨进酒楼,目光一瞥,地上躺着六七个人,几乎全是紫衣帮的手下,一张老脸不由得神色大变,嘿嘿怪笑道:“原来果然是冲着本帮来的。”
站在楼弟上的几个人中,有人说道:“姚堂主来了。”这紫氅老者中等身材,脸型瘦削,双颧突出,颏下留着数寸长的一把稀疏黄髭,面目冷森,正是紫衣帮外三堂堂主九指判官姚伯昌。
凌干青曾在镇江见过他,心中暗道:“是了,鄢柁主在此宴客,大概就是宴请这位姚堂主。”
姚伯昌看了管秋霜一眼,问道:“阁下和本帮有什么过节,要对鄢柁主下此毒手?”
凌干青道:“姚堂主还认得在下么?”
姚伯昌跨进酒楼大门,放下鄢柁主的身体,就看到紫衣帮的人横七竖八被放倒地上,又有管秋霜和他答话,因此并未注意到边上的凌干青。这时听到凌干青的话声,才转过脸来,望望凌干青,忽然凶狠之气一收,讶异的哦了一声,抱拳道:“你是凌公子,咱们曾在镇江见过,兄弟自然记得。”他自然记得,本帮金牌使者还是凌干青的兄弟,那天他还挨了毕秋云一记耳光。
姚伯昌在江湖上来说,他是紫衣帮外三堂三位堂主之一,当然风头极健,但在紫衣帮中,他的地位远在坛主和金牌使者之下,他见了凌干青,自然不敢再使出堂主的威风来了。管秋霜奇道:“大哥,你认识他?”
凌干青点点头道:“是的,我们在镇江见过。”
姚伯昌道:“原来两位是一起的,哈哈,大家是自己人咯,鄢志清是个老粗,不知什么地方冒犯了这位兄台,兄弟疏于管教,还请凌公子二位幸勿见责。”
酒楼中人眼看凌干青二人把紫衣帮的人打得落花流水,还踢伤了一个鄢柁主,这还得了?正在人心惶惶之际,如今听了姚堂主的话,好像已经没事了。
“姚堂主好说。”凌干青抱抱拳,就把刚才发生之事,详细说了一遍,接着道:“不瞒姚堂主说,在下这位兄弟,实是在下妹子所乔装,鄢柁主这一招太不雅了,才激起我妹子的怒意,此事在下深感遗憾……”
“该死的东西。”姚伯昌浓眉一耸,哼道:“鄢志清自取其辱,这就怪不得令妹了。”凌干青在和他说话之时,示意管秋霜,把被制的六人解开了穴道。
那六个紫衣帮手下穴道一解,看到姚伯昌,一齐躬身道:“属下叩见堂主。”
姚伯昌喝道:“你们这些人,平日不知道如何横行不法,恃势凌人,还不把鄢志清扶回去,快给我滚。”那几个紫衣帮的徒众给他大声一喝,吓得脸无人色,连声应是,扶着重伤的鄢柁主匆匆退了出去。
姚伯昌目注凌干青,问道:“凌公子二位,既和鄢志清不熟,不知找他何事?”
凌干青道:“在下找鄢柁主,是想跟他打听逢前辈和萧坛主的下落,不知他们二位去了哪里?”
姚伯昌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问道:“凌公子找总护法何事,可否告知兄弟?”
凌干青道:“在下找逢前辈和萧坛主,想打听一件事,此事关系重大,恕难奉告,姚堂主如果知道他们行踪,可以赐告,在下感激不尽,不愿赐告,那就算了。”
管秋霜在旁道:“大哥,那不成啊,他们同是紫衣帮的人,怎会不知道萧成化的下落?”
姚伯昌是多年老江湖了,管秋霜的口气,他怎会听不出来?脸上堆起笑容,说道:“总护法和萧坛主的行踪,兄弟确然不大清楚,凌公子如有急事……”他拖长语气,顿了一顿,才道:“兄弟是奉命巡视各处,身在外面,但兄弟可以向堂上询问。”
管秋霜道:“难道姚堂主连贵帮霍帮主来了,都不知道么?”
姚伯昌听得更是惊奇,霍帮主南来,就是帮中知道的人也不多,他看了两人一眼,问道:“姑娘如何知道的?”
管秋霜道:“我只是问姚堂主知不知道霍帮主现在何处?我们找逢老大,就是要见见贵帮帮主。”
姚伯昌心里一阵为难,听这两个年轻人的口气,似乎并不友善,帮主南来,是本帮的机密,岂能向外泄?这就微微摇头道:“抱歉兄弟并不知道帮主南来之事,二位如别无见教,兄弟就失陪了。”他是老狐狸,既然不好说,也不愿开罪金牌使者的义兄,自然只好走了,走后,他就可以飞鸽传书,向外三堂转报总护法、萧坛主了。
“姚堂主慢点走。”管秋霜道:“姚堂主身为贵帮堂主,尚且不知道贵帮帮主的下落,我们不是贵帮的人,就更难找得到贵帮帮主了。”
姚伯昌道:“姑娘那么要兄弟如何效劳呢?”
管秋霜冷冷的道:“我们找鄢志清,就是要他带路,领我们去找逢老大、萧成化,如今遇上姚堂主,比鄢志清又高一层,自然希望姚堂主能给我们带路了。”
姚伯昌心里已经有数,但只是攒攒眉道:“兄弟奉命巡视各处,在这里只耽搁一天功夫,就得转往他处,如何能陪二位去呢?这点,还望凌公子原谅,兄弟告辞。”他拱拱手,转身欲走。
“站住。”管秋霜冷叱一声道:“我们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堂主,你这样就想走了么?”
姚伯昌身为紫衣帮外三堂堂主,说话这般宛转,已是异数,此时被管秋霜当着围视的众人大声叱喝,他依然毫无愠色,含笑道:“姑娘要待如何呢?”
管秋霜道:“我们要你领路,你不去也得去。”到了此时,姚伯昌已经不能再忍了,呵呵一笑道:“姑娘莫要弄错了。”
管秋霜道:“我弄错了什么?”
姚伯昌道:“姑娘踢伤鄢志清,咎在于他,咱们可以不说,但主要还是兄弟看在凌公子的面上,否则有人伤了本帮柁主,本帮岂能任人欺负?兄弟和凌公子也只不过在镇江见过一面,因为凌公子是奉帮一位金牌使者的义兄,算来不是外人,因此兄弟一再隐忍,不好撕破了脸,姑娘如果认为兄弟怕了二位,岂不是错了。”
管秋霜道:“我不用你看什么人的颜面,本姑娘说出来的话,一向没有第二句,总之,今天你不肯带路,也得带路,敬酒不吃,罚酒就非吃不可。”
“哈哈。”姚伯昌回头看了凌干青一眼,说道:“凌公子听到了,这话是令妹说的。”#--iCMS.PageBreak--#管秋霜叫道:“大哥,这件事,我会料理,你不用管了。”一面朝姚伯昌招招手道:“你身为紫衣帮堂主,大概有几手功夫了,你只管使出来,看姑娘接得下接不下?”
姚伯昌外号九指判官,一支判官笔,可判人阴阳,在江湖上也算数一数二的高手,他一再忍耐,正是他老于江湖之故,如今听管秋霜口气极大,心中暗暗一动,立即撒了判官笔来,嘿然笑道:“姑娘兵刃呢?姚某在外面领教。”正待退出门去。
管秋霜冷笑道:“姚堂主身手不凡,大概有三尺迥旋之地,就可以了,到外面去,大街上动手,岂不会惊动更多的人,至于兵刃么,本姑娘一向很少使用兵刃,姚堂主不是撒出判官笔来吗?我就徒手接你几招好。”
这话,真会把姚伯昌活活气死。他在判官笔上,下过三四十年功夫,不错,判官笔以点穴为主,乃是兵刃,有三尺方圆,足够迥旋施展,但她要徒手和判官接招,岂非把九指判官,笔分阴阳的姚伯昌看扁了?这话连凌干青听了也不禁暗暗攒眉,这位妹子太以托大了。
姚伯昌气黄了脸,点头道:“好,好,姑娘那就接着了。”喝声乍出,右手一探,一支黑忽忽的判官笔已经递到了管秋霜的面前。
管秋霜伸出一只白嫩纤细的玉手,忽然手掌一翻,一下就拂在姚伯昌的判官笔上,她没有去抓,只是用手压在笔上。这一压之势,姚伯昌立时感到不对,因为递出去的判官笔居然往下一沉。他久经大敌,这一招原是试探性质,但不管如何,这一招既然出手,笔上多少总贯注了几分力道,对方翻手之间,就把笔压得往下一沉,岂非显示她掌上内力相当深厚了。
姚伯昌一惊,不待管秋霜变招,便已一个盘龙步绕到侧首,再度发招,翻腕递出。哪知管秋霜右手压住判官笔,左手也迅捷拂了出来。姚伯昌不使盘龙步,她左手还拂不上,他这一绕到她左首,就好像是自己送上去的一般,判官笔递到一半,左肩已被她玉手手背拂中,但觉半边身子骤然一麻,失去了功力。
管秋霜已经收回手去,朝他笑了一笑道:“姚堂主,现在可以给我们领路了吧?”
这下,连凌干青都看得一呆,暗暗赞道:“这位管家妹子好快的手法。”
姚伯昌被她一拂就制住了半边穴道,但他神志依然十分清楚,一张老脸扭曲着沉声道:“你待如何?”
管秋霜道:“你输了,就应该带我们到贵帮外三堂去问了。”
姚伯昌怒声道:“你们可以把姚某杀了。”
凌干青道:“姚堂主,你带我们去贵帮外三堂,设法和逢前辈取得联络,就没你事了。”一面回头朝管秋霜道:“门外还有四个姚堂主的随从,你去要他们备一辆车,好送姚堂主回去。”一面挥手点了姚伯昌的穴道,一手取过判官笔。
管秋霜依言跨出酒楼大门,果见四个肩披紫氅毛的汉子,站在门口,这就挥挥手道:“你们姚堂主负了伤,还不快去叫一辆车子送姚堂主回去?”
这四个汉子因未奉堂主命令,不敢入内,听了管秋霜的话,其中一个问道:“你是什么人?”
管秋霜道:“我自然是你们姚堂主的朋友了。”
那汉子问道:“姚堂主怎么了?”
管秋霜道:“被人闭了经穴,我们无法解开,只好送他回堂上再行设法了。”
那汉子道:“老李,你快去叫一牺车子,直放镇江。”
管秋霜心中暗道:“原来他们外三堂就在镇江。”另一个汉子答应一声,立即飞步往大街上奔去。
管秋霜回进店堂,悄声道:“大哥,他们外三堂在镇江呢。”一会功夫,门口果然驰来—辆马车,一名汉子走入酒楼,要来扶姚伯昌。
凌干青道:“你们动不得,姚堂主伤在内腑,由在下兄弟二人扶他上车,你们找四匹马来,才能一路护送同行。”
那汉子道:“咱们马匹,就停放在前街客店之中。”
凌干青道:“那就快去。”那汉子回身退出,凌干青、管秋霜扶着姚伯昌走出酒楼,上了车厢。四名紫衣帮的汉子留下了两人,另两个赶去客店取了马匹回来,四人一齐跨上马背,护着马车,一同启程。
一路上管秋霜只是催着车把式加紧赶路,那车把式知道紫衣帮不好惹,自然唯命是从,除了打尖吃饭,连夜攒程。第二天已牌时光,就已赶抵镇江。四名汉子策马前导,马车一直驰到南郊,但见山岭环抱,一条黄泥道路,倒也十分宽阔,两边林木清幽,鸟声啁啾。
行不多时,马车穿林而入,到了一处山麓,前面已有一片庄院,围着木栅,车子就在栅前停住,四名汉子中早已有一个跃下马背,飞步往庄院中奔了进去。凌干青一掌拍开姚伯昌四肢被制的穴道,含笑道:“委屈姚堂主,现在请下车来。”
姚伯昌缓缓活动了一下手脚,才沉声道:“你们把姚某劫到什么地方来了?”
凌干青道:“在下兄弟把姚堂主送到镇江来,不信姚堂主下车就知道了。”
随着话声,把判官笔递了过去,说道:“姚堂主别忘了随身兵刃。”姚伯昌愤怒的哼了一声,一手接过判官笔,当先跃下车厢。
凌干青、管秋霜也随着相继跳下。就在此时,只见庄院大门启处,急步走出两个人来。前面一个身材魁梧,紫膛脸,连须胡的青袍汉子,年在四十五六之间。第二个中等身材,双眉聚得很拢,脸色灰黑,嘴角下垂,也差不多五十左右。这两人身后,紧跟着几名青衣大汉。
当先那个紫脸大汉,看到姚伯昌,不觉一怔,问道:“姚兄没事了?”
凌干青含笑道:“姚堂主并没什么事,他只是给在下兄弟带路来的,姚堂主,这二位是谁呀?”
灰黑脸汉子听出凌干青的口气不对,不禁脸色一沉,喝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人?”
凌干青含笑道:“在下凌干青,她是我妹子管秋霜,请姚堂主带我们来找贵帮逢总护法和萧坛主的,不知逢、萧二位,可在贵堂?”
紫脸大汉双目神光暴射,沉声道:“你们把姚堂主怎么了?”
管秋霜冷声道:“你们不是看到了,姚伯昌不是好好站在你们面前么?他可以走路,也可以说话,只是不能运气罢了。”
紫脸汉子仰首洪笑道:“好哇,你们两个小辈,胆敢到紫衣帮外三堂上门寻衅。”
管秋霜冷笑道:“你才是小辈,姑娘的辈份,足够当你祖奶奶。”
紫脸汉子听得大怒,洪喝一声道:“来人呀,你们还不把这两个鼠辈给拿下了?”他喝声出口,立即有七八名青衣汉子一阵“嚓”“嚓”轻响,掣出钢刀,从门内飞步跃出,朝两人围了上来。
凌干青一摆手,喝道:“慢点。”
灰黑脸汉子沉声道:“你们还有什么遗言?那就快说。”
凌干青回头道:“妹子,你替姚堂主先解了被闭经穴再说。”管秋霜伸出纤纤玉手,朝姚伯昌左肩一拂,解开了他被闭的经穴。
凌干青朗声道:“二位大概是外三堂的堂主了,在下兄妹只是想打听贵帮总护法和萧坛主的行踪而来,二位如能见告,就不用伤了和气。”
灰黑脸汉子沉笑道:“好小子,老夫不告诉你们,难道还怕伤了和气不成?”
管秋霜心中仇怒交织,叫道:“大哥,这种匪类,有什么好和他们说的?他不肯说,我就非要他说不可。”话声出口,人已倏的飞起,凌空朝阶上灰黑脸汉子扑了过去。那七八名青衣汉子吆喝一声,举刀就砍。
凌干青到了此时,身形飞旋,锵然剑鸣,青藤软剑出鞘,但见青光乍亮,紧接着就听到一阵“铮”“铮”轻震,和几个汉子的惊呼之声,同时响起,围上去的七名汉子,手中钢刀,悉被削断,骇然后退。那灰黑脸汉子眼看管秋霜飞身扑来,口中沉笑一声:“来得好。”举手一掌,发出一道强劲的掌力,迎面拍去。
管秋霜扑来的身子在空中柳腰一扭,避开掌风,双手突然洒出一片错落指影,朝灰黑脸汉子当头罩落。灰黑脸汉子一身武功也不弱,脚下移换位,双手连发,一口气拍出三掌。但他这三掌堪堪拍出,突觉肩臂等处,至少被对方指风击中了四五处穴道,双肩就软软的垂了下去。轻风一飒,管秋霜也飘然落到他面前。
紫脸汉子眼看同伴被制,管秋霜飘身落地,他一声不作,闪电般扑到管秋霜身后十指如锥,猛向她背上插下。这一招不但快,而且招式毒辣,若是给他插上,管秋霜背上就得留上十个窟窿了。那知管秋霜生似背后长着眼睛,身子一晃,便自避开,倏地转过身来,银光一闪,惨叫乍起,紫脸汉子插下的双手,已被齐腕削断,血流如注,痛得他往后便倒,昏死过去。
管秋霜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寒光耀目的长剑,朝灰黑脸汉子一指,哼道:“你也不是好东西,姑娘要给你一点薄惩。”剑光朝右肩一挑。灰黑脸汉子身子被制,半点动弹不得,口中发出了一声闷哼,右肩一条主筋,已被挑断,一条右肩,从此成了残废。
那姚伯昌手中握着判官笔,心里对两人愤怒已极,在凌干青一剑削断七名汉子钢刀的同时,口中沉笑一声道:“凌公子,姚某倒要领教领教。”话声出口,右手判官笔一记“倒转乾坤”,朝凌干青当胸扎到,凌干青长剑剑脊朝他笔上拍出。
姚伯昌冷笑一声,身躯一矮,像柁螺般转近过来,左手一扬,又是一支判官笔从侧点到。他原有一对判官笔,在芜湖酒楼,只取用一支,此时已知这两个年轻人不易对付,他一路上积压着无比的气怒,一古脑儿要发泄出来,双笔齐施,立意要制住凌干青,方泄他心头之怒,一对判官笔使得快捷凌历,又稳又狠,出手像雨点一般,记记都朝凌干青的全身要害大穴扎来。
凌干青不想伤他,右腕挥动,长剑使的虽是“乙木剑法”,只是忽虚忽实,声东击西,和他缠斗。管秋霜很快就住手了,眼看凌干青还在和姚伯昌激战未下,口中叫道:“大哥,你让我来好?”
凌干青含笑道:“我是要姚堂主自己知难而退,他究是领着我们来的,没有他,我们还找不到这里呢。”
姚伯昌听得大怒,厉声道:“姚某和你拼了。”双笔骤然一紧,一记“上下交征”一个人直欺而上,右笔取眉心,左笔取小腹,当真是拼命的打法。
凌干青大笑道:“姚堂主,你真不知进退,凭你能伤得了在下么?”长剑同样使了一记“上下交征”,“叮”“叮”两声,剑尖正好点在扎来的笔尖之上,把姚伯昌震得后退三步。
姚伯昌心头方自一惊,暗道:“此人剑法果然胜过自己甚多。”再定睛看去,这一瞬间,自己对面的凌干青已然不见了踪影。
突听凌干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姚堂主,还是弃去手中双笔,跟我们进去吧。”声音入耳,背后“灵台穴”上,已被一支尖利冰冷的剑尖给抵上了。
“不用进去了。”忽有人沉喝一声,举步从大门走出,嘿然道:“姓凌的,你找本座何事?还不快把姚堂主放开了?”凌干青目光一抬,这走出来的正是萧成化。
凌干青看到了,管秋霜自然也看到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长剑一指,娇声叱道:“姓萧的恶贼,你拿命来。”身形像风飘柳絮,倏然欺近过去,寒光飞洒,接连劈出两剑。
这两剑有如闪电一般,一剑直刺当胸,一剑反削项颈,快到无以复加。萧成化虽有一身武功,但没料到管秋霜一见面就出手,而且欺进如风,发剑如电,他几乎连仗剑的时间都来不及,急切之间,身子一个轻旋,避开第一剑,再急忙一个侧身,避开第二剑,左手在匆忙之间,拍出一掌,但管秋霜第三剑又急如星火,朝眉心点到。
萧成化是紫衣煞神的大弟子,不但武功已得真传,平日里也是见多识广,看到管秋霜手中长剑寒光夺目,剑风森寒,心知是一柄犀利名剑,自然不敢轻撄其锋,只得再次偏头旋身,避让过去,右手在旋身之际,随着斜拍一掌。管秋霜一连四剑,都被对方避过,咬牙哼道:“恶贼,看你躲得过姑娘几剑?”口中喝着,右手一紧,刷刷刷,又是三剑,连绵刺出,三剑之后,紧接着又是一剑,衔接而至。
萧成化长剑在腰,就是没有拔剑的工夫,一个人在一片绵密的剑影中,有如冻蝇钻窗,连遇险招,直到第十一剑上,才乘隙斜掠而出,“锵”的一声,掣剑在手。但他长剑堪堪出鞘,管秋霜第十二剑也追击刺到。萧成化已是怒极,挥手一剑,横扫而出。
他在这一剑上,用十成力道,剑势如怒海狂澜,匹练横飞,志在硬砸对方长剑。如以功力而言,他自思足可把管秋霜的长剑震得脱手飞出。但他剑势甫发,管秋霜长剑忽然一沉,身形下蹲,剑使“老树盘根”,贴地向左扫去。
萧成化横扫的一剑,扬空一闪,从管秋霜头顶劈过,管秋霜贴地左扫的一剑,已将扫到萧成化的脚踝。这一剑给她扫上了,萧成化的双足,就得立被削断。萧成化,此刻足尖点起地已经来不及了。他猛吸一口真气,一个人朝上直拔而起。管秋霜剑尖上昂,一招“举火烧天”朝上追击萧成化身在半空,口中大喝一声,演了一式“蜘蛛挂空”,背脊一弓,双脚往上提起,紧接着剑先人后,倒劈而下。管秋霜手腕一振,变成“三花聚顶”,剑尖漾起三朵剑花,迎着对方长剑截去。
“当”、“当”、“当”三声金铁狂鸣,萧成化吃亏在身在半空,管秋霜是心切父仇,使全力,这一下萧成化被震得一个筋斗往上翻起,管秋霜也被震得后退了一步。但管秋霜咬紧银牙,又是一声娇叱,右腕一抖,把一柄长剑脱手朝萧成化掷去。
本来双方这场比剑,并未分出胜负来,这脱手掷剑,实是不智之举。凌干青看得心头一急,只怪管秋霜太轻敌,因为你长剑脱手,不一定刺得中对方,但萧成化翻了一个筋斗之后,很快可以泻落那时向你抢攻过来,你岂非已空了双手?
这情形完全在他意料之中管秋霜掷出的长剑果然没有刺中萧成化,萧成化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双脚一沉,以最快的速度往下泻落。
凌干青暗暗叫了声:“要糟。”正待抢出,只见管秋霜掷上去长剑,在空中掉了个头,突然转快,一下朝萧成化当头直劈而下,好像有人在空中发剑一般,这下大出凌干青的意外。
不,更出萧成化的意外,再待封架,已是不及,匆忙之间只好身形一侧,避开剑势,但他还是慢了一步,口中闷哼一声,血光乍现,一只左肩,已被剑光劈落,痛得斜掠出去。管秋霜早已一弓身,飞掠过去,右手一探,就接住了长剑,身法之快,一晃即至。
凌干青看得暗暗惊奇,突然想起管秋霜说过的话来:她师父自称姜太公,传给她的轻功叫“纵地金光法”,剑是“诛神剑”。她方才祭起的长剑,岂非就是“诛神剑”,这掠出去的身法,岂非就是“纵地金光法”?看来她师父果然是名符其实的姜太公了。
管秋霜一下接住软剑,柳眉一挑,凤目之中冷芒飞闪,右手一抬,长剑又挣得笔直,指着萧成化,切齿道:“恶贼,你杀了我全家二十九人,我要在你身上,连刺二十九剑,再挖出你的心来。现在只是第一剑,你小心了。”话声一落,人已直欺过去,剑光连闪,左右分刺。
萧成化左臂已断,鲜血染红了半身衣衫,他连止血都来不及,双目通红,厉笑道:“小丫头,老子要砍下你两条手来。”右手挥舞长剑,猛奔管秋霜面门。两条人影方自一合,剑光已如狂涛般涌起。
“住手。”喝声未已,紧接着响起“当”“当”两声金铁狂鸣,两个人只觉手臂被震得隐隐发麻,剑光、人影乍然分开,两人中间已多了一个高大人影,一手执着一柄又长又阔的青钢剑,硬自把两人分了开来。这人,正是紫衣帮的总护法逢老大。
凌干青一直注视首两人,也只觉一条人影,投入两人剑光之中,根本没看清他如何把两剑架开的,心头止不住暗暗一凛,忖道:此人身手果然非同小可。管秋霜被震得后退了一步,一手横当胸,铁青着脸色,冷笑道:“逢老大,是你,你是姓萧的帮凶,姑娘正要找你,那好,我先杀了你,再找姓萧的算清血帐,也是一样。”话落剑发,一招“乘龙引凤”,剑光直逼逢老大面门。
逢老大听得一头雾水,眼看剑光逼近,赶忙阔剑一翻,压住了管秋霜的软剑,说道:“姑娘你说什么?”
管秋霜道:“什么都不用问,血债血还,难道你们还要赖么?”“刺”的一声,软剑翻起,一记“凤凰点头”,又朝逢老大刺出。
逢老大阔剑一架,喝道:“姑娘且请住手,有什么事,总得把话说说清楚了。”
“不用再说。”管秋霜厉声道:“姑娘今天对你们紫衣帮要大开杀戒。”她忽然往后连退了四五步,软剑当胸直竖,和逢老大相对而立,双目杀气棱棱,凝视对方,久久不动,但她直竖的剑尖,却起了一阵轻微的颤动,剑身寒光似乎愈来愈盛。
逢老大是当今剑术大家,这情形岂会看不出来?心中不禁大为凛骇,暗道:“这姑娘年纪极轻,居然会练成如此高深的剑法?”心念这一转也不敢丝毫大意,阔剑横胸,脚下不丁不八,全神贯注着管秋霜。
凌干青也已看出情形不对,心头暗自焦急,看两人的情形,不动则已,这一动,定然石破天惊,十分厉害,管家妹子究竟是年纪尚轻,如果比拼剑上内力,又岂是练剑数十年的逢老大的对手?就在此时,只听管秋霜一声娇叱,右腕一抖,又把她那柄软剑朝空中奋力掷去,她又祭“诛神剑”了。
凌干青弄不清楚她此时祭起“诛神剑”,又有何用?方才萧成化是身在空中,从空中泻落下来,也许骤不及防,但此时逢老大手握阔剑,虎视眈眈的就站在她对面,你祭起长剑,他只须阔剑一撩,就可把你软剑震落了。
就在凌干青心念转动之际只见管秋霜祭起的软剑“呼”的一声,直射上去三丈来高,这一射之势,就寒光大盛,引用一句“剑气直冲牛斗”,差可相比,那剑光射到三丈高处,忽然掉转头来,朝逢老大当头直刺而下。
照说,逢老大只须轻轻向旁一跃,即可避开,那柄直落的软剑自会一下插入地上,但逢老大竟然没有旁跃开去,他脸上神色似乎十分凝重,身形一伏即起,阔剑才同上撩出。但听一阵铮铮连珠暴响,急骤如雨,几乎有十数声之多,然后“呼”的一声,软剑才被逢老大撩出,朝管秋霜手上飞去,管秋霜一把接住了剑柄。
这一快速而奇怪的撩剑,除了凌干青,别人根本没看清楚逢老大在这一伏一起的时间,他已接连使出了十几招剑法,才把这直刺下来的软剑撩开。若非逢老大,也真难抵挡得住。逢老大一张红脸上,已经隐见汗水,长长吁了一口气,朝管秋霜苦笑道:“姑娘好剑法,逢某生平还是第一次遇上,姑娘究竟和敝帮有何深仇大怨,能否先说说清楚,不然逢某丧生在姑娘的剑下,岂不冤枉?”
以逢老大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管秋霜方才祭起的“诛神剑”该有何等历害了。管秋霜冷笑道:“说说清楚?难道你心里还不清楚?”
萧成化经过这一阵休息,断臂血已止住,他右手抡剑,走了上来,一脸杀气的朝逢老大躬身一礼,说道:“总护法,不用和她说了,断臂之仇,兄弟非向她要回条臂膀来不可。”
“断臂之仇。”管秋霜哼道:“我和你仇深似海,用你一条命抵二十九条命,我还嫌差得太多了呢。”
逢老大脸色一沉,朝萧成化道:“萧堂主,你听到了没有,目前不是你的断臂之仇,而是这位姑娘来向紫衣帮索取二十九条命的,你能不让老夫问问清楚吗?”说到这里,转脸朝管秋霜道:“逢某自会禀明帮主,给姑娘一个公道,还望姑娘从实赐告。”
凌干青听他口气,似是真的不知真相,这就说道:“妹子,逢前辈也许真不知,我们应该把话说清楚了。”
“好。”管秋霜含着满眶泪水,沉声道:“我叫管秋霜,我爹叫管崇墀……”
“这个逢某知道。”逢老大道:“三天前萧堂主向令尊寻仇,逢某不是已把萧堂主召回来了么,令尊卖逢某薄面,已把事情揭开了……”
管秋霜冷冷重重的哼了一声,忍不住流下泪来,说道:“谁知道你们紫衣帮的人说话不算话,竟然去而复回,家父和庄中二十八名男女悉数被姓萧的恶贼以重手法击毙,女报父仇,向你们索回二十九条性命,难道不应该吗?”
逢老大听得悚然动容,说道:“管镖头和贵庄二十八人悉数丧在重手法之下?这是哪一天的事?”
“还有哪一天呢?”管秋霜气怒的道:“就是你们走后不久发生的。”
逢老大双眉微拢,问道:“凌少兄和姑娘是否在场?”
管秋霜道:“我和凌大哥在场的话,早就把姓萧恶贼剁成肉泥了。”
萧成化洪声喝道:“小丫头,你少胡说,老子那晚跟随逢总护法夜离开南陵,你如不信,可以问问逢总护法,还有一个人证,就是凌干青的义妹毕秋云,老子就是杀了管崇墀,也毋须抵赖。”
逢老大朝他一摆手,制止住他的话头,一面朝凌干青、管秋霜二人问道:“当晚凌少兄和管姑娘又去了哪里呢?”
凌干青道:“我们去了南陵城中。”他把找寻聂小香,赶去南陵,和回到管家庄,发生巨变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逢老大口中“唔”了一声,回头朝萧成化问道:“老夫记得那晚赶去管家庄,曾在半路茶亭松柱上贴有本帮一张符信,那是说在三里之内萧堂主已经清了道了?”
萧成化应了一声“是”,说道:“在下已在各处路口,确曾派了人。”
逢老大接着问道:“在当地可曾发现什么道上朋友,或形迹可疑的人么?”
萧成化道:“没有。”
“这就奇了。”逢老大拢着双眉,口中“唔”了一声,抬目朝凌干青问道:“那么凌少兄可曾找到那位聂姑娘了么?”
凌干青道:“没有。”
“唔。”逢老大口中又唔了一声,目光一瞥凌干青、管秋霜,以及萧成化、姚伯昌等人,说道:“此事既然牵连到敝帮,二位又找到了这里,说不得只好惊动帮主了。”他话声一落,就接着道:“凌少兄可否先替姚堂主解了穴道?”
凌干青道:“可以。”挥手一拂,替姚伯昌解了穴道。
逢老大朝姚伯昌吩咐道:“你先领凌少兄、管姑娘二位,到客室奉茶,老夫进去禀报帮主,再来奉请二位。”说完,阔剑一收,转身往里行去。
姚伯昌朝两人拱拱手道:“二位请随兄弟来。”当先举步,朝门内走去。人家既然这么说了,凌干青、管秋霜也只好各自收起软剑,在姚伯昌的身后,跨入大门,由左侧长廊,进入一间客室。
姚伯昌拱拱手道:“二位请坐。”凌干青、管秋霜也不客气,各自在椅上坐下,姚伯昌也跟着坐下,算是作陪。
过了足有一顿饭的时光,才见一名青衣大汉急步走入,朝姚伯昌施了一礼,说道:“姚堂主,神君召见二位来客。”
姚伯昌急忙站起身,朝凌干青、管秋霜二人拱拱手道:“帮主召见二位,在下替二位带路。”说完,抬手肃客,自己走在前面领路。
凌干青心中暗道:“紫衣煞君凶名久着,今日之事,只怕很难善了。”他和管秋霜跟着姚伯昌身后,出了客室,一路往后去,穿过小天井,迎面阶上一排五间,中间是一座大厅。
姚伯昌引着两人走到左首一间厢房门首,便自停步,躬身道:“启禀神君,凌干青、管秋霜二位来了。”
里面传出逢老大的声音说道:“请他们进来。”
姚伯昌回身道:“二位请随在下进去。”
跨进左厢,这是一间很宽敞的起居室,中间一张大圈椅上,大马金刀端坐一个身穿紫缎团花长袍的紫面老者。这老者不用说就是紫衣煞君了,只见他生得浓眉如帚,双目细长有光,双眉之间,有三道很深的直纹,双颧高耸,狮鼻阔口,颔下留着尺许长的苍髯,貌相极为威重,但他脸上却带着微笑。
在他下首右边一张椅上,坐着的则是逢老大,左首站的是萧成化。姚伯昌让凌干青、管秋霜走在前面,自己也相继而入。凌干青朝紫衣煞君拱手一礼,说道:“在下凌干青,妹子管秋霜见过帮主。”管秋霜因凌大哥这么说了,也只好跟着抱了抱拳。
紫衣煞君双目如电朝凌干青投来,点点头道:“老夫义女秋云,听说和你是结义兄妹?”
凌干青俊脸一红,说道:“当时霍姑娘女扮男装,化名毕秋云,和在下在镇江试剑会上相识,谈得投机,结为兄弟,在下一直不知他是女的,直至前几天帮主门下萧坛主向管家庄寻仇,毕贤弟要管叔叔作证,声言向萧坛主报雪亲仇,在下方知她是霍帮主的义女。”
“哈哈。”紫面煞君忽然洪笑一声道:“有意思。”他这声洪笑,声震屋瓦,也笑得凌干青甚是尴尬。
紫衣煞君又道:“你是茅山白云观木道长门下?”
凌干青应了声:“是。”
“很好。”紫衣煞君这声“很好”是对凌干青说的,言中颇有嘉许之意,接着转脸朝管秋霜问道:“管姑娘,你师父是谁?”
管秋霜看他跟凌大哥提到义女霍秋云,说什么“有意思”,又说“很好”,好像是在相亲一般,心里就感到不是味道,闻言冷声道:“我不是来和帮主攀亲的,我师父是谁,和我来意毫不相干,帮主应该问问我的来意才是。”第十一章 祭起诛神剑
紫衣煞君三十年前就纵横关外,威震江湖,从没有人敢对他如此说话的。管秋霜这番话,听得坐在帮主下首的逢老大脸上都变了色。就是凌干青也觉得妹子这样说,未免太过份了。紫衣煞君不禁一呆,他也从没想到一个小女娃敢对他这般说话,目光望着她,一手捋着苍髯,微笑道:“好,老夫就听听管姑娘的来意。”他居然没有动怒。
管秋霜道:“我是向紫衣帮讨还血债来的,先父和管家庄二十八条人命。”
紫衣煞君道:“姑娘令尊和管家庄二十八条命,都是紫衣帮的人杀害的么?”
管秋霜一指萧成化,切齿的道:“萧成化是你大弟子,还是紫衣帮的坛主,难道不是紫衣帮的人么?”
“管姑娘放心。”紫衣煞君点头道:“只要是紫衣帮的人杀害的,老夫自会还你公道。”一面回头朝萧成化问道:“成化,你如何说呢?”
萧成化赶忙躬身道:“师父在上,弟子当晚原是向管崇墀报昔年一掌之仇的去的,后来师妹要管老镖头作证,向弟子寻仇,正和弟子动手之际,总护法赶到,要弟子和师妹随他同来,弟子和师妹是跟随总护法走的,此事有总护法可以作证。”
逢老大欠身道:“萧坛主和秋云姑娘是随同属下一起来的。”
紫衣煞君又道:“你可曾带了人去?”
萧成化道:“弟子带去的人,当时就都随弟子撤走了。”
紫衣煞君抬目朝管秋霜问道:“管姑娘当时可曾在场?”
管秋霜道:“萧成化走了之后,凌大哥为了找聂姐姐,我和凌大哥在一起去了南陵客店,并未在场。”
紫衣煞君问道:“你聂姐姐是什么人?”
逢老大在旁道:“聂姑娘叫做聂小香,是朱九通师妹的弟子。”
紫衣煞君问道:“朱九通师妹门下,到管家庄去做什么?”凌干青看他问到聂小香不禁俊脸一红,还没答话。
逢老大道:“此事经过,属下略知一二,聂小香的师父柳凤娇,就是凌少兄的杀父仇人,她听凌少兄投在木道长门下,下山之日,就要聂小香前去盗剑,后来凌少兄为了卓一绝、龙在田被朱九通所劫持,找上仙女庙,也被朱九通所擒,囚在地窖之中,聂小香偷偷把凌少兄,和本帮沈若华等人一起放了出来,凌少兄劝告地弃暗投明,就把她一起救出来了,凌少兄大概想把她安置到管家庄去,事情就是这样了。”
“唔。”紫衣煞君一手捋着苍髯,沉吟道:“聂小香背师出走,朱九通岂肯干休?”
这话听得凌干青心头猛然一动,忖道:“看情形聂小香不像是紫衣帮掳来的了,难道会是柳凤娇……”
紫衣煞君接着又道:“管姑娘,你和凌少兄是什么时候回去的呢?”
“大概三更过后。”管秋霜接着就把自己和凌大哥回转管家庄,父亲和庄中二十七人全已遭了毒手,详细说了一遍。
紫衣煞君道:“管姑娘和凌少兄都不在场,怎能说令尊和管家庄的人,是萧成化杀害的呢?”
“除了他不会有别的人了。”管秋霜目含珠泪,说道:“因为萧成化到管家庄寻仇,当着先父由他门下一个叫伍通的人,从怀里取出一张名单,曾说:“南陵管家庄,庄主先父、女儿管秋霜、大弟子全长根、庄丁—十八名、婢女两名、老婆子一名、厨房司厨一名、火夫—名、杂工三名、共计二十九人。”萧化成问先父人数可对?他要照单全收,管家庄除了我,连先父二十八人,全遭毒手,除了萧成化,还有第二个人么?”
紫衣煞君转脸问道:“成化,你可说过此话?”
萧成化俯首道:“这话弟子说过。”
“蠢材。”紫衣煞君哼了一声道:“你可知道在没有下手之前,多说无益,如今人不是你杀的,就因你说过这句话,就给人背了黑锅?”
这句话,原也是实情,但听在管秋霜耳中,却成了紫衣煞君有意袒护了,不禁冷冷一笑道:“霍帮主的意思是说我爹和管家庄二十八条人命的凶手不是紫衣帮了?”
“哈哈。”紫衣煞君忽然怒笑一声道:“管姑娘,你词锋犀利,咄咄逼人,这话可是说老夫偏袒门人么?”
管秋霜道:“难道不是?”
“好。”紫衣煞君口中沉声说了个“好”字,接着道:“老夫本来只要告诉你一句话,令尊等二十八条命,并不是霍某门下萧成化所杀,因为萧化成不敢对老夫说谎,逢总护法更不会对老夫说谎,萧成化当晚是随逢总护法赶回这里来的,杀害令尊,必然另有凶手,至于凶手是谁,与本帮无关,本帮也毋须代姑娘缉凶……”
管秋霜没待他说下去,就截着道:“我替父报仇,要手刃仇人,本来用不着别人缉凶。”
“哈哈。”紫衣煞君又是一声大笑,说道:“现在老夫不得不管了。”
管秋霜道:“为什么?”
紫衣煞君细长双目之中,射出慑人的光芒,怒声道:“令尊和管家庄的人,若是被人乱刀分尸,也与本帮无关,但听姑娘刚才述说的情形,那凶手居然意图移祸本帮,杀害令尊等人的手法,竟敢冒充老夫独门手法“紫煞无痕掌”,只此一点,老夫就非把他找出来不可,一月之内老夫可以还姑娘一个公道。”
管秋霜道:“如果凶手是萧成化呢?”
“不论他是不是凶手。”紫衣煞君道:“一月之内,老夫如果查不出凶手,就以萧成化抵数,任凭你管姑娘处置,管姑娘是不是满意了?”
凌干青朝管秋霜道:“妹子,霍帮主一言九鼎,那就等一个月再说了。”
管秋霜道:“好,那就如帮主所言,一个月后,我再来听候霍帮主的答覆。”
“哈哈。”紫衣煞君沉笑一声道:“你们大闹紫衣帮,就这样要走了么?”
管秋霜道:“霍帮主要如何呢?”
紫衣煞君道:“老夫念你心切父仇,也不难于休,但在这一月之中,老夫要屈留二位,在我紫衣帮中作客,等老夫找出凶手,你们方可离此而去。”
管秋霜道:“霍帮主是要把我们留下?”
紫衣煞君道:“老夫正是此意。”
管秋霜道:“我们不愿意呢?”
“老夫言出必践。”紫衣煞君严肃的道:“你们不愿留下,也得留下。”这活已经没有转弯的余地了。
管秋霜道:“这么说,我们只有硬闯了。”
“不错。”紫衣煞君洪笑一声道:“杀人凶手老夫要查,但你们闯到本帮外三堂来,连伤多人,老夫若是不把你们留下,紫衣帮就不用再在江湖立足了,除非你们能胜得过本帮护法堂的人,硬闯出去。”
管秋霜樱唇轻轻一撇,说道:“这也不算是什么难事,只是如果我们出手伤了人,霍帮主又会说我们连伤多人了。”
紫衣煞君一张紫脸,现出了一丝恼怒,洪笑道:“紫衣帮若是留不下你们两个,这紫衣帮也就得解散了,二位出手之时,只管放手施为,若有死伤,那是他们学艺不精。”
逢老大眼看帮主已被管秋霜激怒,老实说自己护法堂十二位护法之中,虽然都是武功高强之士,但若论剑法,只怕没有一个人接得下管秋霜那招长剑脱手的怪招来。这就一手摸着苍须,朝紫衣煞君以“传音入密”说道:“帮主明鉴,管姑娘精擅剑术,尤其脱手掷剑,极似驭剑术,连属下都只能勉强挡住,各位护法,只怕并非其敌,若是让大家伤在她剑下,那就更不好了。”
紫衣煞君听得浓眉微微掀动,心中暗道:“逢老大是中原道上数一数二的剑术大家,他一支阔剑,很少有人走得出二十招,他居然会说出这女娃儿脱手掷剑,极似驭剑术,连他都只能勉强可挡,此话自非虚语了。”但自己身为一帮之主,话已出口,如何能收得回来?
管秋霜回头看了凌干青一眼,说道:“大哥,霍帮主既然这么说了,只要霍帮主划下道来,我们接着就是了,你说可好?”
紫衣煞君突然大笑一声道:“老夫听说管姑娘有一招脱手掷剑的绝技,颇思一阅,这样,老夫徒手接你一招,只要这一招上,双方能不分胜负,就算你胜了,二位就可离此而去,管姑娘意下如何?”紫衣煞君掌下,毁过多少—等一的高手,不然江湖上如何会称他“煞君”的呢?
凌干青怕紫衣煞君伤了管秋霜,忙道:“霍帮主有意赐教,还是在下向霍帮主讨教好了。”
管秋霜道:“不,霍帮主指名要瞧瞧我的脱手掷剑,自然该我出手的了。”一面朝紫衣煞君道:“霍帮主说的,小女子完全同意。”
紫衣煞君含笑道:“如果管姑娘接不下老夫—掌,二位就可得在敝帮屈留—月,凌少兄是否也同意了?”
管秋霜道:“我同意了,凌大哥自然也同意了。”
“好。”紫衣煞君随着话声,霍地从大圈椅上站了起来,点头道:“咱们到外面去,老夫就去试试你的脱手掷剑的威力如何。”他站了起来,逢老大自然也跟着站起。
紫衣煞君朝凌干青、管秋霜二人一抬手:“二位请。”
凌干青抱抱拳道:“帮主请先。”紫衣煞君也不客气,虎步龙行往外行去。
逢老大含笑道:“凌少兄,现在该两位请了。”
凌干青抱拳说了声:“有僭。”就和管秋霜跟在紫衣煞君身后,走进天井。
紫衣煞君已在天井中站停,目注管秋霜,问道:“管姑娘兵刃呢?”
管秋霜道:“我使的是软剑咯。”右腕一抖,只听“铮”的一声,一道银虹,从袖中电般飞出,手中已经多了—柄挣得笔直的细长长剑。
紫衣煞君道:“好剑。”
逢老大一直想不出管秋霜那一记脱手掷剑的奇招,究竟是何来历,直到此时,管秋霜又亮出剑来,看到她软剑剑尖,形如如意,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暗道:“莫非她使的会是“诛神剑”?”
其实管秋霜软剑剑尖形如如意,他早就看到了,只是现在才想起来而已。一念及此,不由心头大大的震动,暗道:“她手中如果真是“诛神剑”,那么这位老人家可比茅山道更得罪不起了。”一面急忙以“传音入密”朝紫衣煞君道:“这位管姑娘手中的,极似“诛神剑”,帮主务必掌下留情,放她走吧。”
紫衣煞君望了逢老大一眼,觉得总护法今天怎的如此胆小起来,一面暗暗功凝右掌,洪笑一声道:“管姑娘既已亮出剑来,那就请发招吧。”
管秋霜道:“霍帮主要我祭剑么?”
紫衣煞君大笑道:“老夫和你约定了就是看看你的脱手掷剑功夫,姑娘何须客气?”
“好。”管秋霜一张媚如春花般的脸上,神色忽然变得凝重,说道:“本来这招剑法,我师父一再告诫我不准轻使,但今天霍帮主一再相逼,小女子就不得不使了。”
紫衣煞君嘿然道:“管姑娘只管施为,如果老夫也被你砍下一条右臂来,江湖上从此就不再有我紫衣煞君这个名号了。”
管秋霜道:“那就我出手了。”话声出口,右腕一抖,把一柄长剑脱手朝空中掷去。
长剑脱手,就“嗤”的一声,破空直上,因为她面对的是紫衣煞君,自然不敢轻视对方,故而这一掷之势,长剑直射起三丈多高,才掉头向下。她掷起之时,长剑像白虹贯日,化作一道匹练般的精光,等到掉转头来,光芒登时大盛,好像从剑身散出一层森寒的剑气,弥漫空际。
往上冲起的长剑,掉过头来,自然是剑尖往下了,但到了一丈五尺左右,下落之势稍为一停,剑柄渐渐下落,一柄剑渐渐变成了横下之势,往紫衣煞君当头缓缓下落。因为它下落之势十分缓慢,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
紫衣煞君自然知道自己大弟子萧成化的武功如何,但他一条左臂就是被管秋霜这一剑砍下来的。何况方才逢老大又以“传音入密”告诉过他,管秋霜掷起的剑,极似驭剑术,因此倒也不敢小觑了它,剑势未落,他右手已经缓缓举起。这一刹那,只见他一只右掌已变紫色,手掌和五指比平时几乎粗胀了一倍。
凌干青心中暗道:“紫煞掌。”“紫煞掌”是异派所有掌功中最厉害的一种,其他如黑煞掌、青煞掌、血煞掌等掌功,都比它要差上一截。
被“紫煞掌”击中,内腑受到剧震,就是大罗天仙也救不活,紫衣煞君就是以“紫煞掌”成名,他索性终身都穿紫衣,才有煞君之名。“紫煞掌”伤人之后,本来身上会下一个紫色的手印,所以叫“紫煞掌”。紫衣煞君数十年勤修苦练,渐入化境,伤人的掌印,也由淡而无,因此他把“紫煞掌”改名为“紫煞无痕掌”,成了他的独门武功。
闲言表过,却说紫衣煞君眼看管秋霜祭起的长剑缓缓下落,他右手抬处,一掌朝上迎着劈去。照说,他这一记“紫煞掌”威力何等强劲,别说一柄虚悬空中的长剑,就是山上生了根的大石,也经不起他一掌,不被击成粉碎才怪。
“紫煞掌”练到无痕,自然不带丝毫掌风,“无痕”也就等于无形了,他这一掌举手迎掌,在大家看去,只不过朝悬空缓慢下落的长剑,虚飘飘的作了个手势而已。但这一掌击出之后,他立时发觉不对了。
因为他击出的这一记“紫煞无痕掌”,看去虽然不带丝毫风声,实则随着掌势,已有一团强烈无匹的无形暗劲从掌心暗发,如暗潮汹涌,莫之能御,但往上涌起的掌力,刚和缓缓落下的长剑骤然一接,不但没把悬空的长剑震飞出去,一团凝结的掌力,突然被剑锋齐中剖开,半空中立时发出一声的“嗤”轻响。
掌力无形无声,本来大家看不到什么,但这声轻“嗤”大家都听到了。“紫煞无痕掌”发出去的时候,凝结成团,无声无息无形,但一经被剑气剖开,凝结的掌力,自然再也凝结不住,掌力一时凝结不住,自然就四散开来。
大家“嗤”声入耳,陡觉风起天半,大风起兮云飞扬,刹那之间,卷起了一阵狂飚,沙飞石走,天地变色,所有的人都感到衣袂飞扬,几乎有站立不住之感。大家心里都凛然感到这是紫衣煞君掌力的威猛,竟有如此声势,殊不知这是“紫煞掌”力被剑气所破,四散开来的余劲了。
别人不知,紫衣煞君自然早就感觉到了,因此他第一掌拍出之后,第二掌、第三掌紧接着向上疾拍而出。当然这两记掌力,依然被剑气剖开。他三记掌力全被剑锋剖开,长剑下落之势,自然丝毫没有因之延缓,现在长剑离紫衣煞君头顶已不过五六尺距离。
直到此时,紫衣煞君才感到管秋霜祭起的长剑果然厉害,果然极似驭剑术。他究是一帮之主,自然不好学懒驴打滚,突然沉嘿一声,身形斜起,觑准长剑,冒险推出一掌。大家只看到紫衣煞君一双色呈深紫的手掌,一下推在横落的剑脊之上,他右手大袖,在这一瞬间,就被剑气一下摧毁,化作了片片碎布,飞洒开来。
紫衣煞君手掌抵住剑脊,往外推出,他这一推之力,几乎使出了全身之力,但觉剑气强劲,下落的剑势,重逾山岳,但总算被他推出去了五尺来远。也差幸是他紫衣煞君,若是换了旁人,这一掌如果没有推开,那么身随剑落,就会被拦腰斩成两截,就不止一条臂膀了。
管秋霜祭起的长剑,被他推出,就很快往下跌落,要知管秋霜也只知道师父教她如何掷剑,她就如何掷剑,换句话说她会的只是手法而已,并不知道如何运气驭剑,长剑下落,也就一扭腰朝前抢出,一把接住了剑柄。紫衣帮的人,看到帮主一下就把长剑推开了,心中还在冷哼:这小丫头的长剑,有何稀奇?紫衣煞君心里清楚,这一剑自己已尽了最大的力气,虽然仅是伸手一推,但身上却已微微泌出汗来,双脚落地,口中呵呵笑道:“管姑娘好剑法,老夫总算见识过了。”管秋霜只知道照着师父教的手法,依样葫芦,把长剑掷起而已,因此紫衣煞君在这一剑下,所经历的艰苦奋斗,和冒险伸手推剑之实,她一无所知,她只知道自已掷起的长剑,被紫衣煞君推开了。
正因如此,她根本不知道这一招胜负谁属?就听不出紫衣煞君这句话的口气来,接剑在手,问道:“霍帮主之意呢?”
“哈哈。”紫衣煞君洪笑一声道:“这一招上,老夫虽然推开了姑娘的剑势,但老夫右手衣袖,却被姑娘的剑气割裂成了碎片,自然是不分胜负了,老夫留不下二位,二位自然可以走了。”大家经他这么一说,才发现紫衣煞君右手大袖,果然粉碎,光着手肘。
凌干青眼看一场纷争,能有如此收场,自然甚是高兴,急忙拱拱手道:“多谢帮主手下留情。”这是门面话,也表示不欲和紫衣帮破裂之意。
紫衣煞君呵呵一笑道:“凌少兄好说,老夫对管姑娘佩服得很。”
凌干青一拱手道:“在下兄妹,那就告辞了。”
紫衣煞君首道:“好,总护法,你代表老夫送送凌少兄两位吧。”他一生纵横江湖从不服人,但对管秋霜脱手掷剑一招,实在万分心折,尤其凌干青是茅山道长门下,他也不敢等闲视之,要逢老大送他们,自然也隐着结交之意了。
凌干青连忙拱手道:“这个在下兄妹如何敢当?”
逢老大自然知道帮主的心意,呵呵笑道:“凌少兄不用客气,二位是敝帮的客人,逢某代表帮主相送,也是应该的了。”凌干青朝紫衣煞君拱拱手,就和管秋霜一起往外行去。
逢老大一路送了出来,出了庄院大门,就脚下一停,说道:“逢某有一句话,要提醒二位,聂姑娘的被人劫持,和管姑娘的血仇,不无关连,帮主方才要二位留下,其实也是一番好意,他的用意,二位该可以体会得出来了。”
管秋霜道:“还不是为了紫衣帮的面子?”
凌干青微笑道:“妹子也许错怪帮主了。”
管秋霜道:“为什么呢?”
凌干青道:“因为霍帮主已经发现了劫持聂小香和管大叔的凶手,虽然未能证实,也已猜想到十之八九,他要咱们在紫衣帮作客,是怕咱们不是此人敌手,是以藉口把咱们留下,好对咱们有个交代,至于咱们伤了紫衣帮的人,这笔帐,他身为帮主,自然也要算,但那是以后的事,他一定会先交代清楚之后再说。”
“哈哈。”逢老大点头道:“凌少兄说得不错,帮主正是此意。”
管秋霜道:“那怎么又让我们离去了呢?”
凌干青道:“霍帮主试了妹子一招,觉得若凭武功,妹子已足应付,才让咱门走的。”
逢老大道:“帮主要逢某相送,也是另有深意,不知凌少兄可会想到?”
凌干青道:“这个在下倒是想不出来,还要前辈指点。”
“凌少兄好说。”逢老大道:“帮主对两位深有结交之意,他自己不好明言,是以要逢某转告,紫衣帮和二位是友非敌,此其一,二位若论武功,自然天下可行,但在江湖上人心叵测,并不是仅仗武功就可以通行无阻,此话帮主自然末便和二位明言,二位此去,务必凡事小心,此其二,咱们后会有期,逢某恕不远送,二位好走。”
凌干青抱拳道:“多谢逢前辈了。”
两人离开紫衣帮外三堂庄院,走了一段路,管秋霜问道:“大哥,方才逢老大说的话,你相信么?”
凌干青道:“紫衣帮不愿和我们为敌,倒是不错,他说的行走江湖,不能依仗武功,就能通行无阻,更是经验之言。”
管秋霜问道:“那我们现在到那里去呢?”
凌干青道:“扬州。”
管秋霜道:“你认为聂姐姐是仙女庙劫持的么?”
凌干青道:“就算他们不劫持聂小香,我们也要找上仙女庙去了。”
管秋霜偏头问道:“为什么?”
凌干青切齿道:“自然是报仇了,我们要向柳凤娇索还杀父之仇。”
管秋霜道:“大哥认为我爹也是柳凤娇杀死的么?”
凌干青道:“很有可能,当日你一口咬定凶手是萧成化,我不好反对,其实我早就怀疑是柳凤娇了。”
管秋霜道:“大哥怎不早说呢?”
凌干青道:“反正不是萧成化,就是柳凤娇,两者之中,必有一个是凶手,先找紫衣帮也是一样。”
管秋霜道:“大哥怎么断言杀害我爹的会是柳凤娇呢?”
凌干青道:“你不知道柳凤娇的来历么?”
管秋霜道:“我从没听爹说过。”
凌干青道:“柳凤娇的丈夫,叫做潘河东,和先父及管叔叔原是结义兄弟……”
管秋霜道:“我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那是管叔叔不愿提这件事。”凌干青道:“本来爹和管叔叔、潘河东,都是吃的镖行饭,据说有一次潘河东保的镖,是一个告老还乡的京官,不料他见财起意,觊觎保主一颗夜明珠,竟然在一夜之间杀死了保主—家十七口,连三岁孩子都不肯放过,这件事终于给爹和管叔叔知道了,要他去投官自首,他不但不听劝告,反而老羞成怒,突使歹毒暗器,企图杀死爹和管叔叔灭口……”
管秋霜气愤的道:“这潘河东真是丧失了天良,后来呢?”
凌干青道:“后来爹和管叔叔把他杀了,也正因这件事,二位老人家一气之下,就把镖局也收歇了。”
他没待管秋霜再问,接着到:“据说柳凤娇的师父,是个十分厉害的老魔头,柳凤娇死了丈夫,就立誓要替夫报仇。家师知道这件事,不好和先父明说,就送给先父一柄木剑,只要先父保存着木剑,柳凤娇就不敢向先父寻仇……”
管秋霜道:“后来呢?”
凌干青道:“柳凤娇跟他师父苦练十年,下山之日,也知道了先父有一柄家师的木剑,不敢寻仇,她知道管叔叔和萧成化的一段粱子,因此扬言紫衣煞君门下要向管叔叔寻仇,而且声言要血洗管家庄,鸡犬不留,爹听了这话,信以为真,就带了木剑去找师父,要求师父保护管家庄的安全,那知妖妇早就跟爹上了茅山,等爹下山之时,就遭了她的毒手……”他口气一顿时,接着道:“这姓柳的妖妇,害死了爹,心有不甘,又赶去管家庄,企图杀害管叔叔……”
管秋霜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凌干青道:“她害死爹的半月之后。”
管秋霜道:“三年以前的事了,她后来没有去么?”
“去了。”凌干青道:“家师派大师兄丹元子暗中保护管家庄……”
管秋霜道:“是大哥的大师兄把她赶跑了?”
“不。”凌干青道:“是妹子的师父姜老夫子把她赶跑了。”
管秋霜道:“我怎么没听师父说呢?”
凌干青道:“我也是听大师兄说的,姜老夫子在门口贴了一张“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柳凤娇吃了亏才悻悻而去。”他把当日情形,大概说了一遍。
管秋霜想了想说:“这么说,杀害爹的凶手果然是她了?”
“不错。”凌干青道:“三年前她找上凌家庄去,声言鸡犬不留,找到管家庄去,也说鸡犬不留,这和管叔叔遇害的情形,极为符合,可见是她杀害的了。”
管秋霜听得双目通红,说道:“大哥,快走,我们这就找上仙女庙去,我不把这妖女斩成肉泥,誓不为人。”
从镇江渡江,就是瓜州。瓜州是扬州的门户,南北交通的咽喉要道,它和镇江隔江相对,处在两个大城镇之间,就是想不热闹也不行了。瓜州地方不大,它原只是一个古渡头而已,但笔直而宽敞的街道上,茶楼酒肆和专门给旅客打尖的旅店,几乎占了这条长街的三分之一,这无他,因为这里是中间站也。
这个城镇,是不是繁荣,只要看茶楼、酒肆、客店多不多就可知道,因为这三者多,就表示过往的旅客多。瓜州当然是繁荣的小镇,这天傍晚时光,从渡船码头的人群中,走出一对青年男女。男的玉面朱唇,青衫飘逸,女的峨眉皓齿,但身有重孝,这两个不用说是赶去扬州的凌干青和管秋霜了。
他们落了店,又并肩踏着长街上的石板路,走进一家叫做古渡头的酒楼,跨入大门,踏上楼梯。这时,酒楼大门外,来了一个身穿青布大褂的汉子,和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妇人,他们是跟着两人身后来的,但却在门外停了下来。
青布大褂的汉子脚下一停,问道:“都记住了么?”
花白头发老妇连连点头道:“记得记得。”
“那好。”穿青布大褂汉子一手托着下巴,冷声道:“你别把事情弄砸了。”
花白头发老妇陪笑道:“那怎么会呢?”
穿青布大褂汉子点头道:“那我走了。”
古渡头酒楼,一排三间,面临大街,楼上围以雕栏,可以凭栏看着大街上形形色色行人和车水马龙的盛况。凌干青和管秋霜就坐在临街的一面,“两三灯火是瓜州”,社会是永远在进步的,从前两三灯火就代表了瓜州,现在华灯初上,光把这条长街照得如同白昼,就不止上千盏灯。
管秋霜一面喝着茶,一面抬头说道:“这条街真热闹呢。”
凌干青道:“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这里是扬州的门户,怎么会不热闹呢?”
“这可不同。”凌干青喝了口茶,笑道:“我们是腰中缠紫电,跨剑上扬州。”
管秋霜一双盈盈清眸,望着他,甜笑道:“大哥改得好。”
刚说到这里,一名伙计给两人送来了饭莱,伙计退去之后,两人正在低头吃喝之际,一名腰背微驼的花白头发老妇人从楼梯走上,目光一瞥,就颤巍巍的朝凌干青这一张桌子走过来,口中颤声叫道:“凌相公。”
她这声叫喊,凌干青朝她望了—眼,问道:“这位大娘认识在下么?”
花白头发老妇道:“凌相公不认识老身么?”
管秋霜道:“老婆婆请坐。”
花白头发老妇也不客气,就在两人横头坐了下来,目光打量着管秋霜问道:“这位姑娘,是凌相公的什么人呢?”
管秋霜道:“他是我的大哥咯。”
花白头发老妇人又道:“姑娘和凌相公想必认识不久?”
管秋霜粉脸不禁一红,说道:“我和凌大哥是世交。”
凌干青觉得这位妇人来得有些突兀,心中不禁起疑,问道:“大娘是什么人?”
花白头发老妇脸色忽然沉下来,冷声道:“老身么?就是凌相公从前也口口声声叫她妹子的聂小香的娘。”
凌干青惊异的道:“大娘原来是三妹的令堂,伯母……”
“三妹。”花白头发老妇重重哼了一声,才道:“凌相公还记得我女儿?叫的真好听,三妹。这位姑娘是凌相公的四妹还是五妹?老身真想不到你喜新厌旧,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管秋霜一张娇花般脸上,不禁变了颜色。
凌干青更是红着俊脸,尴尬的道:“伯母这是误会。”
“误会,老身如何误会你了?”花白头发老妇满脸皱纹,都绽起了激愤之色,冷冷的道:“凌相公玩弄我女儿,如今身怀六甲,有了三个月身孕,你却置之不顾,另结新欢,老身就是找你评理来的,你打算如何……”她活声还未说完,管秋霜已经站起身来,低着头往楼梯走了下去。在这种尴尬场面之下,她自然非走不可了。
凌干青心头急,急忙跟着站起,叫道:“妹子……”
花白头发老妇却一把抓住凌干青的衣袖,叫道:“你想溜了,那可没有这么容易,我女儿肚里有了你的骨肉,你总得有个交代,岂能一走了之?”抓住了凌干青的衣袖死也不放。
她是个不会武功的人,凌干青只要轻轻一甩衣袖,就可以把她甩开,但凌干青不能这样做,只得说道:“伯母快放手,有话好说。”花白头发老妇这番活,所有食客都听到了,大家也自然相信,只要看凌干青的模样,就是个英俊风流人物,何况和他同来的又是娇美如花的姑娘,这种男女纠纷,茶馆酒楼上,可说是常有的事儿。
“好。”花白头发老妇口中说了声“好”,果然放开了手,沉声道:“你说吧,我女儿有了身孕,你要待如何?”
凌干青听她说三妹怀了三个月身孕,这话使他不敢不信,因为他和聂小香春风一度,算来正好三个多月,尤其这一路上,聂小香身子困乏,经常呕吐,不思饮食,这些,如今想来,岂不正是怀孕的症兆?他心头又惊又喜,红着脸道:“伯母可知三妹现在那里么?”
花白头发老妇气愤的道:“她在那里?她是给你气跑的。”
“气跑”这两个字,凌干青也相信。那时连自己不知道毕云秋竟是女儿之身,直到那天晚上,毕云秋当着管崇墀说出她是女的,聂小香总究是女人,女人免不了有小心眼,她看自己和毕云秋结交往来,自然要走了。他心中暗暗道:“这么说,三妹不是被劫持的了。”一念及此,忙道:“伯母这是误会,在下此行,就是找三妹来的,她现在那里呢?”
花白头发老妇眼睛闪过一丝喜色,说道:“小香是个可怜孩子,她只有老身这个娘,受了委屈,还会到那里去?”
凌干青喜道:“她回家?”
“唔。”花白头发老妇口中应了一声,说道:“凌相公若是还有良心,应该去看看她,可怜她回来之后,这些日子,天天以泪洗脸……”
凌干青被她说得心头侧然,暗道:“管家妹子大概是回客店去了,虽然她在这里受到了很大的委屈,但不难解说,自己还是先去看看三妹要紧。”当下说道:“在下这就去看三妹。”
花白头发老妇这才回嗔作喜,点着头道:“看来凌相公还有点良心,那就走吧。”她随着话声站起来。凌干青下楼会了帐,跨出酒楼。花白头发老妇早已在门口等候,回身道:“凌相公请随老身来。”凌干青不用她说,就跟着她身后走去。
瓜州,只有一条长街,灯火如画,出了长街,依然是一片渔村景色,曲折小径,四下黑黝黝的,居民的房舍,零零星星,两三灯火,掩映在曲折的江湾之间。花白头发老妇既不会武功,又上了年纪,虽然满心欢喜领着凌干青走在前面,脚下自然走不快,这样足足走了一顿饭的工夫,总算到了一处茅舍前面。
茅舍不大,一看就知是贫困人家,门前一片空地上杂草丛生,两扇板门,也只是虚掩着,屋中不见一点灯光。花白头发老妇走到门口,就脚下一停,回身悄声道:“小香这些天,—直茶饭不思,这时大概睡熟了,凌相公请在这里稍候,老身进去点上了灯,你再进来。”
老妇说完,一手推门,急步走了进去,果然在堂屋中打起火石,点燃了一盏灯,才招招手道:“凌相公请进来吧,老身给相公烧茶去。”
花白头发老妇脸含笑容,指指左首一道悬着花布门帘的门户,神秘一笑道:“那就是小香的卧室了,凌相公自己进去吧。”凌干青依言走入。
她不侍凌干青回答,目中闪着诡笑,自顾自往屋后去了。凌干青不好开口,红着脸,依言朝房门口行去。他这些天一直耽心着三妹的安危,如今又知道三妹有了身孕,自然也急着想见到她,这就一手掀起花布门市,放轻脚步走了进去,口中低低叫了声:“三妹……”
房中地方不大,也没有什么摆设,靠壁处只有一张古老的木床,垂着花布帐子,帐门前放一双绣花鞋,静悄悄的不闻有人答应。凌干青目能夜视,自然很快就认出来了,那双绣花弓鞋,正是三妹聂小香脚上的穿的,这自然错不了。他心头一阵激动,口中又低低的叫了声:“三妹。”双手掀开帐子,半个身子又俯了下去。
房中没有点灯,本来已是一片黝黑,这花布帐内,自然更黑了。凌干青虽然目能夜视,也只能依稀看到一个散披着一头乌云的女子,躺卧在花布棉被之中,她敢情听到了他轻声呼唤,口中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突然皓腕一伸,像水蛇般环住了凌干青的头颈,粉脸一抬,两片樱唇一下凑了上来。
这一瞬间,凌干青突然发现这床上的女子并不是聂小香,心头蓦然一惊,迅即猛力往后退,口中喝道:“你是什么人?”
那女子没想到凌干青会猛力往后跃退,也不觉大感意外,娇声道:“凌干青,我……我那一点比不上聂小香?”她这一开口,凌干青听出来,她正是魔手天尊朱九通的小师妹黑衣魔女何真真。
帐门被一双纤秀如玉笋般的双手迅快撩开了,花布帐中走出来的果然是黑衣魔女。不,黑衣魔女今晚穿的可不是黑衣,她身上只披了一层轻如浮云、薄如蝉翼的轻纱。虽无黑衣,却更成了名符其实的魔女。不,不是魔女,应该是神女。
因为披在身上的这一层轻纱,就像披上了一层月光,在这一层纱之中,她虽然还穿了一件乳白色的兜肚,但洁白无瑕,晶莹细腻的胴体,仍然全部呈现无遗。不,有了这一层轻纱,就有朦胧之美,掩映得恰到好处。只有在朦胧中,会使看得更美、更诱惑、更难以抗拒。
她亭亭玉立,面对着凌干青,但右手紧紧握着粉拳,直到此时,手掌才轻轻的张了过来,五根纤指随着轻轻舒开。她掌心握着的是一颗龙眼大的夜明珠,握紧的拳头摊开来了,珠光就迸射而出。本来黝黑的房中,现在呈现了一片乳白而柔和的光亮,本来已足可使人感到诱惑的春光,现在更清晰而诱惑了。
灯下看美人,已经够美,珠光中看美人自然更美了。凌干青本可回身退出房去,但他看到了床前那双聂小香穿过的鞋子,这就证明聂小香确已落在了他们的手中,他自然不能走了。他迅快移开目光,只是冷冷的道:“何姑娘,聂小香是你劫来的了?”
他不敢看她,那倒不是她太诱惑了,只要看上她一眼,没有男人不想着第二眼的。他是已经上过她一次当的,那是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就因为多看了她一眼,差点被她“摄心大法”所迷。
“你心里只有一个聂小香。”何真真幽怨的望了他一眼,渐渐朝他走近,柔声道:“你为什么连正眼不敢看我呢?”
凌干青道:“姑娘不觉得穿得太少了么?”
“啪。”何真真气得发抖,举手就是一记耳光,掴上了他的脸颊,冷声道:“凌干青,你……把我看作了什么人?我……我难道是败花残柳,随便什么人面前都会这样……的?你……你也少在我面前装假正经,你若是坐怀不乱的君子,聂小香她会怀孕?我那一点比不上聂小香?为什么这样瞧不起我……”她说得好像很伤心,蓦地转过身去,一下又隐入花布帐子里面。
凌干青没防到她会突然出手,他虽然没敢看她那双会勾魂摄心的眼睛,却总看到了上帝为她精心雕塑的胴体,自然难免会心旌动摇,本来可以避开的一掌,却硬是掴上了他的脸颊。这一掌虽然并不重,脸上也有些热辣辣的。
现在何真真躲进了帐子,他心头倒不禁升起一丝愧疚,说道:“何姑娘,在下丝毫没有瞧不起你之心。”
“你瞧得起我?”何真真再次从帐子中飘身闪出,她身上已经穿上了一身玄色衣裙,长发披肩,这回虽然没有方才那样诱人的朦胧之美,但却使人有清新和朴素之感。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说道:“你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凌干青依然不敢去看她,只是正容道:“在下刚才说的,丝毫没有瞧不起姑娘。”
何真真眼中流露出雾一般的迷惘和幽怨之色,幽幽的道:“那你嫌我什么呢?”
凌干青道:“在下也没有嫌姑娘什么。”
“那你……”何真真脸上忽然飞起两片红晕,低下头去,低声道:“为什么……不要我呢?”方才她半裸了胴体,并不感到羞涩,现在很吃力的说出这句话来,却感到羞不可抑。
“这个……”凌干青也和她一样,方才看到她晶莹如玉的胴体,并未脸红,现在他一张俊脸也不禁红了,嗫嚅的道:“我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发生……”
何真真仍然不肯放过,问道:“那时对聂小香怎么会……呢?”
凌干青苦笑道:“在下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会糊糊涂涂的铸下大错。”
“唔。”何真真道:“那一定是二师姐在你喝的茶水做了手脚。”
凌干青突然如有所悟,口中“哦”了一声,也突然想起方才何真真也说聂小香怀了孕,那是千真万确的事了,他不好问聂小香怀孕这事,但却抬目问道:“姑娘还没回答在下,聂小香是你擒来的?”
何真真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道:“不是我擒来的。”
凌干青道:“那是什么人?是不是柳凤娇?”
何真真点点头道:“人是二师姐擒来的,没有错,我只向二师姐要了她一双鞋子……”她想起刚才的一幕,脸上依然有些热烘烘的,低着头道:“但她怀了你的孕也是真的,我并没有骗你。”
凌干青心头一急,问道:“她人在那里?是不是被囚在仙女庙?”
何真真微微摇着螓首,说道:“你不能去……”
凌干青道:“为什么?”
何真真道:“因为……”
何真真刚说了两个字,只听到茅舍外面传了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说道:“三师妹,我当你跟我要小丫头的臭鞋子做什么,原来是你替我把姓凌的小畜生给引来了。”只要一听口气,这人就是黑衣魔女何真真的师姐柳凤娇了,何真真一张娇花般的脸上变了颜色。
凌干青听得更是全身热血沸腾,口中大喝一声:“你是姓柳的妖妇么,来得正好。”人随声发,双足一点,但听“砰”然一声,从南首一道花格子窗撞飞出去,一下泻落到茅舍前面一片草地中间。
离他不过丈许光景,在夜风中,俏生生站着一个一身绿色衣裙,长发披肩的苗条人影,虽然黑夜里,她一双明亮如星的眼睛,依依闪着迷人的光亮。凌干青目光如电,直注在对方脸上,只觉这女人峨眉淡扫,朱唇轻点,眼波流盼,笑靥如花,你朝她望去,她也正在笑盈盈的朝你看来。
娇艳、丰满,另有一种说不出妖媚,和少妇成熟的诱惑。凌干青有些迷惑了。柳凤娇,是潘河东的妻子,潘河东伏诛,已是十三年前之事,那时柳凤娇至少已有二十三、四岁,再加上了十三年,她至少也有三十六、七岁了,但眼前这绿衣少妇,看上去再多也不过二十四五,比何真真大不了几岁,难道她不是柳凤娇?
他看着她没有作声,绿衣女子也笑盈盈的看着他,没有说话。当凌干青撞开花格子窗,穿飞出来时,黑衣魔女何真真也慌忙跟着穿窗而出,飞落到凌干青身边,这时口中叫了声:“二师姐,你怎么找来的?”
绿衣妇人美目流盼,死命的盯了两人一眼,格格娇笑道:“三师妹,我好像来得不巧,没坏了你的好事吧?”她一开口,就是个淫荡的女人。
凌干青目光盯注,问道:“你就是柳凤娇么?”他没见过柳凤娇。
绿衣女子格的一声娇笑,一双水淋淋的桃花眼一转,笑道:“人果然长得很俊,无怪一向眼高于顶的三师妹,会看上你了。”
凌干青听她口气,眼前的绿衣女子,自然是柳凤娇无疑,不觉凛然喝道:“在下问你,你可是姓柳的贱妇么?”
“瞧你说话凶霸霸的,这是干什么呀?”绿衣女子眼波一溜,轻笑道:“刚和我师妹成了亲,就六亲不认啦?我是姓柳,又怎么呢?”
凌干青“铮”的一声,青虹乍伸,一下掣出了青藤剑来,凛喝道:“你就是柳凤娇?”
“唷,你把我师妹弄上了手,就该跟着她叫我一声二师姐才对。”绿衣女子妖艳的一笑,接着道:“如果跟我那死鬼排来,你就得矮上一辈,叫我一声婶娘了,柳凤娇这三个字,也是你叫的么?”
凌干青双目冒火,一张俊脸登时通红,切齿道:“你就是柳凤娇,我和你父仇不共戴天,你这妖妇,今晚总算给我找到了,你亮剑,我要亲手把你剁成肉泥。”“剁成肉泥?”柳凤娇依然风情万千,格的一声轻笑道:“你打算把我做成肉圆了,你想吃?”
何真真知道二师姐笑里藏刀,要杀人之前,依然调笑打趣,打情骂俏,心头一凛,叫道:“二师姐……”
“唷,三师妹,你吃什么飞醋?”柳凤娇眼皮斜瞟着她,说着:“你没听见人家要把我做肉圆子呢,我说凌干青,你这小冤家,你想吃我,我就让你吃,你要吃我那里?”
凌干青手中长剑发颤,厉喝道:“妖妇亮剑。”
“我们自己人咯?亮剑多没意思?”柳凤娇微微吸气,她胸前那双鼓腾腾颤巍巍的玉峰,忽然间胀大得快要把衣衫都胀裂了,媚眼如丝,娇声道:“你要跟我动手动脚的话,我都不会生气的。”
口中说着,一双纤巧、修长、白嫩得像春笋般的十指,指甲上还涂着嫣红的凤仙花汁,轻巧的斜斜挑起,尖尖的指甲,宛如十口锋利宝剑,就在她挑起的瞬之间,快如闪电,一下朝凌干青执剑右腕划到。不,她两手分袭两处,左手划到凌干青右腕,右手却像钢叉一般,戳到了凌干青左肋。
她出手奇快,是以无须招式,但显然还隐藏着无数变化。凌干青不防她会突然欺近身来,心头一惊,急忙施展“乙木遁形身法”,往斜退步,左手握拳,中指直竖,随着发出春雷般一声大喝,振臂点出。柳凤娇这是十拿九稳的一掌,没想到会被他身形一晃就避了开去,就在此时,但觉右肩轰然被人击中,一个娇躯不由自主的被推出去三四步远,心头大感凛异,忖道:他使的会是什么手法?
凌干青一掌得手,口中一声懔叫,身形一掠而上,手中长剑,突然一振,幻起一片青光,漫天飞洒,当头罩去。柳凤娇惊叫一声,骂道:“小畜生,看不出你果然还有两手。”
她一双柔若无骨的双手,竟然像水蛇般,从凌干青的剑光中伸了进来,左手一翻,来扣凌干青的右腕脉门,右手五指轻弹,却向凌干青面门袭来。凌干青从没想到她这一双手能从剑光缝隙中钻进来,一时不由得大吃一惊,急切之间,只有右脚一旋,再次施展“乙木遁形身法”,斜退了出去。
柳凤娇当然也想不到凌干青避敌身法会如此神奇,明明就在眼前的人,一晃眼,就脱出了她十指变化的范围,不觉格的一声娇笑道:“你不是要把我剁碎了做肉圆么?怎么反而退出去了?”口中说着,人已如影随形,跟了过去。
“呀。”凌干青是存了拼死之心,就在她欺身过来之时,口中发出一声震慑人心的大吼,剑光暴长,青芒如雨,漫天流动,一丈方圆,有如结成了一层透明的琉璃帷幕,剑气嘶嘶,寒砭肌骨。剑影乍展,只听柳凤娇发出一声尖厉的惊叫,一道淡淡的黑影,快同流星从剑光青芒交织的网罟中一闪而出。
耀目寒光,倏然收去,凌干青长剑当胸,凛然站立原地。柳凤娇却花容失色,退出去七八丈外,披肩长发已被剑光截断,惊魂未定,就尖声喝道:“小畜生,你给我记着……”
凌干青没想到自己使出了“天壤一剑”,仅仅只削断了她一截头发,口中暴喝道:“不用记着,咱们今晚就得了断。”双足一顿,剑化长虹,纵身飞扑过去。
那知堪堪扑到中途,突然一个筋斗,跌坠下来,砰然一声摔倒地上。柳凤娇双目之中,隐射杀机,格格笑道:“小畜生,你要和我动手,还差得远呢。”回身俏生生朝凌干青走了过来。
黑衣魔女何真真吃了一惊,急忙掠到凌干青身前,望着柳凤娇叫道:“二师姐,你要做什么?”
柳凤娇看了她一眼,笑道:“三师妹,你这是做什么呢?”
何真真道:“二师姐在他身上使了“弹指无形勾魂毒”么?”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柳凤娇笑道:“不使点手段,能把他放倒么?三师妹,你快让开了。”
“二师姐。”何真真依然挡住凌干青身前,没有让开,只是望着她问道:“你要杀他?”
“这还用问?”柳凤娇嫣然笑道:“这小畜生的武功,你总亲眼看到了,今晚不把他除去,日后总是祸患。”
何真真道:“二师姐,小妹想求你一件事……”
“我们是同门师姐妹咯。”柳凤娇含笑道:“小师妹,别说是一件就是一百件,二师姐也会答应你九十九件……”
何真真道:“谢谢二师姐。”
“别先谢我。”柳凤娇道:“你先说说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何真真俯首道:“小妹请求二师蛆今晚放过了他。”
“唷。”柳凤娇又是一声娇笑,说道:“三师妹,你真会挑。”何真真脸红了,她以为她说的,是她千挑万挑,竟会挑中了凌干青,低头应了声“是”。
“三师妹是不是没听清我的话?”柳凤娇格格笑道:“我是说,三师妹在我说的一百件中,不去挑其他我会答应的九十九件,却偏偏挑上了我不能答应你的一件,这不是使我做师姐的作难么?”
何真真身躯一震,抬目道:“二师姐不答应?”
“这自然不能答应了。”柳凤娇似笑非笑的道:“这小畜生口口声声要为他死去的爹报仇,我也要替我死去的丈夫报仇呀,天下英俊的男人多的是,象你小师妹如花似玉的模样,还怕找不到称心的如意郎君,干么要这个该死的小畜生?”
“二师姐,我求求你……”何真真急得快要哭出声来,说道:“人各有志,我……我……”
“小师妹,你别听他的花言巧语。”柳凤娇道:“这小畜生就是面孔长得俊,才会让你们这些小姑娘着了迷。你总知道的,聂小香那贱婢肚子里还怀了他的孽种,好妹子,你别再上当了,快让开吧。”
“不。”何真真忽然坚强的道:“你今晚不能杀他。”柳凤娇道:“为什么?”
“因为……”何真真思索着理由,说道:“因为今晚是我把他诳来的,你杀了他,我会心里不安。”
“这有什么不安?”柳凤娇格的轻笑道:“你也真是的,就算是你把他诳来的,但杀他的是我,与你何干?”
“不。”何真真坚决的又吐出一个“不”字,说道:“二师姐杀他,和我怎会没有关系?”
“这话挺新鲜。”柳凤娇看着她,神秘一笑道:“看来你对他真是动了情了,但无论如何,我今晚都不能放过他。”
何真真道:“二师姐要杀他,就先杀小妹好了。”
“你……”柳凤娇一双媚眼之中,射出两缕精芒,盯着她,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何真真急道:“师姐不能杀他就是了。”柳凤娇问道:“你真的和他……”
#--iCMS.PageBreak--#何真真双颊飞红,低垂粉颈,羞涩的道:“……都……给他……了……”
“格。”柳凤娇笑得很浪,指指三师妹,说道:“所以你认真了?”
何真真道:“小妹不得不认真。”
“你是头一回,这也难怪。”柳凤娇摇着头,不以为然的道:“但一个女人又不是只此一回,小师妹又何必认真呢?”
“不。”何真真也摇着头道:“二师姐,我不是那种人,我和你不一样。”
“这有什么不一样?”柳凤娇道:“你往后习惯了就好,男人喜新厌旧,女人难道不能喜新厌旧?再说,新的总比旧的好,小师妹,你要男人,还不简单,我会给你安排的……”
何真真双手掩耳,大声道:“我不要听,我不要。”
柳凤娇笑吟吟的道:“小师妹,你真想不开啊。”她轻盈的走到她面前,突然双手齐发,十指尖风朝何真真身前十处要穴袭到,十处穴道,只要被袭中一处,就可把她制住了。
但黑衣魔女何真真又岂是轻易就制得住的人?柳凤娇双手乍发,她一个人也随着离地飘起,退后了三尺,“呛”的一声掣剑在手,铁青着脸道:“二师姐,你真是貌美如花,心毒如蝎,连同门师妹都要下手。”
“唷。”柳凤娇偷袭未成,又换了脸娇笑,说道:“小师妹,我是为你好,你眼不见为净,我就了了一笔心事。”
何真真气愤的道:“你就因为凌干青的爹和他义弟管崇墀杀了你的丈夫,你就非杀了他们两家的全家不可?你有不少面首,潘河东对你并不重要,你要杀他们,只是为了逞你一时之快而已。现在,我已把心、把身都交给了凌干青,他就是我的丈夫,你要杀我丈夫,我也会永生永世和你没完没了,你武功比我高,找保护不了他,你要杀他,就只管动手,我……我去找师父作主……”她果然舍了凌干青转身就走。
柳凤娇不由一怔,她本已抽出了一支细长长剑,准备下手,但听了小师妹的话,不禁踌躇起来。这位小师妹是师父的关门徒弟,平日最疼爱她了,杀了凌干青,小师妹一定会向师父跟前去哭诉的,师父责怪下来,自己岂不吃不完兜着走?
这一想,立即朝小师妹追了上去,娇笑道:“三师妹,你跟我认真了?我们是同门师姐妹咯,一向情逾骨肉,你既然喜欢他,我就依你,不杀他好,只是三师妹,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不许他再向我寻仇,这一点,你一定要办到,否则莫怪师姐我心狠毒辣了。”
何真真离开凌干青,原也是冒险的行动,如果二师姐真的出手,那就糟了。此时听二师姐答应不杀他了,心里自然喜出望外,点点头道:“多谢二师姐,你说的我一定会办到。”
“那就好。”柳凤娇收起长剑,看看三师妹,格的笑道:“好啦,你抱他进去吧。”32
何真真红着脸,说道:“二师姐,解药呢?”
“好。”柳凤娇探怀取出一个小瓷瓶,掷了过来,说道:“拿去吧。”
何真真接过药瓶,柳凤娇业已走得不知去向,这就俯身先替凌干青收好软剑,然后双手抱起紧闭着双目的凌干青,但觉一阵幽恨,袭上心头,暗暗的道:“我用女孩儿家的清白名誉,救了你的性命,但愿你也不辜负我这片苦心就好了。”
第十二章 魔女多情
凌干青醒过来了,他感觉到好像喝醉了酒一般,头脑昏涨欲裂,眼皮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还想翻个身再睡,但心里却感到奇怪,自己怎会有此昏沉沉的感觉,这是睡在什么地方呢?他一念及此,就蓦地睁开眼来,只觉得眼前一灯如豆,自己躺卧在床上,身上盖了一条薄被,花布帐子钩起了半扇,床前一张椅上,侧身坐着长发披肩的女子,一双秋水般眼神,正在关切的望着自己。她,竟会是黑衣魔女何真真。
凌干青蓦然—惊,此情此景,莫非自己和她?他正待翻身坐起,何真真已经伸出一双柔软的纤手,轻轻按在他肩头,轻柔的道:“你刚醒来,再躺一会。”
凌干青没有躺,挣扎着坐了起来,急急问道:“你……”话他不好措词。
何真真朝他温婉一笑:“你这人真是不听话,难道我会害你么?”
凌干青怀疑的道:“在下怎么会睡在这里的?不是你……”他想说:“不是你在我身上做了手脚?”但下面的话,他说到“你”字,就不好再说下去。
“你再仔细想想?”何真真披了下嘴,才道:“你中了二师姐的“弹指毒粉”,是我把你救醒的,怎么?你还怀疑我?”
凌干青经她一说,才渐渐想起自己和柳凤娇动手的一幕,自己在发剑追击之际,突然感到一阵昏眩,这么说,自己果然是她救的了。他望着她,问道:“柳凤娇如何肯放过在下?”
“你刚服下解药,人虽清醒过来,但余毒未净,应该再躺一会才是。”何真真平日里眼高于顶,从未把男人放在眼里,对他,不知怎的说话竟会如此轻柔,她望着他,说道:“别再逞强了,我扶你睡下去。”
凌干青确实感到全身乏力,只得任由她扶着睡下,一面说道:“谢谢你。”
何真真甜笑道:“你居然也知道说谢谢我了。”
凌干青依然问道:“柳凤娇在我身上下了毒,她怎肯放过在下的呢?”
何真真脸上一红,说道:“你不用多问,还是睡一会吧。”
凌干青道:“在下想知道她肯舍我而去,究竟为什么?何姑娘,你非告诉我不可。”
何真真道:“你一定要知道么?”
凌干青道:“在下和她有不共戴天之仇,因此非知道她肯放过在下的原因不可。”
何真真幽幽的道:“你难道还会想不出来么?”
凌干青道:“是姑娘救了在下,你和柳凤娇反目,甚至还动了手?”
何真真微微摇头道:“论武功,她比我强得很多,我打不过她。”
“那……”凌干青道:“在下很难猜得出来,还是姑娘直言相告吧。”
“你既然一定要知道,我……就说给你听……”何真真粉脸酡红,低低的道:“只是……只是你听了不许笑我。”
凌干青道:“姑娘救了在下性命,在下怎么会笑你呢?”
何真真站起身,侧身坐到床沿上,她一张粉脸,娇红欲滴,俯首轻轻的道:“我不准二师姐杀你,就告诉她……告诉她……我已经失身于你了……”一个女孩儿家,这话自然很难启齿,但她很吃力,很低声的说了出来,话声出口,她已羞得别过头去,不敢看他。这是关系她一生名节之事,她为了救自己,竟然不顾自己名节。
凌干青心头不禁感动,问道:“柳凤娇相信了?”
何真真点点头,才道:“她相信,但仍然不肯答应,我心里一急,就说要去师父跟前评理,她才口气软下来,留下解药走了。”
凌干青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感激的道:“真对不起你,为了救我,委屈姑娘的清白,在下……不知如何报答你才好?”
“我是要你报答么?”何真真胀红着脸,幽幽的说道:“我在江湖上虽然心狠手辣出了名,但我还是清白女儿之身,我知道你一向都瞧不起我,但在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不管你对我怎样,只要能救你,别说清白蒙瑕,就是……就是死,我也会甘之如饴……”
她忽然从眼睛中涌出一串泪珠,一个人随着扑倒在凌干青的身上,一颗头埋在他胸前,双肩微微耸动,只是没有哭泣出声。凌干青原是个多情种子,他听得心头一软,忍不住伸手挽住了她的粉颈,轻轻的道:“何姑娘,快别伤心了,在下对不起你。”
何其真道:“不要叫我何姑娘,叫我真真。”
凌干青道:“好,真真,你对我好,我都知道。”
何真真忽然抬起脸来,含着泪水,笑道:“只要你知道就好了。”她笑得很甜,凌干青忍不住轻轻在她秀发上吻上一下。她口中轻“嗯”了一声,这声“嗯”,令人听来很诱惑。凌干青用手抬起她的脸来,四目相对,嘴唇缓缓朝她樱唇上凑去。
何真真呵气如兰,微湿的唇被吻着。慢慢凌干青延长在唇上停留的时候,何真真的呼吸随热吻变急,两人由轻吻变为拥吻。何真真亦把嘴巴张开,给凌干青的舌进来,两舌相交,何真真小玉舌滑又甜,凌干青一遍遍地用自己的舌头与何真真的摩擦。
凌干青双手把持着何真真的纤腰,柔若柳絮,仿佛用一点儿力捏也会断。他轻轻上下搓楺何真真的柳腰,直至碰到她的肚兜。凌干青把手放回何真真的酥胸上,轻轻的隔着柔软的丝质肚兜,感受她乳房的型状。他下身的宝贝已经涨起,他已经快忍不住了。
一切就像是水到渠成,两人终于赤裸相对。何真真身子修长,皮肤白哲,胸前两颗乳房上长了两颗浅红的草莓,凌干青马上嘴含一颗,手指揉捏一颗。
“呵……”敏感的乳头受到刺激,何真真呻吟起来。凌干青舌头在乳晕打转又吸啜乳头,呻吟声随刺激增加。凌干青将何真真抱上床,只见她的三角地带整齐有条,乌黑的阴毛不浓也不疏。每条阴毛好像一样长,野性的阴毛,与她魔女的性格倒是刚好相匹。草原末端是是微隆的阴阜,两片内反的阴唇把阴道紧闭起来。
凌干青中指轻轻往阴道里压一下,何真真以经受不了又呻吟:“唔…唔……”中指压不进紧闭的阴道,凌干青只有上下沿着门缝摸,又不停轻捏她的乳房。这样不痛不痒最难受,何真真身子开始在床上扭曲。凌干青抬高她双腿,仔细观赏何真真完美的阴部。
何真真一幅楚楚可怜等待被屠宰的样子,使凌干青心生爱怜。他把何真真美腿合并举起,两腿未端和屁股之间是透人难得的粉红阴户,本来紧封的阴道被挤压得微微打开。凌干青用舌头舔那幼嫩的地方,她被舕得全身酸软已开始呢喃娇喘,凌干青坐好位置,宝贝对准阴道昂然插入。
“啊……”何真真从娇喘变娇吟,雪白酷齿轻咬红唇,等待凌干青进一步进入。凌干青不慌不忙地把宝贝插入,腰间每一用力,便有几寸宝贝消失在阴道里。
“唔……”被插入的痛楚,使何真真咬住自己嫩指。凌干青熟练地慢慢进入,大宝贝有如小蛇蠕动一寸寸驶入何真真的阴道里,终于他们耻骨相贴,宝贝完全插进了何真真的身体里。本就是处女窄穴,在这抬腿的姿势下更是狭窄,两旁嫩肉紧紧包裹着宝贝,不留一点空隙。何真真胸口急速起伏,意味着她的呼吸也是同样的急速。
凌干青身体向后离何真真微仰,宝贝慢慢作小幅度的抽插,这样他可以更专住于宝贝和阴道的磨练感觉。这可是何真真一生中最紧贴他的时刻,他要细心把玩享受,也要细心欣赏宝贝进出嫩穴的缭人境象。慢慢地,何真真分泌出的爱液,滋湿了宝贝,凌干青增加抽插力度。
一阵阵快感流遍何真真全身,阴道的痕痒好像只能靠凌干青的抽插才能舒缓。抽插幅度越大,感受越强,一下下,何真真沉溺在这迷幻快感当中,直至凌干青一次又一次把整根大宝贝抽入,快感有如狂风暴雨,淹没了她的理智和感觉,阴道不由自主的抽畜有如痉挛,同时不听大声嚎叫:“啊哟……呵……呵……”
何真真满身酸软,双腿牢牢包围着凌干青的背,双手扯撕床单,口里不断大声叫唤:“啊……啊……大哥……我是你的人……只有你可以这样插我……唔……”
“你好美,真真,插你好舒服啊,你好紧……”这时何真真已经泛滥,阴道湿滑无比,宝贝像泥鳅钻进去,把何真真插得欲生欲死。这样过了一刻钟,何真真阴道又突然收缩,何真真拚命抱紧凌干青,阴道包裹着大宝贝,她在享受高潮。
一阵不知维持了多久的激情终于过了,何真真放开了凌干青。但凌干青可不放过她,翻转她的身子,从后面又再插入,这次棍棍深、棍棍重,大宝贝把窄道塞满。同时凌干青伸手搓揉她的双乳,挤压她的乳头。连续的欢好,让凌干青有些疲倦了。两人随着同样的节奏摆动,感受对方的情感,享受共赴巫山之乐。
何真真停止了娇吟,抛开理智,尽情屈服于肉体的快慰中。阴道开始再次慢慢收紧,意味另一次的暴风雨快将来临了。突然阴道肉壁紧紧的夹着宝贝,何真真再次堕入忘我的境界中。但这次凌干青没有停下来,仍是不顾一切的往窄道里冲。
“喔……喔……唔……唔……大哥……好棒哟……你弄得……人家……好……舒服……哟……唔……对……唔……唔……好舒服……再来……唔……唔……”
“喔……喔……喔……大哥……我好喜欢……你的大宝贝……喔……喔……我被弄得……好舒服哟……唔……唔……唔……嗯……唔……唔……啊……哟……对……对……好棒……嗯……嗯……唔……唔……啊……啊……啊……唔……啊哟……”
阴道紧夹着大宝贝,每一次抽插都费力无比,但亦无比销魂。凌干青终于不能再忍,浑身一颤,滚烫的阳精如泉涌,尽数射入何真真体内,结束了这场战斗。
管秋霜是姑娘家,在酒楼上受了聂小香的娘一番奚落,自然坐不住了。尤其对于凌干青,心里有着难以谅解的气愤,才负气下楼的。因为凌干青一直没有机会告诉聂小香的事情,其实如果她问的话,凌干青一定会全部告诉她的。她未问,凌干青自然不好意思主动去告诉她他和聂小香之间发生的事情。
管秋霜一个人匆匆下楼,也没回客店,就这样茫茫无头绪的走着,瓜州灯火,渐渐远去,三叉河扬子桥,就在前面。这杨子桥,可是一处历史古绩,当年北宋南渡,高宗渡过此桥,由民族英雄晏孝广和他女儿晏贞姑的保驾,和金国大军在桥头激战,父女壮烈牺牲,但保全了宋高宗的安全,才奠定南宋江山,所以要在这里特别提一提。
管秋霜刚走近桥边,就听身后有一个又娇又脆的女人声音叫道:“喂,小姑娘,你等一等,别想不开呀,这里水深流急,跳下去可不是好玩的。”这也难怪,夜色已深,一个姑娘家走到三叉河桥边来,自会让人误会她要投河了。
管秋霜回身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一身绿色衣裙,长发披肩的苗条人影,笑盈盈迎着走来。管秋霜直觉的感到这少妇眉眼盈盈,美得有一股妖媚之气,看去不像是个正经女人,但人家既然开口了,她只好报以一笑,说道:“我只是路过这里的。”
绿衣少妇眼波飘动,唷了一声,笑道:“奴家还当你和情郎闹憋扭,一时想不开呢,天下男人多的是,发现这个不好,干脆就换一个,干么要这么死心眼?”
管秋霜看她越说越不像话,不觉冷冷的道:“多谢好意,我要走了。”
“唷。”绿衣少妇笑道:“小姑娘,时候不早啦,你一个女孩儿家单身走路,不怕遇上坏人,吃了哑巴亏,说都说不出口,我看你还是到我家里去歇一晚再说,我那死鬼已经过世了十三年啦,家里连雄狗也没有一只,你大可以放心……”管秋霜只当没听见,急步往前行去。
绿衣少妇一直跟在她身后,叫道:“小姑娘,你要走得慢一点咯,就是小俩口闹个憋扭,他也会回心转意的呀,就是他对不起你,你总得念一点青梅竹马的旧情,何况平日里又是哥哥又是妹妹的也够亲热的啦。”
管秋霜听得粉脸通红,回身叱道:“你说什么?”
绿衣少妇格格娇笑道:“这话你还听不懂么?我看呀,你爹就会赶来了,你应该跟你爹一起回去才是。”
管秋霜气愤的道:“无聊。”
“我一点也不无聊。”绿衣少妇又是格的一声娇笑,说道:“小姑娘,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呢,你不是管家庄的大小姐么?”
管秋霜本待不理她了,闻言不觉又转过身去,问道:“你究竟是谁?”
绿衣少妇笑得花枝招展,说道:“我是你爹要我来叫你回去的。”
管秋霜听她口气不善,目注对方,问道:“你认识我爹?”
“太熟了。”绿衣少妇格的笑道:“你爹算起来还是我那死鬼的结义哥哥呢,你如果不嫌弃,就该叫我一声婶娘。”
管秋霜目注绿衣少妇,蓦地一怔,接着神色倏变,失声说:“你是柳凤娇。”
柳凤娇格的一声娇笑,说道:“你终于想起来了,我是你婶娘没错吧?”
“你……这妖妇。”管秋霜柳眉挑动,戟指着柳凤娇,问道:“你说,我爹是不是你下的毒手?”
“你知不知道我那死鬼是死在什么人手里的么?”柳凤娇咬着银牙,恨恨的道:“你还是未经人道的小姑娘,不知道我这十三年做小寡妇的滋味,午夜梦回,那种万蚁钻心之苦,只要是女人,谁都一刻也熬不住,我把凌千里和你爹恨透了心,恨入了骨,我立誓非把两家的人,杀得鸡犬不留,也泄不了我十三年来痛心蚀骨之恨,你现在明白了吧。”
管秋霜听到柳凤娇承认了凌、管两家鸡犬不留,是她下的毒手,一时但觉仇怒之火,涌上了心头,口中沉哼道:“好个妖妇,你终于亲口承认了,我和你父仇不共戴天,今晚天网恢恢,总算给我遇上了。你亮兵刃,我要手刃亲仇,把你剑剑诛绝,剁成肉泥,方解我心头之恨。”“锵”,一道青虹,从她衣袖中激射而出,手中登时多了一柄长剑,横剑当胸,等着她撒剑。
“格。”柳凤娇娇笑一声道:“小姑娘,我本来有一个计划,想把你和凌干青促成一对,一双两好,因为你们从小就是青梅竹马的小伴侣,如今又是同仇敌气,要替父报仇,本来这种事只要一凑两合,何况你们又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的一对儿。
我的心意,就是让你们缔结良缘,洞房花烛夜,此后小两口卿卿我我像蜜里调油,颠鸾倒凤,过了三几个月如胶似漆的美满生活。我再把你丈夫捉了去,关上他十年,让你也尝尝守活寡的滋味,但如今我这心意可改变了,那不是为了旁的,是为了我的师妹。她不但爱上了凌干青,而且还把她身心都交给了凌干青,他做了我师妹夫,自然不能再当你的丈夫了,所以今晚只好让你跟你爹一块去了。”她在说话声中,也举手抽出了一柄细长长剑,指了指管秋霜,说道:“你……”
管秋霜听得粉脸通红,尤其最后她说什么她师妹把身心都交给了凌干青的话,更使她难以忍受,咬牙切齿的怒叱一声:“妖妇住口,我不要听你胡说,你纳命来吧。”抖手一剑,朝她刺去,长剑嘶的一声,穿心射去。
柳凤娇又是格的一声轻笑,长剑朝前撩出,发出“当”的一声大响,两支长剑立时格在一起。柳凤娇右手长剑格住了管秋霜的长剑,她身形忽然一个轻旋,左手轻扬,五指朝管秋霜面门弹来。管秋霜连抽剑都来不及,急忙左手拍出一掌,但已经迟了,只觉鼻孔中闻到一股兰花香气,顿时一阵昏天地旋,再也站立不住,双脚一软,往地上倒去。
柳凤娇看得格格一阵娇笑,说道:“管秋霜,我说过要你跟你老子一起回去,这话不假吧,你不用怨我这做婶娘的心狠手辣了。”右手长剑一举,劈落下去。
“锵”,她长剑无故发出一声悠长的大震。不,她劈落的长剑一下被震开一尺光景。柳凤娇蓦然一惊,身形不觉后退了一步,目光一抬,发出妖冶的一声冷笑,问道:“是何方高人,在跟奴家开玩笑?”就在她话声堪堪出口,只听“嘶”的一声,一道人影从左首一颗大树上飞落下来,正好落到柳凤娇的前面。
柳凤娇目光一注,只见面前站着的是一个身穿蓝布衣裙,头发花白老婆子。她心里自然明白,这老婆子刚才只点出一指,就把自己长剑震歪了寻尺光景,虽说那是自己毫无防备,此人一身功力,至少和自己不相伯仲了。她目光一瞟,口中轻“唷”了一声,笑道:“这位大娘来得可真不巧,奴家正想结果这小丫头性命,大娘就点出了这一指,看来大娘是想从奴家剑下救人了。”
花白头发老婆子沉声道:“柳凤娇,你既知道老身是救人来的,你就该留下她走了。”大娘这话倒挺新鲜。”柳凤娇格格娇笑,笑得她一个苗条人影花枝乱颤,边笑边道:“你大娘知道奴家是谁,就该知道奴家要做的事,从不作兴半途收手的了。”
花白头发老婆子哼道:“你是要和老身动手?”
柳凤娇道:“难不成就凭大娘这一指,就把奴家唬倒了么?”
花白头发老婆子冷笑道:“柳凤娇,告诉你,今晚你要出手,只怕是沾不到便宜的,依老身相劝,你还是识相些自己退走的好。”
柳凤娇心中暗自—怔,她是何等人,对方的口气,她岂会听不出来,一双水淋淋的桃花眼,朝老婆子一溜,妖声说道:“这么说,你大娘好像还有帮手在后面呢。”
只听—个娇脆的声音在身后接口道:“不错,就在你后面。”柳凤娇这—惊非同小可,以她的武功,人家欺到身后,自己居然—无所觉!忙向斜旋出,回头看去,欺到自己身后的竟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女,手中持着一柄白光吞吐的长剑,双目盯注着自己,大有出手之意。
就在柳凤娇这一身形飘动之际,忽然发现自己左右两边也各有一个持剑的少女,远远逼近过来。柳凤娇自然看得出这三个少女武功全都不弱,当然最厉害的还是对面那个花白头发的老婆子了,这三人大概是她的门下。如果那老婆子的武功和自己不相上下,再加上她这三个徒弟,自己非吃亏不可。
“唷。”柳凤娇又娇笑了一声道:“大娘这三个高足,一个个都长得如花似玉,行走江湖,可不知要颠倒煞多少少年郎呢。”
花白头发老婆子冷冷的道:“她们并非老身门下。”这话听得柳凤娇又是一怔,这三个少女如果是她徒弟,武功自然较差,如果不是她的徒弟,又和她同来,那么这三个少女的武功就得再估高一两成了。
“好。”柳凤娇是个心计极深的人,她衡量今天自己确实不易得手,口中就说了个“好”字,眼角一撩,说道:“奴家今晚就卖你大娘一个面子,但大娘也总得报个万儿给奴家听听吧?”
花白头发老婆子冷冷的道:“紫衣帮护法绝户指沈大娘,够了吧?”
柳凤娇目光一转,问道:“这三位姑娘呢?”
站在她身后手持镇江剑的少女冷笑道:“我叫霍碧云。”霍碧云,就是凌干青的结义兄弟毕云秋,其实她叫毕秋云。
左边一个少女道:“我叫沈若华。”她是沈大娘的女儿。
右边一个少女接口道:“我叫田玉燕。”田玉燕就是田中玉了。
柳凤娇眼波一溜霍碧云和田玉燕,娇笑道:“奴家想起来了,你们一个是霍帮主的千金,一个是龙在田的女儿,卓一绝的徒弟,果然大有来头,这一位大概是沈大娘的掌珠了,奴家有幸,今晚一下就认识了四位女中俊俏,咱们后会有期,奴家走啦。”她果然一下收起了长剑,转过身俏生生朝大路上行去。
这女人当真称得上一代尤物,这几步路就走得腰肢轻扭,烟视媚行,把三位姑娘家看得呆呆出神,心里想着:她走路的姿势真是美妙。沈若华哼道:“这柳凤娇果然妖艳得很。”
毕秋云道:“她这几步路走得很迷人。”沈大娘笑道:“你们都不知道她的来历,才会这么说法,知道她的来历,就见怪不怪了。”
沈若华问道:“娘,她是什么来历呢?”沈大娘道:“她这几步路,走的正是“天魔步法”,她是防咱们追袭,才施展这种步法的。”她只说步法,却把柳凤娇的来历岔了开去。那是因为眼前这三位姑娘,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若是无意中说出触犯柳凤娇师父的话来,岂非徒惹麻烦之事?
田玉燕问道:“大娘说她怕咱们追袭,才施展这种步法来的,难道施展这步法,就不怕咱们追袭了么?”
沈大娘含笑道:“她这种步法,你看来她好像笔直行去,但她身子轻轻扭动,你只要逼近她身后,她立可转换步法。这是从一种舞蹈中变化出来的,就算你多几个人围住她,她也可以从包围中飘然闪出,再多的人也围不住她。”
她一边说话,一边已经走近管秋霜身边,俯下身去,探看了一回,说道:“管姑娘可能中了她的迷香,才昏迷不醒的,霍姑娘,你身边有没有带着本帮的“飞龙解迷丹”?”
毕秋云道:“有。”
沈大娘道:“这就快给她闻一些,看看能不能解?”毕秋云答应—声,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紫铜扁壶,拔开瓶口开关,凑着管秋霜鼻孔,两个指头轻轻一捏,就有一小撮药末吹入鼻孔,她在管秋霜两个鼻孔都吹了药末,才把小药壶收起。
“飞龙解迷丹”,专解江湖迷药,药末吹入管秋霜鼻孔,管秋霜就接连打了两个喷嚏,但人却依然并末醒转。沈大娘双眉微蹙,说道:“这就奇了,管姑娘怎么会不醒的呢?”
沈若华道:“娘,我们先把她抱回去再说咯。”
“唔。”沈大娘点点头道:“还是娘来。”她伸手抄起管秋霜身子,说道:“咱们走吧。”当先举步行去。三位姑娘紧跟她身后就走。不多一会,来至一处茅屋,沈大娘把管秋霜放到左厢一张木床上。
沈若华随手点起了灯,说道:“娘,管姑娘怎么还没醒呢?”
毕秋云口中“哦”了一声,说道:“她可能中了弹指毒粉。”她伸手从身边革囊中,一下摸出四五个小药瓶来,就着灯光,仔细看了一阵,才取下其中一个小瓷瓶,笑道:“就是这个了。”
沈若华问道:“霍姐姐,你这些药瓶从那里来的?这不是本帮的药呀。”
毕秋云笑了笑道:“我这是捡来的。”说着,打开药瓶,倾出少许药粉,擦到管秋霜的鼻孔之中。管秋霜打了两个喷嚏,霍地睁开眼来。毕秋云笑道:“我的解药灵不灵?”
管秋霜目光转动,口中“咦”了一声,翻身坐起,望望沈大娘等四人,竟然—个也不认识,不觉奇道:“小女子是大娘救来的么?”
沈大娘含笑道:“管姑娘是不是全好了,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么?”
管秋霜道:“我已经完全好了,哦,大娘是……”
毕秋云含笑道:“我们见过面,管姑娘大概想不起来了?”
管秋霜望着她,迟疑的道:“姐姐好像有些面熟,只是……”
毕秋云含笑道:“就是在管家庄前面,那天晚上,不是令尊管大侠作证,我还不知当年救我娘的,就是令尊管大侠呢。”
管秋霜哦了一声道:“你……就是凌大哥结义兄弟毕姑娘……”
毕秋云脸上一红,点头道:“我叫毕秋云。”一面指着沈大娘道:“这位是敝帮的护法沈大娘,这是沈若华沈姐姐,这也是凌大哥的义弟……田中玉,现在该叫田玉燕田妹子了。”
管秋霜连忙向沈大娘行了礼,接着又向沈若华、田玉燕两人点头叫道:“沈姐姐、田姐姐。”心中却暗暗嘀咕,原来凌大哥认了这许多妹妹。一面问道:“晚辈是沈大娘和三位姐姐救下来的了,不知那柳凤娇呢?”
毕秋云笑道:“她给沈大娘一指吓跑了。”
沈大娘笑道:“霍姑娘别往老身脸上贴金了,说实在,今晚是咱们人多,柳凤娇大概算算她双拳难敌咱们八手,若是老身一个人,只怕还不是她对手呢。”
田玉燕问道:“霍姐姐,你身边怎么会有柳凤娇的解药呢?”
“这也是凑巧得来的。”毕秋云就把月前自己在船上击退黑衣魔女何真真,救出聂小香,凌干青说要把聂小香护送到管家庄去,早晨在一处小镇集前面吃豆浆,给自己发现那卖豆浆的老妪在豆浆中使毒,把她捉住了,原来那老妪竟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自己从她身上掏出四五个药瓶,其中有毒药,也有解药,我一直留在自己革囊之中,大概说了一遍。
田玉燕笑道:“原来还有这样一场事,这么说,那扮老妪的小姑娘,一定是柳凤娇的徒弟了。”
沈若华道:“这样就好,以后遇上柳凤娇,我们不怕她使毒了。”
管秋霜道:“总算大娘和三位姐姐碰巧,救了我的性命,不然我死在妖妇剑下,我这血海深仇就永远无法报了。”
沈大娘含笑道:“咱们可不是碰巧遇上的,老身是接到敝帮总坛传令,沿途注意凌相公和管姑娘的行踪,因为二位江湖经验不足,要老身暗中加以保护……霍使者奉帮主之命,—路跟着二位到瓜州来,和老身才是碰巧遇上的。”
管秋霜听得心中甚是感动,说道:“我先前怀疑贵帮,出手伤了不少人,现在想来,真是惭愧得很。”
毕秋云道:“这也怪不得管姐姐,换了我,也会怀疑敝帮下的毒手。”
田玉燕道:“对了,管姐姐、毕姐姐,我们四个人,难得在一起,我们何不排排年龄看,谁年纪大,谁就是姐姐,谁年纪小,就是妹子,你们说好不好呢?”
毕秋云笑道:“田妹子说得极是,这样叙叙年,以后也好叫了。”
田玉燕道:“一定是我小了,我今年十八,你们呢?”管秋霜道:“我十九。”
毕秋云道:“那还是我大,我二十了。”
沈若华道:“还有我呢?我二十一,看来我是你们大姐呢。”
田玉燕道:“那就这样了,你是大姐,霍姐姐是二姐,管姐姐是三姐,我是四姐。”
沈若华披披嘴道:“谁叫你四姐姐呢?”
田玉燕咭的笑道:“你们不叫我,我自己叫总可以吧?”她忽然哦了一声道:“还有凌大哥呢?他才大哥,沈姐姐应该叫二姐……”
沈大娘道:“对了,管姑娘,你不是和凌相公一路来的么,他到那里去了?”
“不知道。”管秋霜面色很不好,只是冷冷的道:“他到了瓜州,就一个人走了。”
毕秋云看她神色,心中暗暗生疑,问道:“凌大哥会没和你说就走了么?”
沈若华也关切的道:“凌大哥一定发现了什么,不愿管姐姐去涉险,所以才一个人行动的了。”
田玉燕急道:“柳凤娇在这里出现,不知凌大哥会不会遇上,若是也被姓柳的妖妇用弹指毒药迷翻,事情就糟了。”
管秋霜看到她们每一个人都“凌大哥”、“凌大哥”的,心中暗暗忖道:“你们还不知道呢,如果知道聂小香有了身孕,现在他又和黑衣魔女好了,不把你们气死才怪。”
沈大娘旁观者清,她看管秋霜听她们提到“凌大哥”,神色就有些不对,暗暗忖道:“看样子她是和凌相公闹了别扭才分开,只不知凌相公一个人去了那里,莫要单身一人到扬州去了,那魔手天尊岂是好惹的人?”但这话可没说出口来,只是心中盘算着,且待明日清晨,自己再设法从她口中套套口气,她也许会说出来了,这就含笑道:“时间不早啦,你们几个姑娘也可以睡了,明日也许还有事呢。”
这一晚,四位姑娘睡在一间房间里,他们姐姐妹妹的,越说越投机,几乎相见恨晚,—直唧唧哝哝的说个没完,直到天色快要黎明,才朦胧入睡。第二天—早,沈大娘起来得很早,烧了一锅稀饭,在堂屋一张木桌上,摆好了四式中菜,等他们起来吃早餐,但四个姑娘却睡得呼呼的,没有一个醒来。
沈大娘自然不好去惊醒她们,含笑退出,让她们多睡一回。四位姑娘家这一睡,可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大家又是梳呀,又是洗呀的,又忙了半天,才算打扮整齐。沈大娘含笑着看着她们,说道:“瞧你们这时候才起来,早餐和午餐可要接住了呢。”
田玉燕道:“大娘为什么不早些叫我们呢?”
沈大娘道:“老身烧好稀饭,进去叫你们,但看你们一个个都睡得很香,不如就让你们多睡一回,后来老身出去了……”她忽然住口,底下的话,就没说出来。
毕秋云道:“大娘是出去打听消息去的了?不知总坛可有什么消息?”
“总坛倒是没有什么指示。”沈大娘道:“但老身听到一则传言……”她又住口了,没往下说去。
管秋霜问道:“大娘听到了什么呢?”
沈大娘道:“那是一名丐帮弟子,一早从扬州来,据说他昨晚看到凌相公……”
她话声未落,田玉燕首先抢着问道:“大娘,凌大哥怎么呢?”
毕秋云接着道:“凌大哥已经赶到扬州去了,那一定是找上仙女庙去的了。”
沈若华道:“娘,你快说吧。”
沈大娘笑道:“瞧你们急成这个样子!那丐帮弟子只说见到凌相公,但据老身猜想,他既然赶去扬州,自然会找上仙女庙去,魔手天尊朱九通,是黑道上最难惹的人物,万一……万一……”
管秋霜给她一说,心里不禁也着急起来,说道:“那该怎么办呢?”
沈大娘道:“管姑娘昨晚是什么时候和凌相公分手的呢?”
管秋霜道:“是在古渡头酒搂。”
沈大娘道:“管姑娘,老身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管秋霜自然知道沈大娘是问什么了,粉脸微红,说道:“大娘要问什么呢?”
沈大娘道:“凌相公和姑娘一同上古渡头酒楼,那自然是吃晚餐去的,凌相公怎么会一个人走的呢?”
管秋霜赫然道:“是我先走。”
沈大娘道:“莫非在酒楼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管秋霜刚说了“没有”二字。
毕秋云就接着道:“那三妹怎么会一个人走的呢?”
沈若华道:“是不是你和凌大哥闹憋扭了?”
管秋霜道:“才没有呢。”
田玉燕道:“那你快说咯,到底为什么呢?”
管秋霜被她们逼急了,红着脸道:“事情是这样……”她只好把酒楼上的事情,源源本本说了出来。
毕秋云哦道:“这就难怪那时三妹时常呕吐,只说身子不舒服,原来……”
管秋霜道:“你说什么?”
毕秋云啊了一声,失笑道:“对不住,我说的三妹,是聂小香,忘了这里还有个三妹呢。”
田玉燕嗤的笑道:“对了,聂小香也是三姐……”
沈大娘道:“慢点,你们不许说笑了,那老婆子绝非聂小香的娘,再说你们初到瓜州,聂小香的娘那有这般凑巧,就会找上酒楼去?”
沈若华一呆道:“娘说那是有人冒充的了?”
“岂止冒充?”沈大娘道:“这一定是柳凤娇的奸计,把他们两人分开,才好个别下手……”
管秋霜悚然一惊,说道:“大娘是说凌大哥已经被柳凤娇擒去了?”
“很有可能。”沈大娘道:“凌相公出身木剑门,一身武功纵然不弱,但江湖经验总嫌不足,岂会是花样百出,手段毒辣的柳凤娇的对手?”
田玉燕急道:“这……大娘,我们这就赶上仙女庙去,救人要紧。”
“是啊。”沈若华道:“娘,我们这就动身上扬州去。”沈大娘沉吟道:“仙女庙当然要去,但帮主和总护法未到之前,咱们不该轻举妄动……”
毕秋云道:“总坛怎么说呢?义父和总护法要什么时候才来?”
沈大娘道:“据说,帮主好像有什么事,一时分不开身,还要耽搁—两天才能赶来,总护法要娘在这里等……”
田玉燕道:“那怎么办?救人如救火……”
沈大娘道:“急也没用,凌相公被柳凤娇赚了去,据老身猜想,凌相公是木剑门下,量那柳凤娇一时也不敢动他,此事还是等帮主来了,再作定夺的好。”刚说到这里,突然一阵扑扑之声,一只灰鸽,从檐下飞落下来,一下落到板桌上,就蹲了下来。
沈大娘一喜道:“是堂上的飞鸽。”急忙从灰鸽脚上,取下一个铜管,打开铜管,取出一张字条,只看了一眼,就把字条往毕秋云递来,说道:“霍姑娘,帮主已经到了镇江,要老身和你同去。”
毕秋云看了字条一眼,说道:“大姐她们都在这里,我还是留在这里吧,大娘跟义父说,我们在这里等也是一样。”
沈大娘看了四人一眼,说道:“你们四个在这里,大家有个伴,自然是好,只是千万不可涉险。”
沈若华道:“娘只管放心,女儿和三位妹子,不会去涉险的。”沈大娘捧起灰鸽,轻轻在鸽背上拍了一下,灰鸽就振翅往外飞去,射空直上。
沈大娘道:“帮主见召,老身那就要走了,你们务必在这里等候,不可赶去扬州。”
毕秋云含笑道:“大娘放心,我们自然要等义父来了,大家一起上仙女庙去。”沈大娘又看了四人一眼,才点点头,闪身往外行去。
田玉燕等沈大娘走后,就低低的问道:“大姐、二姐、三姐,你们真的要在这里等么?”
毕秋云笑道:“义父还在镇江,要大娘赶去,只怕另有事故,等他们大伙赶来,最少也得两天时间,据我推想,仙女庙的人,这一路上,连镇江在内,自然都有他们的眼线,义父等人到了镇江,他们不会不知道,这是我们的机会……”
田玉燕道:“二姐,你说的什么机会呢?”
毕秋云道:“自然是救人的机会了,凌大哥落在他们手中,他们防范自然会极严……”
田玉燕道:“这还用说?”
毕秋云笑了笑道:“但他们得知义父已经到了镇江,重点就会注意到义父的行动上去,这一来,他们自然不会防到我们会去救人,我们只要小心些,乘机而入,自可减少许多手脚,反正我们又不是去和他们真正对敌,自然可以把人救出来了。”
管秋霜道:“就是对敌,难道我们还怕他们不成?”毕秋云道:“我们当然不怕,但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尽量避免和他们冲突。”
田玉燕道:“对,仙女庙囚人的地方,我和大姐都知道。”沈若华道:“但娘再三叮嘱,我们不可去涉险的。”
毕秋云笑道:“大娘当然不希望我们去涉险,其实仙女庙除了魔手天尊朱九通一个人比较不易对付,柳凤娇武功也未必高到那里去,只会施些迷香罢了,就算咱们挑明了去,也未必会落败。”
管秋霜道:“对,二姐,我们这样就可以走了。”
“不。”毕秋云道:“我们虽然不怕,但志在救人,救人自然要晚上才能行动,从这里到仙女庙只有几十里路,还是晚上去的好。”说到这里,口中哦道:“还有一点,我们夜间行动,最好改扮一下,莫要教人家认得出来。”
管秋霜道:“我们如何改扮呢?”毕秋云道:“最好到街上去买几套黑色衣服,再改扮成男装,就不会被人家认出来了。”
田玉燕咭的笑道:“这一来,我们不是都变成黑衣魔女了?”
“啊。”沈若华给他一言提醒,忽然拍手笑道:“四妹这话大有道理,我们不用改扮男装,何不就装成黑衣魔女,万一被人家发现,只当我们是黑衣魔女,岂不更省事了?好,我这就上街去,买四套黑衣服来。”
沈大娘急着赶去渡头渡江,匆匆赶路,离瓜州还有四五里路,只见一片树林前面,站着一个瘦高黑衣老者,看到沈大娘走近,冷森的道:“沈大娘,兄弟已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沈大娘目光一注,看清瘦高黑衣老头面形狭长,下巴留着一把山羊胡子,看去像是一根木头,右边衣袖虚飘飘的,敢情右臂已断。她虽未见过木龙车如海,但一看他这长相,心里已是有数,脚下一停,冷声道:“你是木龙车如海?”
车如海面无表情的笑了笑道:“大娘眼光不错,一下就叫出兄弟的姓名来了。”
沈大娘道:“你在这里等候老身,想必有什么见教了?”
“见教不敢。”车如海阴沉的笑道:“兄弟想请问一句,大娘可是因为霍帮主到了镇江,有事相召么?”
沈大娘听得暗暗—怔,忖道:“他如何会知道的呢?”一面哼了一声道:“这干你何事?”
车如海阴嘿一声道:“兄弟认为沈大娘不用去了。”
沈大娘怒声道:“车如海,你这是什么意思?”
车如海阔嘴一裂,大笑道:“因为你沈大娘接到的飞鸽传书,乃是兄弟写的。”
沈大娘脸色一沉,哼道:“车如海,你好大的胆子。”
车如海道:“兄弟一个人,当然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但兄弟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沈大娘道:“你还有帮手?”话声方出,只听有人接口道:“还有兄弟。”随着话声,从林中走出一个个子不高,双肩甚宽,光秃大脑袋的老者。
沈大娘目光一注,说道:“大头鬼王冷伦。”
突听身后又有一个接口道:“那可还有兄弟。”
沈大娘急忙回身看去,身后是一个文士装束的黑衣人,手中摇着一柄黑色摺扇,脸露笑容,看去大约四十出头,心中暗暗一惊,说道:“原来是黑扇秀才韦三元。”
韦三元抱扇拱手笑道:“沈大娘请了,兄弟这厢有礼。”
沈大娘眼看这三个人正好品字形把自己围在中间,不禁冷冷一笑道:“三位大概想群殴了,那也好,既是冲着老身来的,那就一起上吧。”
木龙车如海沉笑道:“沈大娘这是误会了,兄弟三人是奉观主之命,来恭迓你大娘的。”
沈大娘道:“怎么?朱九通想造反?”
黑扇秀才韦三元笑道:“观主不想和贵帮翻脸成仇,所以想请沈大娘屈驾一行,观主只是想和大娘当面说明双方误会,再请大娘转告霍帮主,有个转弯的人,总比较好些。”
沈大娘道:“朱九通有话尽可向霍帮主当面解释,老身不想去见他。”
木龙道:“那怎么成?兄弟三人奉命迎迓大娘侠驾来的,大娘不去,兄弟如何向观主交代呢?”
沈大娘冷声道:“如何交代,那是你们的事。”
大头鬼王冷伦阴恻恻道:“沈大娘,我们是好意相请,你难道一点面子也不肯给么?”
沈大娘自然知道今日之局,势难善了,不觉冷笑一声道:“朱九通要三位在路中等候,那自然交代你们,设若老身不肯去,三位大概要出手相强了,可惜老身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三位有命在身,那就无须客气,只管出手好了。”
黑扇秀才大笑道:“原来沈大娘早就知道了。”他随着话声,“豁”的一声,一柄黑纸扇已经打了开来。这话已极明显,人家既已打开了摺扇,就是准备动手了。
沈大娘右腕一抬,呛然掣剑在手,冷喝道:“三位请吧。”
木龙车如海阔嘴一裂,沉笑道:“沈大娘快人快语,看来咱们也只好如此了,兄弟那就先向大娘讨教几招。”他右臂齐肩折断,剩下空飘飘一只衣袖,便左手抬处,青光乍亮,一柄四尺长剑已随手劈出,掣剑发招,一气呵成,快得就像电光一闪。沈大娘长剑一举,身形迅即闪开,同样挥出一剑,以攻还攻。那大头鬼王冷伦、黑扇秀才韦三元因此行以木龙为首,他既已出手,两人就只好停住。沈大娘冷哼道:“大头鬼王、黑扇秀才,怎么不一起上?”
车如海大笑道:“沈大娘如果把兄弟打败了,他自然会上场的了。”口中说着,手上一紧,长剑如轮,一片剑光飘飞而出,纵是左手使剑,依然威势惊人。
沈大娘强敌环伺,岂肯示弱?剑法展开,浑身上下,青光缭绕,也是丝毫不弱。瞬息之间,已拆了二三十招,车如海虽知沈大娘武功了得,也没想到她剑法如此精纯,门户又封得极严,有几次过于急躁,走险抢攻,还几乎给沈大娘剑锋扫中,自知左手使剑,在功力上究不如右手熟练,但他木龙名头之响,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名家,如今连一个妇道人家都攻不下来,岂不有损盛名?
这心念一动,就不住的提吸真气,把内功都运到了剑上,一时剑风起,连附近林间的枝叶,都吹得簌簌作响。沈大娘全力使剑,也只和车如海打成平手,边上还有两个高手,虎视眈眈,准备伺机出手,时日拖长,内力也随着消耗,吃亏的自然就是自己。
她抢攻数招,趁机一声沉喝“当”的一声,把车如海长剑封出,左手振腕一指,朝对方面门点出,一缕指风,嗤然有声,有如噬人的毒蛇,直射过去。车如海自然知道,沈大娘的“玲珑绝户指”乃是江湖一绝,岂会无备?沈大娘指风点出,他身形微拢,一只飘飘的右袖,却在此时朝外卷出。但听“扑”的一声,车如海满贯劲气的衣袖,竟被指风穿破了一个小孔。
车如海大吃了一惊,挥手一剑,直送而出。沈大娘又是“当”的一声,封闭长剑,左手再振,又是一缕指风,急袭过去。车如海又惊又怒,急忙回剑保身,剑尖划起一个剑花,把指风接下,沈大娘右手趁机刷刷三剑,斜攻而至。车如海剩了一条左臂,纵然剑法精纯,总究少了一条手臂。
车如海右手臂未断之时,也是一只右手使剑,并未感觉有什么不对,就算四五个人围攻,一柄长剑已足可应付,如今右臂已断,以他的剑上造诣,左手使剑,功力应该丝毫未减,但遇上沈大娘剑指同使,忽指忽剑,夹杂使出,竟然使木龙心里生出缺了一臂,就有接应不暇之感。
这二十几招,沈大娘剑中有指,指中有剑,一缕缕指风,夹着轻啸,一道道剑光,也同样带起了啸声,一时杀得性起,但见她白发飞扬,青虹缭绕,好不凌厉。同样也杀得木龙车如海剑光飞旋如轮,瘦高得像一根木头的身形,—袭长袍鼓得灯笼—般,简直又怒又急,就是不敢轻撄沈大娘的“绝户指”,不住的闪身游走。
这一情形,大头鬼王和黑扇秀才自然看得出来,但他们都是仙女庙八大护法之一,身份本来相等,只是木龙车如海和地龙简伯阳,因参加仙女庙较早,当时号称双龙,为仙女庙左右护法,后来才有八大护法之称,因此木龙平日就以八大护法之首自居。
就以今日来说,三人奉命截住沈大娘,车如海也俨然是三人中的为首之人。试想这八大护法,全是黑道中的巨擘,谁肯买谁的帐?车如海既然率先出手,要独战沈大娘,大头鬼王和黑扇秀才自然不肯出手,让你—个人去对付。
老实说,既然三个人出来,你一个人得了手,功劳也是三个的,你对付不了,就让你多出些力气,再出手也是不迟。两人抱着坐山看虎斗的心情,自然不肯立即出手了。此时眼看车如海独斗沈大娘,在对方剑、指交击之下,虽未落败,但已有图穷匕见之势,当然沈大娘耍战胜车如海,只怕也是二三百招以后之事,也可能会落个两败俱伤。
一来时间耽搁得太长了,二来三个人一起出来,有一个人挂了彩回去,也总是不好。大头鬼王和黑扇秀才多年老江湖,自然心意相同,两人互看了一眼,大头鬼王首先发出一声尖笑,说道:“沈大娘的“绝户指”,果然使得玲珑得很,兄弟想接你一指试试。”身形一晃而前,挥手一掌,迎着沈大娘点出的指风撞去。
黑扇秀才自然不肯后人,也跟着说道:“车兄已经打了头阵把沈大娘的快剑三十六招让给兄弟来讨教几招如何?”口中说道,人已欺身而上,黑纸摺扇呼的一声,朝沈大娘剑上压去。
沈大娘眼看两人欺身过来,冷笑一声道:“老身早就要三位一起上了。”身形一侧,避开大头鬼王冷伦一记“玄冰掌”力,剑势一抖,刷刷两剑,两支剑影分袭车如海、韦三元二人。
黑扇秀才道:“现在上也不算迟呀。”摺扇挥舞,划起半圆型一道黑影,声势之强,有如开山巨斧。
大头鬼王一记“玄冰掌”,撞上“绝户指”,才发觉沈大娘的指力,果然厉害,“嗤”的一声,居然从自己掌风中直穿而入,心头暗暗一惊,急忙侧身避开。但他这一记掌风,扩及数尺,虽被“绝户指”穿入,掌风可并没有被击散,一股像波涛般的奇寒掌风,依然卷扫过去,沈大娘当然也暗暗凛骇,侧身一旋,避了开去。
这原是上手第一招的事,大头鬼王声言要对付她的“绝户指”,自然专找她左手出招,口中发出一声森冷阴笑,又是一掌,直劈过去。黑扇秀才也在上手之时,说明讨教沈大娘的剑法,他黑纸摺扇,自然也专门朝她长剑发招。
木龙车如海久战不下,而且被沈大娘一阵剑、指同施,逼得团团乱走,心头怒恼已极,此时大头鬼王和黑扇秀才连袂上场,才算替他解了围,他趁两人一个接指,一个接剑,把沈大娘的剑指都接—了过去,长剑突使“龙神点头”剑出如练,如箭离弦,一点寒芒,疾射沈大娘咽喉。这一招也是在两人堪堪出手的时候发的,被沈大娘侧身避开。
车如海自恃身份,大笑一声道:“也好,老夫就把沈大娘的剑势让给韦兄了。”他这话是回答黑扇秀才的,话声出口,突然长剑一撤,往后退去。这自然是他不屑和人联手之意,木龙车如海从不和人联手。
沈大娘和车如海激战了将近百招,也不过打成平手,没有占到丝毫上风,只不过稍稍顺手而已,如今突然加上大头鬼王和黑扇秀才,自然深感吃紧,虽然不过一两个照面,已有接应不暇之势,车如海的忽然撒剑后退,对沈大娘而言,自然就松动了许多,口中大喝一声,剑光随着加强,左手扬处,“绝户指”也一记接一记的点出。
大头鬼王左手被凌干青齐腕切断,只剩下一只右手,“玄冰掌”虽然厉害,但这种掌力,充满极阴极寒之气,极耗真力,故而一掌击出,须得稍缓,再发第二掌,沈大娘仗着身法灵活,可以躲闪得开,是以威力还不算很大。
大头鬼王也因沈大娘的“绝户指”,能穿透他的“玄冰掌”不知是不是可以克制自己,出掌之际,也不想和她指力接触。这一来沈大娘的真正对手,却变成了黑扇秀才一个,长剑抡飞,只是和韦三元的铁扇,以快打快,抢攻争胜。合两人力,眼看激战了四五十招,依然难分胜负。
黑扇秀才韦三元忽然偏头笑道:“冷老哥,你掌力又冻又冷,兄弟握扇手指,都快冻僵了,你可不可稍为停一停,让兄弟和沈大娘痛痛快快打上一场?”
这话是要大头鬼王退后几步,他虽没有明言,但大头鬼王已经听出他的口气来了,黑扇秀才一把铁骨扇上,藏着几种花样,这话自然是暗示大头鬼王有他在场,他不好施展绝活了。大头鬼王呵呵一笑道:“好,那就韦元兄一个人试试吧。”迅快退了下去。
沈大娘虽不知黑扇秀才有什么花样,但江湖上使摺扇的人,多半都在扇上暗藏机括,譬如扇骨可以打出,或是在扇骨中暗藏飞针等等,黑扇秀才要大头鬼王后退,自然也使她加深了注意。大头鬼王堪堪退下,沈大娘已冷哼一声,振腕一指,闪电指出,长剑随着飞闪,一路快剑,源源出手,朝黑扇秀才急聚攻出。
黑扇秀才心头也暗暗吃惊,铁扇飞洒,随身划出,口中大笑道:“沈大娘指剑果然厉害得很。”突然身形一个飞旋,黑扇划起一圈黑影,重重扇影,朝沈大娘身前涌来。
“当”、“当”、“当”三声金铁交鸣,沈大娘一连挡开了三扇,左手一指,点了出去,但就在她指风点出之际,鼻中忽然闻到了一股异香。黑扇秀才摺扇忽然一收,把扇当作铁尺使用,一阵急攻招式,绵绵出手,遇剑劈剑,乘隙取穴,居然一派俱是进手招法。又是一阵急骤的“当”、“当”、“当”交响,沈大娘突感一阵昏眩,被对方震得连退了三步。
黑扇秀才又是一声大笑,招法再变,点点扇影,像急雨般洒到,竟然全是点镢穴手法。沈大娘再待举剑封架,只觉手腕沉滞,“肩井”、“臂儒”、“将台”、“期门”等穴同时一麻,五指一松,长剑“当”的一声落到地上,人也跟着一下往后跌坐下去。第十三章 夜战斗姆
无星无月的夜晚,夜色像一片黑雾,四野都是黑沉沉的。快近二更时分,仙女庙左首墙外,突然飞起四条人影,快速得有如飞鸟投林,一下飞过围墙,悄无声息的落到一处偏殿的院落之中,又很快的闪入了暗处。他们并没进入偏殿,只是从偏殿后面折入了一条长弄,这是通向后园的一条僻路,平日少人在这里走动,夜间自然更没人走了。
这条僻弄也是通往仙女庙第三进的捷径,被擒来的人,自然囚禁在地室里了,他们是救人来的,救人当然要到地室去了。四条人影,每一个人相距都在八尺左右,第一个人掩藏先进的时候,后面的人陆续跟进,每个人都身法轻灵,飘掠无声,行动十分快捷。
由长弄折入一道腰门,就是第三进了,地室的入口,是在“斗姆阁”右首的一间小屋之中。腰门并没有关,他们悄悄闪入,就是“斗姆阁”的小天井。“斗姆阁”没有一点灯火,静悄悄的不闻一点人声,无人防守。现在,四个人已经聚集在黝黑的走廊右侧,停下了脚步,这四个人一身黑衣,男子装束,但因四个穿的紧身的夜行衣,就掩不住纤小的身形她们正是沈若华、毕秋云、管秋霜和田玉燕。
这次到仙女庙来之前,她们早已计划好了的,沈若华、田玉燕进入地室救人,毕秋云、管秋霜守在外面,等沈、田二人把人救出,由毕、管二人断后。因此他们到了“斗姆阁”,隐入走廊,就无须说话,沈若华朝田玉燕打了个手势,正待朝右首一间小屋闪入,毕秋云、管秋霜也各自手按剑柄,悄悄退后,以背贴壁,隐住了身形。
就在此时,只见“斗姆阁”中忽然亮起两盏红灯,那是两个一身红衣的少女,手中提着一对灯笼,并肩而行,走到殿前,娇声说道:“四位夜闯斗姆阁,小婢奉斗姆之命,前来奉邀,请入内相见。”这下听得毕秋云等四人,齐齐一怔,自己还以为进入仙女庙,行踪未露,原来人家早就知道了。这里是“斗姆阁”,居然还有装神弄鬼的斗姆。
人家既已指明前来邀请,那就不用再掩蔽行藏了。沈若华朝毕秋云等三人招招手道:“人家既然来请,我们就进去瞧瞧。”一面问道:“小姑娘,不知你们所说的斗姆是谁?”
左首一个红衣女子嫣然一笑道:“斗姆自然就是斗姆了。”
管秋霜哼道:“装神弄鬼,也唬不倒我们。”话声堪堪出口,突听有人冷冷的哼了一声,两个红衣女子不禁神色微变。
毕秋云道:“二位姑娘请吧。”两个红衣女子说了声:“小婢给四位引路。”手挑灯笼,转身并肩往里行去。
“斗姆阁”是仙女庙第三进西首的偏殿,一排三间,地方不算很大,中间是一座雕刻精细的神龙,里面供的神像,自然是斗姆了。殿上黑漆漆的不见一点洒光,四位姑娘心里有数,要见自己的不会是神龛中泥塑木雕的斗姆,那一定还有一位活斗姆了。
两名红衣女子引着四个从神龛左侧绕过神龛,进入一道门户。这后面该是第四进,第四进就是花园了,但这里虽是花园,却是自成院的—座小花圃,圃中花木扶疏,清香扑鼻,中间一条白石小径,近面石阶上—排三间精舍,不用说这是仙女庙后园的一部份了。
两名红衣女子行近阶前,立即躬着身子道:“启禀圣母,夜闯斗姆阁的四人来了。”
只听里面传出一个尖细如童子的声音说道:“叫他们进来。”
两名红衣女子恭声应“是”,向左右一分,躬躬身道:“四位请进。”毕秋云听她们又称“斗姆”,又称“圣母”,不知究是何等人物,目光不觉朝沈若华投去。
一行四人之中,只有她和沈若华江湖阅历较多,但沈若华也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既号“斗姆”,又叫“圣母”的这号人物,朝她微微摇了摇头。当下就由沈若华、毕秋云两人为首,并肩跨上石阶,跨进中间堂屋。这间堂屋倒是相当宽敞,很像一间起居室,屋中椅几,都是紫檀木精工雕刻,古雅而精致。
中间一张高背锦披椅上,端坐着一个满头白发,面如婴儿老太婆,看年岁,少说也有八十以上了,只有一双水泡眼,霎动之际,射出两道绿阴阴的精光,使人不寒而怵,一望而知是一位异派旁门中的前辈高人。沈若华是一行四人中的大姐,她朝上首拱拱手道:“老婆婆见召,不知有何赐教?”
白发老太婆目光望着四人,呷呷尖笑道:“你们四个女娃听师长说过老身么?”
沈若华欠身道:“老婆婆一定是一位前辈高人,只是晚辈从未听人说过,正想请教老婆婆呢。”她说得不卑不亢,极为得体。
白发老太婆呷呷笑道:“你们师长没告诉你们,那是不敢跟你们提起老身了。”这话说得十分夸大。管秋霜心头大是不服,但却没有开口。
白发老太婆有意无意的看了她一眼,才尖声说道:“几十年前,江湖上人都尊称老身斗姆,你们就叫老身斗姆好了。”说到这里,口中“唔”了一声,又道:“你们四个资质很不错,是什么人门下?”
田玉燕道:“我们是结义姐妹,不是一个师门的。”
“唔。”斗姆尖声道:“不是一个师门,总有师承吧,你们倒说说看。”
管秋霜道:“老婆婆见召,大概不是光为了问我们师门吧?”
斗姆哼道:“不错,老身住在斗姆阁,你们四个娃儿深夜闯了进采,老身总要问问清楚,才能发落,如是无意闯了进来,老身可以不难为你们,否则也好教你们师长来把人领回去,你们既然不肯说,那就说说你们做什么来的吧。”
管秋霜道:“我们大哥,被仙女庙擒来了,我们自然是救人来的了。”
斗姆奇异的道:“你们大哥叫什么名字,怎么会被仙女庙擒来的呢?”
田玉燕道:“我们大哥就是凌干青,他在瓜州被仙女庙的人使诡计擒来的。”
斗姆回头问道:“你们听说过有个叫凌干青的人被擒来么?”
“好像没有。”左首一个红衣女子躬身回道:“小婢听说那凌干青是木剑门下。”
“木吾门下?”斗姆沉吟道:“会是二丫头……”
这“二丫头”三宇听到管秋霜耳里,不觉心头一动,问道:“这么说你是柳凤娇的师父了?”
斗姆看了她一眼,尖声道:“不错,柳凤娇正是老身门下。”
管秋霜切齿道:“你果然是柳凤娇的师父,哼,你教得好徒弟。”
斗姆目中绿光森森,呷呷尖笑道:“老身教的徒弟,有什么不对了。”
管秋霜但觉心头一阵激动,冷笑道:“柳凤娇若是没有你这么一个师父做靠山,就不会满手血腥作恶多端了。”
斗姆尖声道:“她作了什么恶?”
管秋霜道:“柳凤娇的丈夫潘河东,杀害无辜……”
斗奶截着道:“潘河东不是死了么?柳凤娇是妻子,为夫报仇,这也没错。”
管秋霜道:“就算为夫报仇,也应该先把是非弄清楚,这仇应不应该报……”
斗姆呷呷笑道:“小姑娘,你还没嫁丈夫,如果嫁了丈夫,被人杀害,你肯不替你丈夫报仇?”
管秋霜气愤的道:“什么叫善恶,老婆婆一大把年纪,应该懂吧?”
斗姆森冷的道:“老身一向不问什么善恶。”
管秋霜道:“柳凤娇一口气杀害了凌伯伯和凌家庄的人,又赶去管家庄杀害了我爹和庄上二十八口,她是不是满手血腥,杀孽滔天?”
斗姆问道:“这么说,你是管崇墀的女儿了,女儿替爹报仇,也是理所当然,老身没说不许你报仇,你可以凭武功找二丫头,老身决不偏袒于她,不过……”
管秋霜问道:“不过什么?”
斗姆深沉一笑道:“你们四个娃儿,夜闯斗姆阁,老身可以不难为你们,但你进入斗姆阁,还敢对老身出言不敬,老身斗姆已经叫了几十年,并不是今晚对你们四个娃儿才装神弄鬼,凡是对老身不敬之人,就得给老身留下,你师父是谁,老身自会派人通知你师父,把你领回去……”说到这里,朝沈若华等三人,挥挥手道:“你们三个可以走了。”
管秋霜气愤的道:“你留得下我么?”
斗姆一阵呷呷尖笑,说道:“老身若是连你一个女娃儿都留不下,斗姆这两个字,就可以束之高阁了。”
毕秋云望望沈若华,拱手道:“老婆婆,你老是江湖上老一辈的高人,三妹进入斗姆阁之时,并不知道你老婆婆的名号,就是愚姐妹,也没有一个人听说过老婆婆的名号,不知不罪,这就不能怪三妹不敬,何况……”说到“何况”,就停了下来,没有再说下去。
斗姆道:“何况什么,你只管说。”
毕秋云道:“晚辈说错了,老婆婆不会见怪吧?”
斗姆道:“老身叫你说,你说出来就是了。”
毕秋云笑了笑道:“那就恕晚辈直说了,老婆婆是柳凤娇的师尊,三妹和柳凤娇有杀父之仇,老婆婆若是要把三妹留下,传出江湖,人家还以为老婆婆偏袒门下,藉口把三妹留下的呢。”
“老身是什么人?”斗姆道:“老身把她留下,保证不伤她一根头发,方才老身也说过了,她为父报仇,可以各凭武功,老身绝不偏袒,这样总够了吧?”
沈若华道:“老婆婆,我们四姐妹一起来的,如今要三妹一个留在这里,岂不使我们为难么?”
斗姆道:“这有什么为难的,你们去叫她师父来好了。”
管秋霜道:“大姐、二姐,不用说了,我不会束手就缚的,斗姆,你说我出言不敬,冲撞了你,那就划下道来,管秋霜接着就是了。”
“好,好。”斗姆看了她一眼,点头道:“你接得下老身一招,就可以和他们一起走了。”
管秋霜道:“一言为定。”
沈若华自然知道斗姆只说一招,只怕这一招不好接,这就欠身道:“老婆婆武林前辈,这一招,三妹一个人只怕无法承受得住,不知老婆婆可否让姐妹四人联手,接老婆婆一招?”
管秋霜道:“大姐,这不关你们的事。”
斗姆呷呷笑道:“老身就给你们一个便宜……”
刚说到这里,只听阶前响起一个娇脆的声音脱道:“启禀师父,徒儿何真真叩见你老人家来了。”
斗姆尖笑道:“三丫头,你来了就进来好了。”只听何真真道:“不,徒儿还带了一个人来见师父。”
斗姆问道:“你带来的是什么人?”何真真道:“你老人家见了面就知道。”
“好个三丫头,还给为师打哑谜。”斗姆尖细的笑道:“好吧,你带他进来。”
“谢谢师父。”何真真娇笑一声,接着轻声道:“快随我进去咯。”随着话声,何真真像一阵风般悄生生走了进来,她身后一人,却显得有些拘谨,也随着她进入屋中。
这一刹那,沈若华、毕秋云、管秋霜、田玉燕四位姑娘,八只眼睛一齐投到了何真真身后那人身上,同时也一齐怔住了。田玉燕惊喜的咦了一声,叫道:“是大哥,你也来了。”他正是凌干青。
这一瞬间,凌干青也呆了一呆,这真是尴尬之至,不禁脸上一红,不自主的点头笑道:“毕贤弟、秋霜,你们也在这里?”
何真真眼波一瞟四位姑娘,回头轻声道:“你快去见过我师父。”管秋霜看他和何真真同来,心中暗暗冷哼,一下别过头去。
凌干青朝斗姆拱拱手道:“在下凌干青,见过老前辈。”
斗姆一双绿阴阴的眼睛,上上下下朝凌干青一阵打量,呷呷笑道:“你就是凌干青,很好,她们四个女娃儿,就是找你来的,差点没跟老身要人呢。”
凌干青脸上又是一红,拱拱手道:“在下蒙何姑娘指引,前来谒见老前辈,是为了在下身负血海深仇……”
斗姆没待他说下去,就截着道:“你爹叫凌千里,是老身门下柳凤娇杀死的,是吗?”
凌干青道:“老前辈原来已经知道了。”
斗姆道:“老身听柳凤娇说过,她丈夫是死在两个结义兄长手下的,妻子给丈夫报仇,也是应该的了。”
凌干青道:“当日潘河东……”
“此事经过,老身已听柳凤娇说过。”斗姆道:“你们练功学武,好像都是为了仇杀。”
凌干青道:“父仇不共戴天,古有明训,人子为父报仇,这是天经地义之事。”
斗姆道:“老身没有说你不对。”
何真真在旁道:“师父,弟子领凌大哥来叩谒你老人家,是因为凌大哥知道二师姐是老人家的门下,他为了表示对你老人家的崇敬,先来向师父禀报经过,好让师父明了内情。”
斗姆绿阴阴的眼光,朝她看了一眼,说道:“他来看为师,就是来告诉为师一声,他要杀为师门下的二弟子了,要为师不要插手,是这样吧?”
何真真在她师父身旁,撒娇的道:“你老人家怎么说的这样难听呢?”
斗姆一阵嘿嘿干笑道:“本来就是这样嘛。”说到这里,忽然好像倾听什么,霎着眼睛,半响没有作声,然后又把目光移到何真真的身上,问道:“真真,你方才帮着凌干青说话,他是你什么人?”
何真真被师父问得粉脸骤然一红,说道:“弟子……弟子……”
斗姆呷呷尖笑道:“你就是不说,为师也早已知道,你是不是很喜欢这小伙子?”
何真真羞得满脸通红,急叫道:“师父……”
斗姆脸上笑容渐渐敛去,冷哼一声道:“为师知道你一向眼高于顶,什么人都不在你眼里,你怎么会看上他的?嘿嘿,为师听说你把身子都交给他了,可有此事?”她这话当着沈若华、毕秋云等四位姑娘说了出来,一时不仅何真真、凌干青被羞得满脸通红,连四位姑娘也一齐霞生两颊,羞得别过头去。
斗姆一双绿阴阴的眼睛,直注着徒弟,接着问道:“你知不知这小伙子风流成性,勾引你二师姐门下的聂小香,如今已有三个月身孕了?”
何真真道:“弟子知道。”
斗姆不悦道:“你既知道,还迷恋他什么?”
何真真道:“你老人家明鉴,那不能怪他。”
斗姆道:“你这丫头真被这小子迷住了,他勾引别的女人,有了身孕,还不能怪他,那怪谁去?”
何真真道:“那是二师姐压迫聂小香故意以箫声引凌干青到楼上去的,而且暗地在酒中做了手脚,凌干青和聂小香可以说都是被害的人。”“你还一直帮着他说话。”斗姆沉声道:“好,那么她们这四个呢?为了凌干青,不惜以身犯险,到仙女庙来救人,夜闯斗姆阁,你说,她们和他要是没有什么,谁肯拼着命来救他?”
管秋霜第一个勃然作色,怒声道:“斗姆,你是武林前辈,请你说话放尊重些,不要有失你的身份。”
斗姆道:“老身如何失了身份?聂小香把身子给了他,才不惜把凌干青从地窖中放出去,背师私奔,我这三徒弟,自己承认把身子给了他,才不惜把他带来见老身,你们如果没有……”
“住口。”凌干青剑眉一挑,凛然道:“在下远来晋谒老前辈,乃是为了尊重老前辈是武林前辈,老前辈这么说法,岂不侮辱在下人格,同时也是侮辱了你自己的身份。”
“老身不管这些。”斗姆一拢手道:“你们都在这里,凌干青,老身只要你说一句话,这几个女娃儿,包括老身三徒弟在内,你到底要那一个?”
凌干青俊脸一红,当着她们叫他如何回答?何况他也确实答不出来,微哂道:“老前辈这话不觉得过份么?”
斗姆沉声道:“老身此话如何过分了?老身这三徒弟,为了救你,不惜自毁清白,女孩儿家名节何等重要,她除了你,还能嫁给别人么?”
何真真羞急的叫道:“师父,你老人家……”
斗姆一拢手道:“你不用多说,自有为师给你作主。”一面目视凌干青,接着道:“所以老身要你当面说说清楚,这几个女娃儿里,你要那一个,总不成斗姆的徒弟,给你做小吧?”
凌干青听得朗笑一声道:“老前辈这话真不知从何说起,在下和他们有的是世交,有的是行走江湖,道义论交,结为兄弟,就是老前辈门下的何姑娘,因为从柳凤娇剑下,救了在下性命,才以兄妹相称……”
“老身不相信你哥哥妹妹的叫得这么肉麻,还会规规矩矩。”斗姆尖着声音说道:“现在老身作主,把她嫁给你,不用再哥哥妹妹的了。”
凌干青道:“老前辈……”
“就这样说定了。”斗姆一拢手,呷呷笑道:“过几天老身会着人把你师父请来,叫你师父作主,这件喜事就办成了。”
凌干青道:“老前辈,此事在下实在无法同意。”
“什么?”斗姆沉声道:“你不同意?”
凌干青道:“在下父仇未复,何以为家?”
斗姆道:“老身说过,你们冤冤相报,这老身可以不管,当年柳凤娇要为夫报仇,老身不会干预,现在你要为父报仇,老身也绝不偏袒,你们可以各凭武功,去快意恩仇,你向柳凤娇报仇和跟真真成亲,是两码子事,老身只管喜事,不管仇杀,现在话都说清楚了,你该没有话说了吧?”
凌干青道:“老前辈不偏袒柳凤娇,在下万分感激,至于婚事,在下目前实在无法从命。”
“什么?你不要何真真?”斗姆气又盛了,指指何真真,又指指沈若华等四人,说道:“你再仔细看看,真真容貌也不比她们丑,你说,真真那一点比不上她们?”
毕秋云气愤的道:“老前辈,你要把何姑娘嫁给凌大哥,这是喜事,只要双方心甘情愿,就成良缘,何用拿我们来和何姑娘比呢?”
斗姆拍着靠手,尖声道:“这小子三心两意,拿不定主意,就是因为有你们四个丫头和他哥哥妹妹的,分了他的心,我就是要真真和你们站在一起,让他仔细去看看,这有什么不对了?”话声—落,目注凌干青问道:“小伙子,你决定了没有?”
凌干青昂然道:“婚姻大事,在下不想决定得如此草率。”
“你……”斗姆怒声道:“老身答应把真真嫁给你,那是因为你小子还算中老身的意,不然,你就是磕破了头,老身也不会答应呢,你居然跟老身拿起跷来了?告诉你,老身一向言出如山,既然说出来了,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你好好给我考虑考虑。”
凌干青剑眉一挑,抗声道:“在下说过,父仇未报,不考虑自身婚姻之事。”
斗姆倒实在喜欢他这个倔强的脾气,看了他一眼,点头道:“老身知道你父仇未报,并不强迫你马上成亲,你先和真真订个亲就好。”
凌干青道:“在下从不受人强迫,这订亲二字,在下也不考虑。”他本是宁折不弯的人,如果斗姆不是这样蛮横的话,这本是一桩顺理成章的喜事。
何真真站在—旁,盈盈欲涕,红着险叫道:“师父,你不要强迫他了。”
“不行。”斗姆脸上变了色,用手拍着椅子靠手,盛气的道:“孩子,你已经够委屈了,和他非亲非故,就向人家说出把身子给了他,这件事,为师既然给你作主,就由不得他不答应,为师说出来的话,几时不算数过?老实说,为师为了你的终身大事,也已经退了一万步,他还跟为师拿跷,这小子在为师前面,还敢如此倔强,为师就非要他答应不可。”
凌干青道:“老前辈是武林前辈,婚姻之事,岂能相强?”
斗姆尖着声音道:“你小子不识好歹,敬酒不吃,老身就要你吃罚酒。”
管秋霜此时忍不住道:“斗姆,你是武林前辈,岂能以大压小,何姑娘是当事人,她都求你不要强迫凌大哥了,你怎好强迫凌大哥非答应不可呢?”
田玉燕接口道:“是啊,凌大哥要是喜欢何姑娘,不用你强迫,早就高高兴兴的答应这个婚事了,他不答应,你怎么强迫人家呢?”
斗姆目射凶光,看了四位姑娘一眼,呷呷笑道:“你们当老身不知道么?你们都想嫁给他是不是,所以最好让姓凌的小子不答应。你们想得美,老身偏不让你们称心如愿,姓凌的小子今天若是不答应这个事,老身就宰了他,看你们那一个嫁得成?再不,老身就把你们四个一齐宰了,他也会一心一意跟真真成亲了。”
她没待大家开口,接着道:“好,就是这两条路,一条是老身宰了姓凌的小子,你们谁都嫁不成,一条是宰了你们四个,让真真嫁给他,你们挑那一条路走?”
四位姑娘之中,沈若华较为稳重,也一直很少开口,这时欠欠身道:“老前辈一向受武林同道推重,应该是明理的人,这样说法,岂非恃强凌弱,于理似乎说不过去。”
斗姆悍然道:“老身一向不和人论理,因为老身说的就是理。”
管秋霜哼道:“那就无理可喻。”
“呷呷呷呷。”斗姆尖声大笑道:“小丫头,你说得对,老身就是无理可喻之人。”说着,她已从高背椅上虎的站了起来,双目绿芒四射,厉声道:“凌干青,你再说一句,到底答应不答应?”
何真真眼看师父动了真怒,心头一凛,急忙扑的一声跪倒地上,含泪叫道:“师父……”
#--iCMS.PageBreak--#斗姆回头道:“我要他再说一句,他只要回心转意,答应了就没事了。”
凌干青昂然道:“在下已经说过,老前辈纵然武功高出在下甚多,在下也绝不能接受。”
“好小子,你嘴硬得很。”斗姆怒喝声中,举手就是一掌,直劈过去。
何真真急叫道:“师父你不能……”
斗姆尖声道:“这小于忘恩负义,劈了就算了。”她这一掌在盛怒之下劈出来的自然非同小可,一道掌风,气势如涛,卷撞而出。凌干青不敢和她硬接,身形轻轻一闪,向旁移开了数尺,避过她的一掌。
斗姆目光阴森,尖笑道:“你学会了木吾“乙木遁形”,就避得开老身掌势了么?”
凌干青堪堪避开她的掌风,突觉一般无形潜力,从身边忽然回旋过来,一下撞到了后心。他纵然练成了“乙木真气”,但这一下经无形压力猛然的撞击,几乎把护身真气悉数撞散,口中闷哼一声,一个人身不由已往前踉跄冲出了一步,眼前一黑,脸色剧变,差点站立不住。
沈若华、毕秋云、管秋霜、田玉燕四人看得心头猛吃一惊,不约而同一阵“锵”“锵”剑鸣,四支长剑一齐出鞘。斗姆阴阴的眼中,光芒大盛,一阵呷呷尖笑,点头道:“你们想和老身动手,那很好。”
田玉燕关切的道:“凌大哥,你快运气试试,是不是负了伤?”
“我不要紧。”凌干青感到一阵气血翻腾,缓缓纳了口气,急忙左手一拦,大声道:“毕贤弟,你们不可造次。”
管秋霜道:“凌大哥,你不用再阻拦了,今晚之事,只怕无法善了。”
斗姆尖声道:“不错,你们一个也休想生离此地。”
何真真哀求道:“师父,弟子求求你老人家,就让他们走吧。”
“不行。”斗姆盛气的道:“除非姓凌的小子答应婚事,否则一个也别想走。”
凌干青拱拱手道:“老前辈,在下以礼谒见,就算……”
“不用多说。”斗姆摇着手道:“老身言出如山,不用和老身讲什么大道理……”接着招招手,嘶哑的喝道:“拿我杖来。”一名红衣女子答应—声,迅快的把—支杖首弯曲,鬃着金黄色的藤杖,送到斗姆面前。
何真真花容失色,叫道:“师父,你老人家何必动这大的气呢?”
斗姆一手接过金漆杖,喝道:“真真,你给我站开去,为师今晚非把他们五个留下来不可。”
管秋霜道:“凌大哥,你还和她说什么?今晚就是你没来,她也不会放过我们的,本来刚才就要动手的。”
斗姆气怒的道:“你这小丫头,最是可恶,第一个就要把你拿下。”
管秋霜冷冷的道:“这一点,你就是不说,我也早就想得到。”
斗姆道:“你想到什么?”
管秋霜冷笑道:“因为我姓管,是管崇墀的女儿,是你徒弟柳凤娇的仇人,不杀死我,我就会杀死你的徒弟,你口口声声不偏袒门徒,其实早就有心藉口把我除去了……”
“住口。”斗姆怒喝一声,厉声道:“你这该死的丫头,你说什么?”
“我说的难道不对?”管秋霜丝毫不把斗姆放在眼里,反正要动手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她依然大声说道:“我管秋霜既然敢来,也就不至于听到你斗姆二字就闻名丧胆,你有什么道,只管划下来,管秋霜若是接不下,只怨我学艺不精,不会说你以大压小,江湖上本来就是能者为强,用不着论什么道理,好啦,你可以出手啦。”
斗姆听得怒气满脸,举杖欲劈,但她究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一向自视甚高,一双绿阴阴的眼睛望着管秋霜,一阵呷呷尖笑,点头道:“很好,小丫头,几十年来还没有人敢在老身面前,这样说话的,你小小年纪,胆子不小,老身确实要试你们几招,连同姓凌的小子在内,你们只要接下老身五招,老身就不再难为你们,任你们自去,若是你们五人接不下老身五招,就得给我留下,这样是不是公平?”
毕秋云心知这老魔头的五招,必然极为厉害,但她既已说出口来,自己五人,自然非接不可了。这就接口道:“老前辈既然划下了道,晚辈要想不接,只怕也不成,咱们一共五个人,接老前辈五招,照说,也算得是公平的了。”
斗姆尖笑道:“你很会说话,那就是这样了,好,咱们到天井里去。”凌干青望了何真真一眼,首先转身往外行去。沈若华、毕秋云、管秋霜、田玉燕四人随着走出。
田玉燕关切的道:“凌大哥,你没有剑吗?”
凌干青点点头道:“有。”他因五人之中,田玉燕武功较差,朝她低声道:“待回一动手,你可伺机先行出去。”
田玉燕道:“不要紧,我们有五个人咯,难道还会接不下来?”
沈若华道:“凌大哥说得不错,动手之时,你不可抢着上去,一有机会,先行退出去,才是万全之道。”说话之时,斗姆手柱金漆藤杖,颤巍巍走了出来,她身后紧跟着何真真和两个红衣少女。何真真一脸俱是惶急之色,只是拿眼望着凌干青,在她师父盛怒之下,她也没有丝毫的办法了。
斗姆缓缓走下石级,在中间站定,目光一扫五人,尖声道:“你们都准备好了么?”
凌干青依然没有抽出剑来,他回身朝四人打了个手势,要她们分散开去,然后朝斗姆拱拱手道:“老前辈就赐招好了。”
斗姆心头虽然有气,但对凌干青倒确有丈母娘看女婿的心情,觉得眼前这少年人配何真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除了他,确实没有一个再配得上真真了。人总是会有私心的,何况何真真是她一手扶养大的,她对凌干青越有好感,就对四位姑娘,越发有气,心里暗暗怒恼:这四位小丫头真是该死。此时目睹凌干青手上没有兵刃,忍不住问道:“你没有剑吗?”
凌干青欠身道:“在下长剑就在身边,只是在不敢对老前辈使剑。”斗姆尖声道:“为什么?”
凌干青道:“在下此剑,削铁如泥,万一损毁了老前辈的藤杖……”
“呷呷呷呷。”斗姆发出一阵尖厉刺耳的笑声,说道:“老身使了几十年藤杖,还没有人砍上过一道剑痕,凭你这点年纪的修为,若是削得断老身的藤杖,老身还配叫斗姆吗?不过你小子有这番心意,倒是可嘉,好,你只管亮出剑来吧,老身倒要看看你是怎么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站在斗姆身后的何真真,听师父的口气,似乎对凌干青好转了许多,不禁脸上闪过一丝喜色。
凌干青道:“老前辈吩咐,在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右手一抬,但听呛然龙吟,一道青虹,随手而起,他掣出来的虽是软剑,但却一下挣得笔直,青芒吞吐,有如一泓秋水,清莹照人。青藤剑。”斗姆自然识货,目光一注,惊异的道:“昔年天壤一剑王西神号称天下无敌的软剑,居然在你手里。好!你们小心了,这是老身第一招。”斗姆口中喝着,右腕一挑,金漆藤杖呼的一声,朝前劈了过来。
她这一杖,看去抬杖就劈,随手挥来,毫无招式可言,但任她毫无招式,这一杖的盛势,依然十分凌厉,一道波澜壮阔的杖风,有如泰山压顶一般,朝五人直劈过来。凌干青和沈若华等四位姑娘,本来已经分散开来,分站了五个方向,照说,只有凌干青一个人站在斗姆对面,她这一杖又是直劈而来,应该只有凌干青首当其冲,影响不到旁人。
那知斗姆杖势出手,这一杖对站在她面前的凌干青,反而杖势一偏,并未正面攻下,虽然如此,但一道奇猛的杖势扫过,余劲之强,依然令人为之窒息。凌干青吃了一惊,立即展开“乙木遁形身法”,避重就轻,逆着杖势劈来之处,连闪两闪,才算转出了一道奇猛的余势之外,这可是师丈母娘手下留的情,但对站在凌干青四周的沈若华等四位姑娘可不同了。
沈若华等四人,原非正面,照说这一杖对她们并无多大威力,怎知这毫无招式的一杖,四个姑娘都有同一感觉,就是每一个人都觉得斗姆这一杖是朝她头顶劈来的,一道金光,自天而下,犹若金龙倒挂,一击之势,快得像惊霆轰顶,雷霆万钧。
四位姑娘手中虽有长剑,谁也不敢硬架,急忙各自施展身法以剑护身,人随剑走,沈若华、毕秋云同样以极快极轻的身法,从杖下闪出,但还是接连使用了几种身法,方始避过。管秋霜眼看藤杖压顶而来,她双脚一顿,使的是姜太公的“纵地金光法”,人影一晃,就跳出去七尺多远,避过了一攻。
最感吃力的是田玉燕,既不敢硬接,只好躲闪,她堪堪掠出,一道巨形的压力,已经快要落到头上,逼得她匆忙之间无暇多想,掠出的人,赶忙和身朝地上扑下,连打了两个滚,才从惊险之中,滚出七八尺远。
第一招,大家总算避过了,本来五人心中,都有同一个想法,斗姆每一招出手,合五人之力,互相支援,纵然不能和她力敌,硬打硬接,但自己五人,在守势之下,避重就轻,忽聚忽散,你斗姆再厉害,也不过只有五招而已。
但这第一招下来,大家才知道斗姆果然名不虚传,要接她五招,并没有自己想像中那么容易。试想这一招,她明明只是抬杖就劈,看不出有什么异处,但五个人居然在同时都遭到她杖势轰击,她一支藤杖,在这一瞬之间,居然逼使五个人四散分裂,各自躲避不迭,自顾不暇,那有支援他人的能力?
斗姆一双绿光暴射的眼睛,只是注视着管秋霜,她对其他三位姑娘手忙脚乱的躲避情形,视作理当如此,但管秋霜双脚一顿,就避开了她的杖势,以她的经验,居然看不出管秋霜使的是什么身法来的?这使她感到万分惊奇,心中暗道:这小丫头身法何其古怪如此?
凌干青忙道:“老前辈这是第一招了?”斗姆道:“不错,你们还要接我四招。”
凌干青道:“老前辈可否暂停?”斗姆道:“你们还有什么事?”
凌干青道:“老前辈杖势太奇奥了,可否容我们稍作商量?”
斗姆是个喜欢奉承的人,闻言呷呷尖笑道:“好,老身给你们一盏茶的时光,你们只管商量好了,再和老身动手不迟。”
凌干青朝四人招招手,走到角上,低声道:“她杖法怪异,方才明明只有一杖,但我看到咱们五个人好像都直接受到杖势的攻击,这种杖法,似和九华“分光剑法”有同样妙用,人数分散,她杖势也分开了,因此咱们对付之道,人手就不应分开,等她发杖之际,咱们就合力一致封架,也许不至为她杖法所迷,还有田家妹子功力较差,和在下站得近些,不可离开太远,一旦发现不对,我也好带你躲避的。”田玉燕脸上微红,点点头,心里却感到甜甜的,大哥还是最关切自己了。
毕秋云道:“大哥说得极是,我们合力接她四招好了。”
凌干青道:“还有一点,特别重要,万一接不下来,你们务必赶快往外退去,由我一个来对付好了。”
沈若华道:“合我们五人之力,都应付不了,你一个人如何对付得了呢?”凌干青道:“你们不用管我,我自己有办法。”
管秋霜接口道:“到时大姐、二姐、四妹只管行走,由我和凌大哥两个就够了。”
刚说到这里,斗姆已经等得不耐,催道:“你们商量好没有?”凌干青道:“好了。”五人依然各自回到原来的位置。
斗姆冷冷的看了五人一眼,说道:“你们都准备好了吧?”凌干青欠身道:“老前辈请发招好了。”
“好。”斗姆朱漆藤杖一起,喝道:“这是第二招了。”藤杖一举即挥,刹那之间,漾起一排杖影,看去差不多有八九支之多,宛如一排擂木,朝五人滚滚推来。
凌干青口中大喝一声,青藤剑一振,临空发剑,他使的是“乙木剑法”,同样一下泛起八九道剑光,迎着洒出。四女在对方藤杖出手之际,人影倏然一合,朝中间集合,正好凌干青剑势洒出,往上迎起,接住了斗姆的一排杖影,他们可以从容出手。
沈若华长剑乍展,刷刷刷连发三剑,剑光错落,有如灵蛇乱闪,使的是沈大娘的“绝户剑法”有攻无守,剑势辛辣恶毒,故有绝户之名。毕秋云使的是义父紫衣煞君的“紫气东来剑法”,剑势大开大合,剑风飞卷,声似裂帛,她也连发了三剑,剑光洒出足有七八尺长,和凌干青漾起的八九道剑光,布成了一片交织剑网。
管秋霜艺出姜太公姜竹坡门下,她除了祭起软剑的那一招绝学,还学了一套“金莲剑法”,剑势展开,有如万朵金莲,乃是一套防身的剑术。只有田玉燕的是师父卓一绝的“掌中剑”、和祖父田有甲的“掌中指”,对付江湖武士,已足可自保,但遇上斗姆这样的绝世高手,就差得远了。她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在四人剑光交织之下,几乎施不开手脚,也不知如何使好?索性收起长剑,从身边革囊中取出一只饭碗来,准备乘隙施展她爷爷的“弹指神通”。
这一瞬间,杖影、剑影,攻势交错,幻起了一片如山光影。斗姆先前看到凌干青挥起的一排剑影,独挡自己正面,心中虽然暗暗点头,这小子果然已得木吾真传,轻轻年纪能有如此造诣,已是十分难得了。但他们五人,仅凭凌干青使出木剑道人的“乙木剑法”,正面和斗姆动手,自然还差得远,由此可见,这四个女娃儿,并无什么出奇之处了。
那知等到各人展开剑法,斗姆见多识广,自然一下就看出来了,沈若华使的是“绝户剑法”,毕秋云使的是“紫气东来剑法”。只有管秋霜一支软剑,剑光划过,泛出朵朵莲花,生生不息,剑法之奇,以她的经验,竟然认不出这姓管的女娃儿使的究竟是什么剑法?甚至连她剑势的来龙去脉,都看不清楚,但觉剑光如旗,剑旗一展,就生出朵朵莲花来。这些莲花,正好护住了她上下左右前后,不论你任何兵刃暗器,试从任何一方,都无法攻得进去。
一时之间,真把目空四海的斗姆看得心头大为惊愕,世上竟会有如此精密的剑去,任何门派的剑法,都不会十全十美,也一定有它的破绽,惟有管秋霜这套“金莲剑法”,竟然一丝空隙也没有。
原来这套剑法,是姜太公姜竹坡晚年悟澈剑理,独创的护身剑法。因为他号称姜太公,想到昔年姜子牙有一面杏黄旗,乃是玉虚宫的奇珍,一经展开,就有万朵金莲护身,他就把剑当旗,剑光一展,就划出一面旗来,然后再生生不息,圈出无数剑花,幻出朵朵莲花,故定名为“金莲剑法”。
姜太公已有七八十年不在江湖露面,他晚年独创的剑法,斗姆又如何认得?就在她这一出神之际,但昕一阵急骤的“当”“当”交鸣,斗姆这一招藤杖,竟然连后半招杖势变化,都来不及施,已被凌干青、沈若华、毕秋云、管秋霜四支长剑封架开去。
凌干青大声道:“老前辈,这是第二招了。”这句话,就是说你第二招我们已经接下了。
斗姆一呷呷尖笑,点头道:“很好,你们之中,有玲珑绝户门的传人,还有紫衣煞君的门下,有你们几个人联起手来,江湖上能够和你们打成平手的人,已是不多了,但你们要跟老身动手,只怕还差得多,力才这二招,老身承认你们接下了,但那是老身在思索一件事,只使了前半招,后面的半招,并未使出来,给你们占了便宜……”她话声一顿,碧绿的眼光,朝管秋霜投射过来,缓缓说道:“姓管的女娃儿,你当老身刚才在思索什么?”
管秋霜道:“你想什么,我怎么知道?”
斗姆道:“老身看你剑法,十分眼热,你是何人门下?也许老身看在你师尊份上,可以不为难你,你说出来给老身听听。”她明明怵于管秋霜的剑法,神奇莫测,料想她师父必是一位大有来历的高人无疑。斗姆自然是大行家,她已可从管秋霜的剑法看出她师父在剑术上似乎还胜过木剑道人,她对当今之世,真正惹不起的,本来已只有木剑道人一个,如今又发现了管秋霜的剑法,她自然要问问清楚了。
管秋霜冷声道:“我师父不问尘事,也不在江湖之中,说出来了,你也未必知道。”
斗姆脸色微变,怫然道:“好个小丫头,老身原是一番好意,你以为老身看不出来历?”
管秋霜道:“那你就看着好了。”这话可把斗姆激怒,呷呷尖笑道:“好,好,就凭你这句话,就算你师父有通天彻地之能,老身也要得罪了。”说到这里,尖喝一声:“那就接老身第三招吧。”这回她决心要在第三招上,展示她的威力,这一招就非把这几个小辈的长剑震飞不可。
本来以她斗姆的威名,虽说要对方五人接下五招,其实三招之内,就应该把他们解决了,真要让他们接下了四招,就算接不下五招,也已经有损她的威名了。凌干青自然知道斗姆已被管秋霜激怒,这第三招必须十分厉害,因此在斗姆尚未发招之前,早已运起了师门“乙木真气”,功凝右臂,直贯剑身,目注斗姆,丝毫不敢大意。
沈若华、毕秋云、管秋霜也有同样的感觉,各自抱剑凝神,准备全力迎战。田玉燕早已收起了长剑,左手握着,直竖前胸,也准备乘隙出手。这一瞬间,真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大家全神贯注,气氛紧张得似乎连气压都在逐步降低,迫得人有透不出气来的感觉。
不在场中,而感到最紧张的,莫过于黑衣魔女何真真了。她对凌干青情有所钟,而且两人已经谈得好好的,这次她带凌干青来见师父,并不是为了要师父作主,强迫凌干青答应婚事。这完全是师父听了二师姐的先入之言,才会生出这场是非来。
她当然明白,男女情爱,是要慢慢培养出来的,绝非强迫所能成功,她和凌干青已经有了良好的开始,但这话她当然不好对师父说,平时也许还可以说,但如今当着另外四个姑娘,就更不能说了。至于师父要他接下五招之言,她虽然知道凌干青是木剑道人门下,剑术造诣极深,但他和师父比,那就简直不成比例了,以凌干青的武功,就是和大师兄比,也还要差了一截。
她对师父的武功,自然更清楚,别说尽凭他们五个人,就算再加上五个,也接不下师父五招。方才前两招,师父根本并未使出真功夫,那只是看看她们几人的剑路而已,这第三招,不,说到真正动手,应该就在这一招了。此时眼看师父动了真怒,怎不教她急煞?她一双眼睛,只是一霎不霎的盯着凌干青,流露出万分惶急,和万分关切之色。
这原是一句话的工夫,斗姆喝声出口,手中朱漆藤杖忽然朝左右连挥几挥,一个人就凌空飞起,杖先人后,扑击而来。不,她朱漆藤杖,这向左右连挥几挥,就幻起了一幢如山杖影,她一个人就像挟泰山而超北海,迎面压顶而来。
也不,她这几挥涌起如山杖影,她一个人早已隐在杖影之中,这时所能看到的,只是一幢像假山般的朱红影子,凌空朝五人压顶而来。如山杖影还未压到,数丈周围,已经风起云涌,轻啸盈耳,一股无形的压力,先期涌到,五个人立时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连呼吸都困难起来。谁都心里明白,她口中虽说五招,实则胜负之分,在这一招就得决定了。
凌干青急忙低喝一声:“你们快些退走,再迟就来不急了。”口中喝着,青藤剑使出了他压箱子的本领——“天壤一剑”来。这一下当真快若雷霆,但见一道青蒙蒙的剑光,绕身而起,青光陡然暴涨,化作一片奇亮耀目的晶莹光幕,几乎扩及丈余,迎着朱红杖影席卷过去,森寒剑气,发出嘶嘶异声。
管秋霜也舍了“金莲剑法”不使,陡地一扬皓腕,把诛神剑脱手朝空中掷去,长剑出手,就“嗤”的一声,破空直上,一下直射起三丈多高,越过斗姆那幢朱红杖影之上,才掉头向下,掷起之时,只不过一道匹练般的精光,但这一掉头平落之际,却登时光芒大盛,从剑身上散发出一层森寒剑气,涨漫空际,缓缓下落。
斗姆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一招移山填海,会遇上武林中最著名的两招旷世绝学。她挟杖扑起之时,就已看出凌干青使出来的竟是昔年被号称剑神王西神那一招天下无人能挡的“天壤一剑”,但她还仗着自己修为功深,凌干青使的纵是“天壤一剑”,究竟还是初学乍练,火候不足,自己就算不能破它,也不至于为它所伤,最多打成平手。
那知就在此时,忽见管秋霜把一柄软剑脱手掷起,手法极怪,再抬头一看,一柄剑已经横着缓缓下落,一道森寒流骨的剑光,几乎笼罩了一丈方圆,心头登时想起一个昔年令群魔闻名丧胆的异人来,心中这一惊非同小可,暗道:会是诛神剑?
她一幢如山杖影,原是凌空而来,凌干青的一道青光,是朝上迎起,管秋霜的一层剑光,却又往下罩落,这一下,正好把斗姆连人带杖合在了中间。光是凌干青一招“天壤一剑”,斗姆也未必放在心上,但管秋霜又在同时祭起了“诛神剑”来,却有了麻烦。
她顾了凌干青的“天壤一剑”,就无法顾到管秋霜祭起的“诛神剑”,若是要和两人这两招旷世绝学硬拼的话,她自问毫无把握了。这真把久经大敌,久负盛名的斗姆一时有措手不及之感。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就在两首剑光上下交征的一瞬之间,斗姆猛一吸气,身形往后一仰,闪电般从中间横飞出去。
这是她不准备和两人硬拼,才全身而退的,对斗姆来说,已是数十年来从未有过之事。以她的内功修为,这一下从两道剑光上下夹击之中,由横里抽身后退,就像电光闪过一般,该是何等快速?照说应该并无多大阻力,因为这时凌干青的“天壤一剑”,发剑在先,也发得较快,管秋箱诛神剑不是冲上去,掉转头往下就刺,而是在半空中掉头之时,剑身成“一”字形平着缓缓降落的,落下的较慢。但两人心里的想法不同,这一招剑法的威力,也就各异了。凌干青使出“天壤一剑”,剑光往上席卷而起,看到斗姆急急抽身后退,他不愿得罪了这个女魔头,因此一见她退去,剑势不觉停停,但管秋霜可不同,她已经祭起“诛神剑”,自然希望把斗姆的杖势破去。使这种高深剑术,都是以意使气,由气驭剑,凌干青剑势一停,心头自然没有伤人之意。
管秋霜对这一招剑时,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还没练到以意使气,以气催剑的阶段,但她心里并不放松,祭起的长剑自然也就不放松了。你莫看“诛神剑”在空中平平的、缓缓的下降,如果真要缓缓降落,那还能伤人?
管秋霜虽然还不懂得驭剑之道,但祭起了“诛神剑”,这招剑法的本身就有克敌的威力,本来下落之势,好像极缓,等到斗姆闪电般从横里后退,诛神剑下落之势,也突然加速了。
斗姆发杖扑来之时,一幢杖影至少也有一般花园中假山那么一座,但后退之际,这一幢如山杖影自然全已敛去,只剩了她一条黑影闪电般横来。“诛神剑”骤然下落,剑气侵体,斗姆才发觉诛神剑的威力,平飞的人急忙藤仗上撩,人却只丝毫不停,继续箭一般平射出去。
但听“嗒”的一声,等她飞射出去一丈开外,身形落到地上,才发觉随她数十年,身经百战的一支藤杖,已被诛神剑削断了尺许长一截。这一经过,说起来大费笔墨,实则只是斗姆挥杖纵起,凌干青、管秋霜各自发出了一招剑法,斗姆再横飞后退,前后最多也不过是转眼工夫的事。
在凌干青发出“天壤一剑”之际,沈若华、田玉燕只觉凌大哥这一招剑光强烈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不,一道青蒙蒙的剑光,已经把她们全包在里面,就是要想发剑,也已经发不出去了。直等剑光消失,凌干青、管秋霜各自收回长剑,两位姑娘知道凌大哥和三妹联手,已经破了斗姆的第三招。
就在此时,凌干青耳中忽听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小伙子,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凌干青一怔,急忙朝四位姑娘低喝一声:“我们快走。”一手拉起田玉燕,身形弹起,朝墙头飞掠过去。沈若华、毕秋云等四道人影也一齐飞掠而起,飞上墙头。
斗姆眼中绿光大盛,厉笑道:“你们想走。”一圈人影,白发飞扬,宛如妖巫一般,半空飞扑过来。
就在大家扑登墙头之际,沈若华返身振腕一指,使出她家传的“绝户玲珑指”来,田玉燕早已在左手握着一只饭碗,这时同样一个回身,右手食、中二指一叠,一连弹出三片碎碗。“绝户玲珑指”和三片碎碗,当然伤不了盛怒之下的斗姆,但就在斗姆堪堪扑近墙头不远,蓦地有一缕极强的指风,从斜刺里射到,这一缕指风,来得神速无比。
双方动作,何等迅疾,斗姆飞扑而来的人,不防暗中还有人出手,等到发觉,已是无法闪避,人在空中,根本也闪避不了,急忙右手一挥,—道衣袖朝指风卷去。但听“轰”然一声,如遇霆击,指风居然穿透衣袖,一下击中右腕。这一记虽然伤不了斗姆,却也击得她身形骤落,手腕火辣辣生痛,一条右臂几乎酸麻得握不住藤杖。这一迟延,凌干青等五人,均已飞出墙外,疾奔而去。
斗姆尖厉的喝道:“天雷指,是欧一峰,你敢和我老婆子作对?”她自然知道欧一峰已有二十年没在江湖出现,尽凭刚才这一记指风,功力之高,绝不在自己之下,再加上凌干青的“天壤一剑”,管秋霜祭起的“诛神剑”,自己穷追下去,也决讨不了好,是以她喝声出口,人并未跟着追出。墙外也寂无人声,没听有人答应。
斗姆蓦地仰天厉笑,声若夜枭,说道:“也好,这是你们来惹我斗姆的,咱们索性好好较量,我若不把江湖武林搅个血雨腥风,就不叫斗姆了。”
凌干青一行五人,越出围墙,只听一个低沉声音叫道:“小兄弟,快带着她们向北走,在甘泉山下等候老夫。”
凌干青只觉这声音十分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那里听过,当下就朝大家说道:“你们快跟我走。”说完,一路朝北奔行。
沈若华叫道:“凌大哥,我们到那里去呢?”
凌干青道:“是一位老前辈说的,要我们到甘泉山下去等他。”
毕秋云问道:“是那一位老前辈呢?”
凌干青道:“我也不知道,这位老前辈的声音听来极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方才就是他拦住了斗姆,不然我们还不容易逃得出来呢。”
管秋霜道:“我们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凌干青道:“要我们快走,就是这位老前辈。”他这话,四位姑娘全不知道,因为叫她们快走的是凌干青,那个低沉声音只是以“传音入密”和凌干青说的话,但四位姑娘相信凌大哥说的不会是假话,她们心中虽然疑信参半,可是斗姆扑起的人,没有追出来也确是事实。
大家脚下丝毫没停,不到片刻工夫,就已赶到甘泉山下。这时已快近三更,夜色已深,山林间暗影空蒙,松风如涛。大家不觉站停下来,管秋霜道:“凌大哥,我们在那里等他呢?”
凌干青道:“这位老前辈要我们在甘泉山下等,这里离大路较近,就在这里等好了。”话声甫出,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传了过来,说道:“小兄弟,你们怎么才来么?还不快过来,老夫已在这里等了你们好一会了。”
凌干青循声举目看去,只见十数丈外一棵大树下,负手站着一个白衣儒生,虽然相距较远,看不清楚面貌,但只要看他潇然而立,似乎年纪不太大。一面急忙回头道:“我们快过去。”当先举步行了过去。
今晚月色虽然不太明朗,但半钩残月,总算从云层吐出一点昏昏朦朦的月色,五人这一走近,也依稀可以看清这人的面貌了。这个白衣儒生,看去不过四十来岁,生得长眉如剑,朗目如里,貌相清俊,含笑朝凌干青望来。
凌干青看得不禁一怔,这人自己竟然从未谋面,但依然双手一拱,说道:“今晚多蒙前辈援手……”
白衣儒生呵呵一笑道:“小兄弟不认识老夫了么?”
凌干青愕然相望,说道:“前辈……”
白衣儒生朗笑一声道:“小兄弟还记得下山之日,老夫曾托你传送过一封家书之事吗?”
“啊。”凌干青口中啊了一声道:“老前辈就是……”他说到“就是”二字,下面“活死人”三字,却不好说出口来,是以顿了一顿。
白衣儒生含笑点头道:“不错,小兄弟总算记起来了,老夫正是活死人墓里的活死人。”
凌干青道:“老前辈那就是欧老前辈了?”
活死人微微一笑道:“老夫正是南海欧一峰,唉,二十年来,老夫一直自号活死人,这欧一峰三字,多年不用,倒好像反而生疏了。”
第十四章 再谒斗姆阁
凌干青遇见沈大娘,取出活死人那封家书之时,曾把经过情形,告诉过沈大娘,沈若华在旁,自然也听到了。此时听那白衣儒生说出就是欧一峰,心头不禁大是为难。32沈若华听娘说过,爹叫欧一峰,是南海风雷门嫡传十六代掌门人,二十年前,自己刚出世那年,爹中了仇人一记“附骨钉”,而且还有几个仇家一路追杀,负伤逃走,隐姓埋名,绝迹江湖,音信久绝,直到最近,才由凌干青捎来一封家书,才知爹隐居茅山,自称活死人。
那么眼前这人自称他就是活死人,又是南海欧一峰,该是爹不会错了,但问题是娘今年已经四十七岁,爹比娘还大上十二年,如今该是五十九岁了,可是眼前这人,看去不过四十来岁,若论年岁,就足足相差了二十年。是以沈若华只是拿眼望着白衣儒生,脚下逡巡,不敢上前相认,认错了人,岂不是笑话?
欧一峰目光朝沈若华投来,炯炯双目之中,忽然间起了一层雾水,脸色一黯,徐徐说道:“凝儿,除了为父,天底下还有第二个欧一峰吗?这也不能怪你,你一定认为父今年五十有九,应该是一个老人了,却没想到为父还是如此年轻,对么?”沈若华红着脸,点了点头。
欧—峰又道:“为父昔年中了仇家一记附骨钉,这附骨钉乃是排教中最厉害的掌中钉,打中人身,直入骨骼,不但真气全灭,不死也得终身残废,只有排教中人可以先服下特殊药物,把人放入大蒸笼中,下面用烈火蒸上三天三晚,其钉自出,除了他们这种方法,天下无人能治……”
沈若华脸上不期流露出焦灼之色,颤声说道:“那我爹不是没有救了么?”
“凝儿,为父不是好好的活着?”欧一峰蔼然一笑道:“当时为父仗着本身功力,封闭住几处重要穴道,想到普天之下,为父只认识一位方外道友,他昔年到过南海,此人一生所学,胜过为父十倍,当时就赶去想请他设法,这位道友,就是小兄弟的令师木道长。”
他转脸朝凌干青看了一眼,接道:“那知为父赶上茅山,木道长恰好云游去了,为父失望之余,只得走下山来,这句话,为父从负伤之时算起,已经赶到三天二晚急路,先前还有丝希望支持着,如今希望已成绝望,一只气就松懈下来,事实上以为父那时的内力,支持上三天二晚,已经是奇迹了,在经过活死人壕之时,但觉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话声甫落,突听远处传来一声嘿嘿冷笑,这笑声就像箭射一般,来得好快,声音入耳,但见两道人影,像流星般泻落,那是两个身穿一式黑袍的老者。这二人面目深沉,脸上枯瘦得只是皮包了骨,但深陷的双眼却炯炯发光,两人四道目光,一眨一眨注视着欧一峰,一言不发,神情之间,有着说不出的诡异之感。只要看这两人的貌相,就可断言是左道旁门之士了。
欧一峰骤觊两人,不觉双目冷芒闪动,发出一声朗朗长笑,点头道:“会在这里遇上二位巫兄,真是巧极了。”
左首黑衣人冷冷的道:“欧一峰,咱们兄弟已经找了你二十年,还算巧么?”欧一峰含笑道:“兄弟此次重出江湖,也正想找二位巫兄谈谈。”
右首黑衣人阴恻恻道:“咱们没有什么好谈的了。姓欧的,你准备着吧。”欧一峰道:“二位巫兄且慢。”
右道黑衣人道:“你有什么后事,就快点交代他们吧。”沈若华听得怒声道:“你们有什么了不起,说话如此托大。”
右首黑衣人倏地回过头来,冷声道:“小丫头,你是欧一峰什么人?”
田玉燕道:“瞧你们三分不像鬼,七分不像人,一定不是好人了。”
右首黑衣人哼一声道:“该死的丫头。”右手朝田玉燕挥去。
欧一峰喝道:“巫享,你怎可对一个小女孩出手?”凌干青就站在田玉燕身边,见他右手挥来,口中大喝一声,右手连起“乙木真气”,朝前迎击出去。
那右首黑衣人这一挥原只不过用了三成力道,以他的功力,这三成力道,田王燕也已经承受不起了。那知凌干青这一掌上,凝聚了“乙木真气”,东方甲乙木,木能生火,“乙木真气”之中,闪蕴道家真火,正是旁门阴功的克星。
右首黑衣人这一挥虽然只使了三成力道,但他积数十年勤修苦练之功,这三成力道和凌干青击出的八九成力道,几乎相等,但力道相等,右首黑衣人就吃亏了。因为凌干青的“木形掌”,正是克星制旁门阴功的功夫,譬如火势强,可以把水烧干,水势强,可以把火扑灭,其理相同。两股力道相等,旁门阴功自然遭到“乙木真气”的克制了。
这一段话,说来慢,其实只是双方手势一挥一迎之事,但听“呼”的一声,右首黑衣人挥出的一记阴劲,竟然全被凌干青“木形掌”掌力击散。右首黑衣人这一瞬间也发觉不对,愕然道:“木形掌,你是木剑道长门下?”
凌干青傲然道:“不错,在下正是木剑门下凌干青。”
欧一峰已经连连摇手道:“小兄弟,这和你们无关,你们快些退后。”
左首黑衣人森冷的道:“欧一峰,原来你有木剑道长给你撑腰。”
“笑话。”欧一峰大笑道:“这位小兄弟和四位姑娘,只是路上相逢,叙叙而已,兄弟何用什么人撑腰?”
右首黑衣人道:“那好,咱们二十年的旧帐,就在这里作个了断。”他们对木剑道人心存顾忌,是以就没有再向凌干青等人纠缠了。
“了断自然要了断。”欧一峰朝两人微微一笑道:“不过兄弟认为咱们应该心平气和的谈谈。”
右首黑衣人道:“咱们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欧一峰道:“二十年前,兄弟纵然杀了你们排教的一位长老,那是他恃仗排教之势,在岳阳附近做出天神共愤之事,兄弟遇上了自然非管不可,后来兄弟把他本命神符送回贵教总坛,已蒙贵教总柁主谅解,不料贤昆仲邀约同门在半途中袭击,兄弟身中贵教掌中钉,幸得不死,贤昆仲二十年后,还要向兄弟寻仇,岂不和贵教总柁主的谅解相悖了么?”
左首黑衣人嘿嘿森冷道:“你可知道咱们兄弟向你寻仇,是蒙总柁主允准的么?本教可以谅解你姓欧的,但咱们兄弟非找到你不可。”
欧一峰道:“那是为了什么?”
左首黑衣人道:“因为死在你“天雷指”下的那位长老,是咱们兄弟的亲叔叔,排教可以不向你寻仇,咱们巫家却非报此仇不可。”
欧—峰道:“兄弟中了你一记掌中钉,几频于死,还不够么?”
左首黑衣人道:“但事实上,你并设有死。”
欧一峰双目神光湛然,朗笑一声道:“二位那是非要把兄弟置之死地,才肯甘休了?”
右首黑衣人道:“不错,一命抵一命,这是天公地道的事,所以你姓欧的非死不可。”
欧一峰道:“二人若是杀不死兄弟呢?”
左首黑衣人道:“湘西巫家的人,永远不会放过你的,你若是死了,还有你子女,你子女若是死了,还有你的孙子,和巫家作对,就注定你要绝子绝孙,永无后代。”
欧一峰修眉一轩,沉笑道:“巫元,欧某已经避了你们二十年,我不是怕了你们,而是不愿如此冤冤相报,二位的令叔,当年做了什么事,二位应该心里明白,如此丧天害理的事,只要遇上武林人,谁都非管不可。”这巫家兄弟二人,左首的叫巫元,右首的叫巫享。
巫享道:“长江上下流,排教所到之处,除了你欧一峰,谁会管咱们的闲事?”
欧一峰怒声道:“剖腹取胎,丧天害理,死有应得,难道欧某杀的不对?”现在凌干青几人,都听清楚了,欧一峰杀的排教长老,是在岳阳附近,取孕妇的胎儿,这种只有邪门外道的人才做得出来的丧天害理之事,自然死有余辜了。
巫元道:“咱们不问你杀得对不对,你杀了巫家的人,巫家自然要找你讨还这笔帐来了,咱们话已说完,你还是乖乖的纳命来吧。”
管秋霜愤然道:“原来排教都是些旁门妖孽,你们姓巫的做出这种丧天害理之事,还不觉得羞耻,还敢找人报仇。”
巫享双目炯炯朝管秋霜射来,森笑道:“小丫头,你说什么?”
管秋霜道:“你们给我趁早滚,还可饶你们不死,不然像你们这种穷凶极恶的妖徒,姑娘就饶不得你们。”
欧一峰急道:“这不关你们的事。”
毕秋云道:“天下人管天下事,你们再要和欧老前辈纠缠不清,咱们说不得就要替江湖除害了。”
田玉燕接口道:“对啊,我早就看出他们两个不是好东西了。”这几个姑娘连大名鼎鼎的斗姆都较量过了,那会把两个排教中人放在眼里?
凌干青虽然看出这两个姓巫的不好惹,但方才一掌把对方挥出的掌风震散,也不觉得轻估了对方。巫元眼看三位姑娘出言不逊,这要是换了平时,早就出手了,但因方才凌干青说出来是木剑门下,心中不无顾忌,冷冷的扫了五人一眼,阴恻恻说道:“你们也是木剑门下么?”
管秋霜道:“我们不是木剑门下,你待怎的?”
欧一峰忙道:“你们快退。”身形一晃,朝管秋霜等人身前拦来。
巫享阴笑道:“你自身难保,不用去管人家了。”双手化爪,闪电朝欧一峰当胸抓来。
欧一峰朗喝一声:“巫享,你看看兄弟这是什么?”右手缓缓横胸,挡在前面。
“那好。”巫元“好”字出口,右手如爪,突然凌空朝管秋霜抓来。凌干青呛的一声掣出了青藤剑来,一道青虹,照得附近山林,全都青蒙蒙的,森寒逼人。管秋霜叫道:“大哥,他冲着我来的,不用你插手。”皓腕一杨,又是一道精虹,冲霄飞起。她是听了方才他们说的话,觉得这些妖邪中人,不用和他们客气,所以出手就祭起“诛神剑”。
巫元出手何等快速,但他右手堪堪抓出,就发觉不对,对方虽是一个小女孩,这长剑掷起,尚未下落,森寒剑气,已经笼罩住自己周围,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寒噤。要知他敢向欧一峰寻仇,一身所学自非等闲,只是排教的武功,多半出之旁门,管秋霜祭出的“诛神剑”,却是玄门正宗驭剑术,光是从剑身发出来的剑气,已是所有旁门左道的克星了,因此他发觉头顶被剑气笼罩,就会不自觉的打起寒噤来,其实若论功力,管秋霜比他还差得远呢。
巫元这一发觉不对,心头不由大骇,暗道:这小女孩居然会使驭剑术?一念及此,抓出的右手慌忙收了回来,双手向天连劈了三掌,身形迅疾往后退去。在他想来,他这三记掌力,足可把管秋霜祭起的长剑阻得一阻,那知他劈出的掌力,纵然功力深厚,宛如三团有形之物,但阴寒掌力,遇上了诛神剑散发出来的剑气,竟然如汤沃雪,消失得无影无踪。
拍出三掌,总究耽搁了一下,这一耽搁,诛神剑离他头顶,已只有三尺光景,强力的气,使他透心发凉,心头一慌,赶紧吸气后退,左手挥处,打出一个黑越越的圆形东西,那是他最拿手的锁心锥,人已双脚离地数寸,闪电往后倒飞出去。
但诛神剑乃是玄门的驭剑,管秋霜并不知道如何以气驭剑术,可是掷起之时,却是姜太公教她的法门,已经把真气贯注在剑上了,因此你退得快,它落下之势也快。但听“嗒”的一声,排教最厉害的两种暗器之一的锁心锥已被诛神剑劈作两半,巫元后退的人,口中也发出一声沉哼,他扬手打出锁心锥的那只左手,同时被剑锋划过,齐肘削断。这一声沉哼,他人已飞出一丈开外,鲜血也一路洒了出去。
管秋霜还不知道已经削断了对方左腕,使了一记“纵地金光法”身形掠出,一探手接住了软剑,双足落地,还冷冷的道:“你方才口气托大,怎么逃得这样快法?”
再说巫享双爪骤发,—双手就像两只鸟爪,不用说被他抓中了,只要被它占上人身,十二个时辰,一样会毒发身死,可说是旁门中最歹毒的爪功了。但就在巫享乌黑的双爪快要抓到欧一峰胸前之际,欧一峰要他看看这是什么?
欧一峰横掌当胸,自然是要巫享看看他的手掌了。手掌有什么好看的?既然他要看,那就一定有名堂了。巫享在江湖上混了数十年,江湖经验自然极深,听了他这句话,心中不禁一动,立时刹住了身形,举目朝他右手看去。目光一注,才发觉欧一峰横胸手掌,竟然色如朱砂,红中透,鲜明无比。
巫享心头猛然一沉,暗暗叫了声:“好险,自己若是猛然抓去,这一身毒功就算完了。”一时不觉神色大变,双手发颤,失声道:“朱砂掌。”“朱砂掌”专破各种毒功,练毒功的人,就怕毒功遇克,反攻内腑,那就无药可救。
欧一峰朝他微微一笑道:“阁下现在应该知道你们排教巫门,永远无法再向兄弟寻仇,兄弟也不为已甚,你们去吧。”这边停手之际,也正是巫元左腕被削之时,两人一语不发,掉首疾载而去,转眼就已消失不见。
欧一峰目光如炬,看了地上遗留的半截断臂,不禁摇摇头道:“管姑娘,是你祭起了诛神剑?”
管秋霜道:“这种妖邪,杀了他才是为世人除害,可惜只削断他一条手腕,真是便宜了他呢。”
欧一峰轻轻叹了口气道:“排教有仇必报,姑娘何苦与他们结不解之仇呢?”
管秋霜道:“我才不怕他们。”
欧—峰道:“凭他们两个,老朽要把他们除去,也不是难事,老朽是不愿这样冤冤相报下去,才一再劝说,本来是希望他们知难而退……”
沈若华到了此时,已经知道眼前就是她爹了,走到欧一峰面前,双膝一屈,扑的跪了下去,哭道:“爹,不孝女儿给你老人家叩头。”说着泪流满面的拜了下去。
欧—峰也面有凄然之色,伸手把女儿拉了起来,说道:“孩子,难为你娘,把你扶养成人了,为父真是惭愧得很。”话声未落,两行老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凌干青说:“恭喜老前辈,父女重逢,这是天大的喜事。”毕秋云、管秋霜、田玉燕三人也纷纷向欧一峰和大姐恭喜。
沈若华拭着泪,说道:“爹,你老人家方才还没说完呢,到了茅山活死人墓,后来怎样了呢?”
欧—峰道:“为父醒来,发现躺在一处很小的屋中,四周黝暗如墨,便却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叫我不要动,为父才看到身边蹲着一个长发的怪老人,他自称活死人,要为父继承他活死人这一派,从那天起他就给了我一册武功秘笈,但为父却发现了一件奇事……”
沈若华问道:“爹,发现了什么奇事?”
欧一峰打一了个哈哈问道:“你猜猜看,那怪老人给为父的一册武功秘笈,是那—派的武学?”
沈若华道:“这个女儿怎么猜得出来?”
田玉燕抢着道:“老前辈是南海风雷门的人,难不成那怪老人给你的一册武功,会是南诲门的秘笈么?”
“哈哈,小姑娘完全猜对了。”欧一峰接着道:“当时老朽觉得秘笈上的内功心法和本门的武功十分相似,再翻下去,又发现“天雷指”的练功心法,老朽觉得大奇,但仔细看来,这册武功秘笈的所载的武学,有许多连老朽都不知道,老朽转过身去,想问问那怪老人,那知他已经玉柱下垂,人已死去多时……”
欧一峰道:“这位老人家大概已经等了多年,一旦有传人,自然可以放心的尸解了。”
沈若华道:“那怎么会是南海门的武功呢?”
欧一峰道:“这也许是很多年前本门的那一位老人家,来到茅山因故死去,才把这册武功秘笈留在活死人墓中,变成了活死人这一派,而我们南海风雷门在百年前,有一次巨大的变故,高深的武学均已失传,而这活死人墓中,却保存了本门失传的武功。”
沈若华道:“爹就在活死人墓中住了二十年么?”欧一峰含笑道:“为父幸亏有这二十年墓居不出,才能把本门的武功练成,才不怕排教的人寻仇。”
沈若华道:“爹,那我们就回家看娘去吧。”欧一峰点点头,说道:“这些年,你娘如果不托庇在紫衣帮门下,排教的人早就找上你娘了。”
沈若华道:“那我们就快走咯。”欧一峰笑道:“为父本来想把你们引开扬州,现在咱们又要回到扬州去了,扬州是仙女庙的势力范围,现在的仙女庙,除了斗姆,还来了不少黑道高手,力量不可轻估。”
田玉燕道:“难道我们怕他们不成?”欧—峰笑道:“小姑娘,你还不知道仙女庙的厉害,方才如果不是斗姆对姜太公、木道长心存顾忌,你们想出得了仙女庙?”
沈若华催道:“爹,不用说了,我们快些走吧。”于是一行人,又从又路上赶了回去,不消一刻工夫,便已到沈大娘的茅屋前面。
沈若华抢先推门而入,口中叫道:“娘,我们回来了,你快看看还有一个是谁?”屋中黑沉沉的没人答应。
沈若华口中咦了一声,说道:“娘怎么还没有回来呢?”她点起桌上的油灯,大家进入屋中。
毕秋云道:“大娘到镇江去,难道还没有回来么?”
沈若华道:“爹,你先坐下来,女儿去烧开水。”说完,匆匆往屋里跑去。
欧一峰就在一张木椅上坐下,突然目光一抬,哼道:“外面是什么人?”
“哈哈。”屋外响起一声嘹亮的长笑,接着说道:“贫道听说欧兄回来了,突来拜访。”
欧一峰一下站起身,举步往屋外走出,说道:“不知是那一位老哥,欧某失迎。”凌干青、毕秋云等人,也—起跟着走出,目光一抬,只见月光之下站着一个须发皆白的瘦小朱衣老道,那不是魔手天尊朱九通还有谁来?
欧一峰冷冷的道:“朱道兄来作什么?”
朱九通个子瘦小,但笑起来却声若洪钟,大笑道:“欧兄应该知道这里离仙女庙不远,欧兄领着几个年轻人不该到这里来落脚。”
凌干青嘿道:“朱九通,你待怎的?”
朱九通深沉一笑,说道:“凭欧兄和几个女娃儿能有什么作为么?贫道不妨明白的告诉你,紫衣帮声势并不大,今晚紫衣煞神和冯老大率同一干紫衣帮精锐,找上仙女庙,一个也没有回去,贫道劝你欧兄离开这里,那是最客气的。”
管秋霜叱道:“姓朱的,你少卖狂,姑娘叫你来得去不得。”说活之时,正待祭起诛神剑。
沈若华从屋中奔了出来,叫道:“三妹,你慢一点,我有话问他。”一面朝朱九通问道:“你们把我娘怎样了?”
朱九通大笑道:“姑娘就是绝户指沈大娘的女儿了?姑娘要找你娘,不妨跟贫道到仙女庙去走一遭。”
管秋霜道:“大姐,大娘如果落在仙女庙的手里,咱们正好拿下这姓朱的当作人质,还怕他们不和我们交换么?”
“对。”田玉燕道:“我们把他击下了再说。”边说拿着的饭碗,当胸一竖,右手食、中二指一叠,屈指连弹,便听一阵“叮”“叮”连响,碎碗片像雨点般,一片接一片激射而出。
朱九通大笑—声,右衣大袖一展,就把接连飞去的碎瓷片一齐接了下来,口中沉声答道:“欧兄既然不肯离去,贫道只好请欧兄屈驾前往仙女庙一行了。”
欧一峰大笑道:“朱道兄这话,似有和欧某较量之意了?”
朱九通道:“难道凭贫道的面子,还请不动欧兄么?”
就在此时,欧一峰、凌干青、管秋霜等人,耳朵中都听到了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你们退到门口去,不用理他们。”这人如果是施“传音入密”,那么“传音入密”是出我之口,入彼之耳,只能和一个人对面说话,第三者是听不到的,但这人说的“传音入密”,却同时有很多人都听到了。
管秋霜听得心头一喜,那不是师父姜老夫子的声音,还会是谁?不觉张了张口,正想叫出声来。只听那声音又道:“徒儿不许张声,你要他们快退下来,然后祭起你的诛神剑,旁的事就不用管了。”
欧一峰、凌干青等人听到那一缕“传音入密”的声音,心头方自一楞,管秋霜已出声道:“老前辈、凌大哥,你们快退下来吧。”
欧一峰还没开口,凌干青已经问道:“你……”
管秋霜道:“你不用多说,快要欧老前辈一起退下来就对了。”
凌干青看她说得十分认真,一时虽然不知她为了什么,但方才已经听到了“传音入密”,这就朝欧一峰道:“老前辈就请退到门口再说吧。”
欧一峰点点头道:“好。”一手拉着沈若华,和凌干青、毕秋云等人一起柱茅屋门口退下。
管秋霜听到了师父的声音,自然有恃无恐,右手一拦,把诛神剑凌空掷起,人已随着大家一起退了下去。魔手天尊朱九通眼看欧一峰、凌干青等人无故往后退去,同时也看到管秋霜掷起长剑,人却跟着后退,心中不禁暗暗觉得奇怪。
当然,心里奇怪的人很多,大概除了管秋霜之外,其余的人,莫不暗暗纳罕。但因管秋霜祭起了诛神剑,这使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向凌空射起的长剑投去。这一看,在场之人,谁都明白过来了,今晚另有一位高人在暗中相助。
原来管秋霜祭起的长剑,刚一到上空,就突然从剑身迸发出一片耀目银光,宛如长虹经天,玉龙倒挂,朝朱九通头上飞来。朱九通山是剑术名家,一看剑光有异,分明是有人以气驭剑,心头猛然一惊,赶忙吸气后退,一个人离地数寸,往后平飞出去,同时“锵”的一声掣出一柄四尺长剑,直竖胸前,以备护身之用。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朱九通长剑堪堪掣出,陡觉眼前奇亮,一般森寒剑气,直逼肌肤,使人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噤。他原是剑术名家,自然知道这眼前奇亮,和剑气逼体,是对方长剑已经到了面前,心中刚叫了声:“要糟。”
连长剑挥出都已不及,这时他人已退出去寻丈之外,那道奇亮的剑光,也早已闪电一般飞掠出去。等到朱九通定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头上道冠已被削落!不,连须发都被剑光削断了,一头长发立时披散下来。再低头一看,连竖立胸前的一柄百练精刚长剑,也被齐中削断,这下真教号称魔手天尊的朱九通吓出一身冷汗,忍不住伸手去摸摸脖子,脑袋瓜是不是还连在脖子上?
那道剑气森寒,奇亮耀目的剑光,从朱九通头上掠过,宛如过龙盘空,“呼”的一声,循着十数丈久的一片空地上,绕了一个大回旋。奇亮耀目的剑光,比现在的电炬还要亮上百倍,这一回绕,自然可以把十丈外照耀得丝毫无遗。
本来,无星无月,四外一片黝黑,大家只看到茅屋前面三丈景站着朱九通一个人而已,此时经亮光掠过,才发现这十数丈以外的远处,还有不少幢幢人影,现在连脸貌都照得清清楚楚。那是排教巫氏兄弟巫元、巫享,仙女庙的八大护法木龙如海、大头鬼王冷伦、黄扇秀才韦三元、过天星汪照延、过关刀刘有绿、白虎煞王进士。另外还有四五个面情冷漠的老者,不知是什么人。反正仙女庙的人手,大概已经全体出动了。
每个人经这道奇亮剑光划过,不论你平日在武林有多大的名头,多高的声望,莫不人人面现惊奇之色,悚然后退。但这道剑光,有如长虹经天,神龙掉尾,来势之速,从你头上一掠而过,快逾闪电,就算你把一颗头缩入脖子里去都来不及,何况只是后退而已。
因此剑光飞过,站在十数丈以外的每个人都感到森寒剑锋从他头顶掠过,一个人如遭电击般,几乎无法抗拒,等他们定过神来,才发觉头顶上的头发,已被剑光削去了铜碗大一块,没在剑下丧生,已是天大的运气了。等到剑光寒芒倏然敛去,诛神剑又恢复了一柄长剑,缓缓朝茅屋前面飞落,缓缓落在管秋霜面前,管秋霜皓腕一伸,握住了剑柄,返剑入匣。
这一瞬工夫,魔手天尊朱九通和他率同前来,在十数丈外包围着茅屋的一干大小魔头,全已走得一个不剩,踪影全无。这下直看得田玉燕大为高兴,喜得一下跳了起来,叫道:“三姐,你这一手真是高明极了,怎么不把朱九通的首级取来呢?”
管秋霜笑道:“四妹当是我使的么?告诉你,方才是我师父来了。”
欧一峰吃惊的道:“会是姜老前辈来了?”
只听茅屋中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欧老弟,你们都进来吧,现在已经没事了。”
管秋霜喜道:“师父就在屋中,大家快进去吧。”说完,像一阵风般往茅屋中奔了进去,口中叫道:“师父,老夫子……”
欧一峰、凌干青等人依言一起回入茅屋,只见堂屋中一把木椅上坐着一个头戴瓜皮帽,身穿蓝布长袍,外罩黑布大褂的矮小老者。这老人生得红光满面,须眉皆白,脸上笑嘻嘻的朝大家望来。欧一峰小时候也只听说过武林福星姜太公竹坡的大名,但从未见过,现在见了此老,不觉肃然起敬,连忙作了个长揖,恭敬的道:“南海风雷门晚辈欧一峰,今晚何幸,得瞻老辈芝宇……”
姜太公呵呵一笑道:“欧老弟快不可多礼,老朽不过痴长几岁而已。”这时凌干青、沈若华、毕秋云、田玉燕等人也纷纷上前跟着向这位武林前辈行礼。
管秋霜笑道:“凌大哥、大姐、二姐、四妹,你们还不知道老夫子的脾气,我师父不喜人家多礼的呢。”
“礼多人不怪。”姜太公一手摸白须,含笑道:“但礼多也近诈,所以老朽还是不喜欢人家多礼。”
凌干青心中暗道:“看这位老前辈还挺风趣的。”
姜太公朝大家点点头道:“大家快坐下来好说。”沈若华、田玉燕去搬了两条长凳,在下首放好,大家依次落座。
沈若华耽心娘的安危,忍不住问道:“老前辈,不知朱九通说的家母落在他们手中,是不是真的?”
姜太公颔首道:“这话可能不假,仙女庙今晚来人之中,还有两个厉害魔头,井没同来,霍天生一行人全被他们留下,也并不足奇。”
毕秋云道:“晚辈义父真会失陷在仙女庙么?”
姜太公看了她一眼,说道:“原来姑娘是霍天生的义女,咳,你们还不知道那两个魔头的厉害,光凭你义父等人,岂是他们的对手?”
毕秋云道:“老前辈说的两个魔头会是谁呢?”
姜太公道:“乌蒙二怪。”在场之人,连欧一峰在内,都没听过乌蒙二怪之名,大家方待再问。
姜太公又道:“乌蒙二怪,只是朱九通请来助拳之人,其中另有起因……”
管秋霜道:“霍神君此次向仙女庙兴问罪之师,就是为了弟子一门血案而起。”
姜太公含笑道:“你以为霍天生是为了查究“紫煞掌”伤人之事?”
管秋霜眨眨眼睛,望着师父,问道:“难道不是为这件事来的?”
姜太公蔼然一笑道:“其实仙女庙和霍天生之间,早就存有了互相争胜之意……”
管秋霜问道:“那为什么呢?”
姜太公一指田玉燕,才道:“你们总记得仙女庙和紫衣帮互争他师父卓一绝之事吧?”
田玉燕道:“仙女庙不是经逢老大的和解,把家祖和家师都释放了吗?”
姜太公笑了笑道:“他们当时尚无把握胜得过紫衣帮,所以卖了个人情,把两人释放了,其实处心积虑已久,岂肯甘休,所以才把乌蒙二怪请了来,才会以“紫煞无痕掌”企图移祸紫衣帮,让凌老弟和秋霜去找紫衣帮算帐。”
管秋霜道:“那么他们到底有什么企图呢?”
姜太公道:“你想想看,仙女庙、紫衣帮都要拉拢卓一绝,是为了什么?”
管秋霜道:“卓前辈精于冶剑,他们都想请他炼铸宝剑嘛。”
“你说对了。”姜太公含笑道:“因为霍天生在秦岭一处山涧中,得到了上百斤的寒铁,非卓一绝无人能冶。”
管秋霜问道:“这和仙女庙又有什么干系呢?”
“大有关系。”姜太公道:“朱九通是个有野心的入,得到了上百斤寒铁,可以铸成近十把削铁如泥的名剑来,他可以练成三个“天魔剑阵”,天下就无人能敌了,所以用尽心机,要把紫衣帮的高手,诱去仙女庙,也是为此了。”
毕秋云一呆道:“这么说义父真的失陷在仙女庙了?”
田玉燕道:“霍帮主和沈伯母失陷在仙女庙,我爷爷和师父也一定又落入朱九通的手里了。”她望望沈若华、毕秋云,愁苦的道:“大姐、二姐,这怎么办呢?”
姜太公含笑道:“你们莫急,老朽觉得霍天生也好,卓一绝也好,落到仙女庙手中,绝无危险可言,你们不妨去一两个人,持老朽信物,前去找朱九通,要他放人,但这也只是试试而已,据老朽猜想,目前他们已可能要各走极端,绝不会放人的了,但这一次,却非去不可因为他们纵然不肯放人,也要他们心有顾忌。”
凌干青道:“晚辈去。”
管秋霜抢着道:“弟子也去。”
姜太公颔首道:“好,等天亮之后,就你们两个去一趟好了。”他伸手从马褂里面取出一块五寸长色呈紫红的竹简递给了凌干青,说道:“你们把竹简给朱九通一看,他应该会认识这是老朽之物。”凌干青恭敬的双手接过,只见竹简上刻着一行正楷,那是“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九字,当下就收入怀中。
姜太公回头朝欧一峰道:“目前江湖正是多事之秋,欧老弟的复出,也是时候,因为排教中的许多武功,阴狠歹毒,不是寻常门派的武功所能克制,如今排教和仙女庙已经沆瀣一气,如非你们风雷门武学,就没有克制的人了。”
欧一峰道:“这是老前辈过奖之词。”沈若华在大家说话之时,已经沏好了名茶,和田玉燕两人,分别端上。大家因有大名鼎鼎的姜太公作主,自然也就放宽了心。
天色渐渐黎明,凌干青站起身道:“晚辈可以去了。”
管秋霜也跟着站起身来,说道:“师父,我们走啦。”
姜太公点点头道:“你们看到朱九通,就把竹简交给他看了,就要他放人,旁的不用和他多说。”
凌干青躬身道:“晚辈记住了。”管秋霜道:“凌大哥,我们走。”两人双双走出茅屋,一路奔行而去。
姜太公望着凌干青背影,一手捋髯,点着头道:“木吾这个徒弟,真是不错。”
欧一峰道:“老前辈的令徒管姑娘也不错。”
姜太公目光一扫,拂髯大笑道:“老弟的女公子、霍天生的义女、还有卓一绝的门人,这几位姑娘那一个错了?”
沈若华道:“但晚辈没有好师父咯。”
毕秋云接口道:“对啊,我们如果有一个像老前辈这样的好师父,就真的会不错了。”欧一峰本待笑道叱喝自己女儿不可对老前辈如此放肆,但毕秋云跟着接口下去,就不好说了。
“哈哈。”姜太公眯着双目,呵呵大笑道:“听你们口气,好像也想拜老朽为师了,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沈若华听他口气,似有允意,这样会岂肯错过?回头望望父亲,脸上也有了喜色,一时福至心灵,赶忙扑的跪了下去,说道:“老前辈那是答应收晚辈做徒弟了?”
毕秋云也立即跪了下去道:“老前辈收了大姐,自然也要收晚辈了。”田玉燕也跟着跪下,说道:“弟子已经有一个师父,不知前辈肯不肯收录了?”欧一峰也听出姜太公的口气,坐在一旁,只是含笑不语。
“哈哈。”姜太公掀须大乐,说道:“你们三个女娃儿,倒是机伶得很,既然想拜师,还叫我老前辈?”
三人听得大喜,立即改口道:“师父在上,弟子给你老人家叩头。”
“叩头倒是少不得的,这是咱们的古礼。”姜太公含笑道:“秋霜是我记名徒弟,你们也记个名好了,不过老朽不喜欢人家叫我师父,这话和秋霜不知说过多少次了,你们还是叫我老夫子好了,现在你们可以站起来了。”
三女又改口叫了声:“老夫子。”才盈盈站起。
姜太公又道:“你们要想拜我为师,大概就是想我教你们一手了,从前孔老夫子因材施教,老朽既然收你们做记名弟子,自然也少不得教你们一手才成,好!老朽在这里耽搁的时间不多,看你们各人的造化如何了。”
且说凌干青、管秋霜—路奔行,管秋霜终于等到可以和凌干青单独相处的机会,于是对凌干青道:“大哥,那天是我不好,我太任性了。”
凌干青摇摇头道:“妹子,是大哥不好,大哥对不起你。”
管秋霜甜甜一笑道:“大哥,你没有对不起我,我并不是醋娘子,只是我不能容忍你对人家姑娘始乱终弃,所以那天我才很生气。”
凌干青道:“你看大哥是那种人吗?我应该早些告诉你小香的事情。”
管秋霜笑着道:“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只要你不辜负我们就行了。”
“你们?”凌干青讶然问道,她不知管秋霜指何人。
管秋霜低笑着道:“是啊,除了我,还有聂姐姐、何姐姐,还有沈姐姐、毕姐姐和田妹妹,你一个人也不能辜负。”
凌干青讶然止步:“小妹子,你……”
管秋霜低声道:“大哥,我看得出来,沈姐姐、毕姐姐还有田家妹子,都对你有意思,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给我讲讲。别停咯,咱们边赶路,大哥边告诉我。”凌干青于是大概讲了一遍。
管秋霜笑道:“原来如此,大哥,你怎么想?”
凌干青赧然道:“我也不知道……”
管秋霜笑道:“这有什么为难的?既然大家都合得来,大哥来个通吃不就行了?”
凌干青喜道:“小妹子,你真有这么大的容人雅量?”
管秋霜娇笑道:“只是便宜了大哥你。”
凌干青喜道:“小妹子,你真好……”伸手就朝管秋霜腰肢搂去,管秋霜柳腰一摆,娇声道:“大哥,正事要紧,天都快亮了,我们快点。”
凌干青放过她道:“暂且放过你。”两人脚下加快,向仙女庙赶去。
赶到仙女庙,已经快近四鼓。仙女庙前面一片广大场地上,早已有了幢幢人影,和一簇簇的灯火,那是摊贩们准备干活了,有的在升火,有的在斩肉调馅,有的在赶着面粉,各忙各的,而且都显得十分忙碌。他们看到从大路上并肩行来的凌干青和管秋霜,这一对珠联璧合的少年男女,显然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凭地早赶到仙女庙来做什么呢?
上仙女庙,不外乎求神许愿,那么很可能是他们令尊堂得病了,才巴巴的赶个清晨来许愿的了。因为两人都生得俊美无伦,更引起了广场上的注意,大家都不约而同目送着两人进入仙女庙大门。仙女庙是朱衣教主魔手天尊朱九通的根本重地,别说进入仙女庙大门了,只要你接近仙女庙广场,里面的人就已知道。
凌干青、管秋霜,在江湖上知道的人虽然不多,但在仙女庙,他们两人的知名度可着实不低,可说没有人不知道了。两人刚跨进大门,就有一个中年道人迎了上来,稽首着道:“观主特命小道恭迓凌施主二位侠驾,请到里面云房待茶。”
凌干青连忙还礼道:“道长好说,在下两人前来,原来朱观主早已知道。”
中年道人含笑道:“二位行踪是向敝观来的,观主如何会不知道呢?二位请。”
凌干青道:“在下二人路径不熟,还是道长请先。”
中年道人又打了个稽首道:“贫道有僭,二位那就请随贫道来。”转身引着两人穿行长廊,来至一处月洞门前面,便自站住。
月洞门内,早已鹄立着一个身穿鹅黄道袍的小道童,看到凌、管二人,就迎了上来,打着稽首道:“观主请二位入内相见。”凌干青、管秋霜随着他进入月洞门,越过一片芊芊如茵的草地,来至阶前。
小道童躬身说道:“启禀观主,凌大侠、管大侠来了。”只听里面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快请。”
小道童回身两人躬身一礼道:“观主有请。”凌干青、管秋霜也不客气,相偕走入。
这是一间宽敞的客堂,朱九通身穿朱红道袍,含笑站起,打着稽首道:“凌少侠、管姑娘备夜重临敝观,恕贫道有失迎迓,快快请坐。”两人也不客气,各自落坐。小道童送上两盏香茗,放到几上,便自退出。
凌干青抱抱拳道:“在下二人备夜来访,有扰观主清修,实在冒昧得很。”
“哈哈,凌少侠好说。”朱九通打着哈哈,抬手说道:“二位请用茶,凌少侠、管姑娘远来,必有见教,到了敝观,二位即是贫道的客人,咱们且抛开敌对的立场,有话慢慢的说,这茶中贫道可以保证,绝无手脚,二位只管放心饮用。”
“观主不用客气。”凌干青道:“在下二人远来求见,确是有事跟观主商量来的。”
“哦。”朱九通口中轻哦—声,含笑道:“贫道那就洗耳恭聆。”
凌干青道:“方才观主亲自前去朴树湾,曾说紫衣帮霍帮主、逢老大、沈大娘、卓一绝、田有甲等人,和贵观发生误会,悉被观主留下了,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朱九通脸上似笑非笑的点子下头,一手捋须,说道:“紫衣帮倾巢来犯,对敝观采取敌对行动,双方既已势成水炭,贫道纵有和解之心,也无法善了,因此只好把他们一起击下了。”
管秋霜道:“霍帮主此行,是因为先父和我管家二十八人悉遭紫煞手毒害,向贵观查证来的。”
朱九通道:“敝观没有人使‘紫煞手’,霍天生找上敝观,岂不是无事生非?这和姑娘似乎无关。”
凌干青道:“在下二人是奉一位老人家之命,来见观主,要观主把霍帮主一干人立即释放。”他把“立即释放”四字,说得特别加重语气。
朱九通是何等人,别说他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斗姆的大弟子,就以他魔手天尊的身份,在江湖上也是首屈一指的人物,连叱咤风云的紫衣帮都不在他眼里,有谁能以命令口气,要他立即放人?
这话如果听到另一个和朱九通有同样身份的人的耳中,定然会被激怒,但朱九通是个城府极深的人,闻言不怒而笑,而且笑得很和平。他自然知道能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必然是大有来历之人,他自非问问清楚不可。这就目注凌干青颔首道:“二位不知是奉那一位高人之命而来?”
管秋霜道:“自然是我师父了。”
凌干青这时从怀中取出那方竹简,站起身,双手捧着竹简,神色恭敬的道:“这位老人家把他昔年的信物,交在下带来了,请观主过目。”举步跨上两步,把竹简递了过去。朱九通看他神色庄重,不觉也随着站起,伸出双手,把竹简接过,目光一注,他本来红润如玉的脸上,刹那间脸色大变,双手捧着竹简,失声道:“姜太公?会是姜老人家竹符令。”
凌干青道:“不错,在下二人,正是姜老人家的差遣而来。”
管秋霜道:“朱观主现在相信了吧?”
朱九通呵呵一笑道:“管姑娘原来是姜老人家的高足,无怪剑法通神,贫道不胜佩服之至。”
管秋霜道:“那么朱观主答应放人了?”
“这个……”朱九通沉吟了下,才道:“二位且请宽坐,容贫道去跟大家商量一下,再作答如何?”他不待两人回答,一手拿着竹简,正待离座而去。
管秋霜道:“凌大哥,朱观主既然看过,师傅的竹符令应该可以收起来了。”
朱九通呵呵一笑道:“管姑娘说的极是,只是贫道若不把令师的竹符令拿去作证,恐怕不易使大家深信不疑,所以贫道必须带去让大家看看,令师符令,自有贫道负责,管姑娘只管放心好了。”
凌干青道:“霜妹,朱观主说得有理,还是由来观主拿去让大家看看的好。”
朱九通颔首道:“委屈二位稍待了。”说完匆匆就走。
管秋霜等他去后,哼道:“凌大哥,你猜猜看,他拿着师父的竹符令,是给谁去看看的呢?”
凌干青微微一笑道:“他没想到我们会拿着姜老前辈的竹符令前来要他放人。兹事体大,他自然作不了主,自然要去向斗姆请示了。”
管秋霜笑道:“凌大哥你想的和我完全一样。”她望望凌干青,问道:“你看斗姆会答应放人么?”
“这很难说。”凌干青道:“如果我们今晚没和斗姆闹翻,她碍着姜老人家的面子,也许会放人,但今晚经我们在斗姆殿那一闹,斗姆也是武林中盛名久着的人物,如果各走极端,那就不一定肯放人了。”
管秋霜哼道:“她敢不放人?”
凌干青道:“霜妹,不可意气用事。”
管秋霜道:“大哥和我都有血海深仇,还怕结怨得罪人么?”
凌干青道:“你说的当然也有理,但我们这次以礼求见,是奉姜老人家之命来的,不论朱观主肯不肯放人,咱们只要把姜老人家的意思传达到了,待回朱观主答应放人最好,万一不肯,我们也可以向老人家覆命,此行的任务就完成了。”
说到这里,一面以“传音入密”说道:“霜妹,不论如何,你要多忍耐些,以后的事,自有姜老人家作主,你不可在言语上和他冲突,反倒显得我们小气了。”两人默默的坐了一回,只听履声咔咔,朱九通手捧姜太公的竹符令,缓步走了进来。
凌干青首先站起,说道:“朱观主和大家商量的结果,不知如何了?”管秋霜因凌干青站了起来,也只好跟着站起。
朱九通心中暗暗地忖道:“这姓凌的年事虽轻,一身武学已得木道长真传,最难得的还是气度从容,为人谦和,二师妹真不该和他结下血海深仇,此子不出几年,定可领袖群雄,该是黑道中人唯一的劲敌了。”他心念转动,一面呵呵笑道:“二位快请坐。”
他回到上首一把椅子坐下,目光一掠两人,脸色变得十分凝重,又以极诚恳的语气说道:“贫道身为敝观主,照说本观大小事情,贫道自可完全作主,但最近来了不少昔年旧友,在敝观聚首,紫衣帮霍帮主率众来犯,以贫道一人之力,自然不足与之抗衡,因此全仗诸位道友之力,才把霍帮主一行给留了下来,所以姜老人家要贫道放人,贫道一人就作不了主,必须和大家商量之后,才能决定……”
管秋霜道:“朱观主和大家商量的结果,是不是肯放人呢?”
朱九通道:“姜老人家望重武林,大家尊为福星,有他老人家的符令,武林中人自该一体遵照了,只是……”
管秋霜道:“只是什么?”她言词咄咄逼人。
朱九通依然含笑道:“只是诸位道友之中,和霍帮主另有梁子的,也颇不乏人,尤其……”他目光朝两人看了一眼,又道:“二位今晚也见过家师了,诸位道友见到姜老人家的竹符令,不好明言反对,就托辞家师即在仙女庙,不如请示家师,去作最后决定,于是贫道赶去后殿,谒见家师请示。”凌干青心中暗道果然去向斗姆请示,看来放人之事,只怕没有希望了。
管秋霜道:“斗姆的意思呢?”
她当着朱九通,直呼斗姆,朱九通却依然含笑道:“家师看了姜老人家的竹符令,要二位回去转陈姜老人家,他已有数十年不问尘事,如今竹符令,重现武林,既有姜老人家出面,那是最好不过,近几十年,江湖上已经积下不少恩怨是非,也该有个了结,因此家师之意,紫衣帮霍帮主等人,暂且留在敝观,三个月后,正好是重阳佳节,请姜老人家亲临五老峰主持此一盛会。”
管秋霜道:“这么说是不肯放人了?”
朱九通道:“不过家师交代贫道,霍帮主等人,仙女庙在这三月当中,待以贵宾之礼,当在五老峰当着姜老人家释放。”说完,站起身,把竹符令双手交给凌干青,说道:“凌少侠请代向姜老人家多多致意了。”
凌干青双手接过,然后收入怀中,朝朱九通抱抱拳道:“在下自当把斗姆前辈和朱道长的话,转禀姜老人家,在下二人,那就告退了。”
朱九通连忙稽首道:“二位请。”凌干青、管秋霜举步走出。
朱九通一直送到阶前,才道:“凌少侠、管姑娘恕贫道不远送了。”
两人出了月洞门,一路退出仙女庙,始终不见一个道士。这时天色早已大亮,两人不好再施展轻功,只得脚下加紧,赶到朴树湾,已经日高三竿。茅屋门前,一片空地上,这时正有三位姑娘,聚精会神,指手划脚的在练着功夫,对两人的走近过来,她们都似乎一无所觉。这三人,正是沈若华、毕秋云和田玉燕。
管秋霜正待出声叫她们,凌干青急忙伸手一拦,说道:“霜妹不可造次,她们练的好像是一种极为深奥的武功。”
管秋霜偏头问道:“何以见得呢?”
凌干青含笑道:“第一,如果不是深奥武功,精奇难练,必须在练习之时,苦苦思索,她们不会专心一志,心无二用,连我们走近了都会不无所觉。”
管秋霜道:“还有第二呢?”凌干青微微一笑道:“第二,你已经看到了。”
管秋霜奇道:“我看到到什么了?”
凌干青道:“她们练的招式步功,你不是都看到了吗?老实说,以我们目前的武功,连大名鼎鼎的斗姆都斗过了,总不能说我们不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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